燕嵘帮他翻到一页,指着书说道:“看,这是我们一直想学的袖里乾坤!”
“别是什么小人书吧,袖里乾坤,连师祖爷爷都不会呢!”
燕嵘得意洋洋,似乎将有大成。
“那是他们没得到这本书罢了,这书上修炼之法详尽,比师父教得简单多了!”
元清边看边笑道:“世上修习哪有捷径?这定是小人书,哪个小儿路过此地,不小心落在这了!”
“那为何沾水不湿,遇火不燃?”
“这有啥奇怪的,有人施了些障眼法罢了,你再等几日看,等法术散尽,看你的奇书还能如此?”
元清说完,笑着把书还给他,燕嵘不以为意,只将书塞进里衣。
“阿清,你且看着,待我得了大道,定护你永生永世,世人再不敢欺负笑话我们!”
元清弯眼笑了,突然凑近燕嵘,薄唇轻点,留下一丝湿润,继而转身跑远。
燕嵘脸红炸了半边,急忙追上。
“阿清!你去哪?”
可刚迈出一步,四面景色开始模糊扭曲,雾气从空中降下,爱幸之人消失在眼前,燕嵘急得喊出声:“阿清!”
他跨步直追,地面竟碎裂开来,燕嵘一脚踩空,朝下方滚滚翻腾的火红岩浆跌去。
“啊!不要!”
燕嵘猛地弹坐起来,身子一个不稳,跌下树去,重重摔在地上,摔得吱哇乱叫。
不怎么疼,但是实在吓人,这一摔让燕嵘清醒了不少,他拍土爬起,转身一看,是一棵刚抽芽的柳树,翠细柳枝正随着和睦春风轻轻摇摆,自己刚刚就睡在这上面。
燕嵘:“…………”
自己明明死在紫微宫,那群小儿还将自己射成了马蜂窝,应该是死得透透的了,怎么眼睛再睁开,会看到这番景象,不应该是满是烈火的修罗炼狱吗?
燕嵘皱眉,悄悄环顾四下,此地应是郊外小村,远处有三两小屋生着炊烟,水车在缓慢流淌的清河中转动,戴着草帽的农人挥舞锄头,在田间耕作,三两牧牛小童在牛背上玩闹,一副太平景象。
哈?本座已是把天下搅得地覆天翻,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竟还有农人在悠闲耕作?
“难道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哼!本座还以为会是什么无极炼狱,现在看来,可能那阎罗老爷也不敢收本座啊,哈哈哈!”
这人正得意着,身后突然传来喊声:“燕嵘哥!”
燕嵘下意识转头,看到来人,瞬时瞪大了眼睛——是少年元清!这人穿着灰灰土土的苦布衣裳,捧着一只碗,站在自己身后。
看这身形,元清他刚化形不久!他小臂上的白鳞还没完全褪去……
“嗝……”元清打了个饱嗝,“哥你饿了吗?今日有好心店家施粥,我给你捎了一碗!喏,趁热喝吧!”
燕嵘双腿细密地打起了颤,盯着这人看了许久,才开口道:“喂!你在搞什么?
“……哈?”
“咱们都老夫老妻的了,死了还搞什么苦情回忆?快去地府报道吧!在十八层地狱占个不怎么烫的好位置~”
元清满脸震惊,急忙一手端粥,一手摸上燕嵘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燕嵘则满是不耐烦地看着他。
他自是不知道这人在疯言疯语什么,只道:“哥,你也没发烧啊!是昨天看的那场皮影戏?定是做噩梦了!那些都是假的,我都忘了,嗝~你还痴痴想着!”
燕嵘一愣,皮影戏、善粥……再看各自穿着,都破破烂烂,衣不蔽体,很显然,正是二人在外流浪,还未拜入苍峦仙门之时。
他的脑子里想到一种,他不敢相信的可能:
本座重生了?
燕嵘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痛!他又以头抢树,晕!
这举动把旁边元清吓得不轻,这人哇的一声哭喊起来:“哇!你怎么了哥?你别吓我啊!!!”
“把粥给本……我!”
元清手抖着把碗递过去,燕嵘接过瓷碗,只看了一眼,便一口将凉了的米粥饮尽。
米粥在他唇齿上留下一丝甘甜,燕嵘慢慢嚼着煮软的米,这已许久没尝过的米香,让他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本座真的重生了,可是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本以为死了是解脱,没曾想……这便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吗?
元清被这一会哭一会笑的人搞懵了,站在旁边弱弱喊了一声:“哥?”
啊……唯一让自己高兴的是,阿清还在!
燕嵘缓缓转身,要抱住元清,可现在他们二人又无甚关系,元清当即把他推开。
“呀!你今天是怎么了?”
燕嵘见这人竟推开自己,急道:“怎地避着本座?!”
“本座?”元清觉得这人是在戏耍自己,拉下脸来,把这痴人手上空碗接过,“我去还碗了,你自己在这玩吧!”
走出三四步,他又回头对燕嵘说:“你在这等我,我还了就回来!”
燕嵘呆呆地点点头,知道重生后一切不如前,自己说话得注意着些。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燕嵘陷入了沉思。
本座现在是几岁?元清已化做人形,能吐人言,推来想去,自己现在应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这个时候,他连金丹都还没结成。
前世人魔咂了咂嘴,急急走到池边,看池中倒影,少年面目稚气未脱,双颊却已瘦得凹陷下去,眉目虽俊朗,但因奔逃流浪,带着些许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枯瘦,要知道燕嵘前世死的时候身长九尺,虎背熊腰,十分健壮,现在……
啧!一切都重头再来了……
按理说自己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刚死魂魄就该被鬼差拉下炼狱了,是谁让自己重来一次的?魔界的那位大佬?自己只不过是他手中棋子,用完即弃,怎会再让燕嵘重生。
百思不得解,索性不想,燕嵘舔舔嘴唇,隐藏起阴郁,换了一副少年该有面貌,等元清回来。
既然重活,接下来怎么走,燕嵘心中已有打算。
这一世,他已不想踏入修真界半步,确是很累了……
前世种种血腥,惨叫哭喊的人们,仿佛就在昨日,在眼前,磨得这人心里发颤。
只是,自己真的能避得干净吗……
日头渐渐爬上高空,周遭泛起暖意,看来已是晌午,燕嵘一直看着伸向远方的乡间小径,留意每一个走过来的人,都没看到元清回来。
“一定是又跑哪去玩了!”燕嵘嘀咕着,决意去寻,他朝着元清离去的方向走,路过一座乡间野桥,不一会便看到立在碧绿田野之间的牌楼,走近一看,牌楼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清水镇。
清水镇……好熟悉的名字,燕嵘来不及细想,只进了镇子,左寻右看,在一家饭馆门口找到粥摊,摊前的木板上写着善粥,他过去时,大铁锅里只剩下些米汤了。
店小二走出来,只看了燕嵘一眼,便端起铁锅说道:“来晚了,今日的粥施完了,你明日再来吧!”
燕嵘叫住店小二问:“喂!有没有看到……”
礼貌些!平和些!
“咳咳,你有没有看到一名和我一般大的少年?”
燕嵘正比划着,小二却打断了他。
“你来找人?每日来吃饭喝粥的老老少少不说上百也有几十,我怎会记得!”
这厮!别给脸不要脸!
“他刚刚应该来还过碗!”燕嵘不死心,继续说道,“十分好看的少年,你肯定有印象!”
小二眉目一沉,店内走出掌柜模样的人物,朝燕嵘摆手道:“去去去,这里又不衙府,我们忙着呢!去别处寻去!”
要是以前,这家店已经化作飞灰了!燕嵘在心里暗骂着离去,朝镇子里面走,边走边想:
让本座想想,清水镇……年代太过久远,燕嵘又是心大之人,享了福后,从前苦难日子早就撇在脑后,如今要再想来,着实要花点心思。
清水镇……清水镇……
此处应是江南,河流错综分布在镇中,石桥一座接着一座,河岸上的屋子皆是黑瓦白墙,三两妇人在河边捶打衣裳,孩童嬉笑玩闹着,没人注意慌张寻人的燕嵘。
他见到路过的行人就问:
“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和我差不多大,个子稍矮一些……”
“没有没有!”
“我也是游人,方来此,不曾见。”
“唔……劝你别往里面去了!”
……
☆、夜闯刘府
问这些人什么也问不出,燕嵘耐着性子,额头早已青筋暴起。
算你们走运!要是以前,你们早就魂渣儿都不剩了!
他压着怒火,心中又是着急,前世本座与元清在这鬼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想半天想不出,燕荣索性席地而坐。现在最好的设想,就是那小子只是贪玩忘归罢了。
镇上行人匆匆,有两个穿得体面的文人走了过来,二人边走边谈,倒也不避讳,燕嵘听了个一清二楚:
“王兄!刘府新绑回去一个娈童,长得那叫一个标致啊!我远远瞧过一眼,又白又嫩,就是瘦了些!”
“真的假的?那刘老爷年纪不小了,又绑人回去,他不积点阴德?再说了,刘家本就有个三四房太太们了,他能应付得来?”
“应付不来?我看那,就是耄耋之年的老头看到那小人儿,都要现场表演一下《十八摸》!”
“诶哟!你真是个流氓!走走走,去看看!”
“哈哈哈!走走走!”
燕嵘:“…………!!!”
刘老爷!清水镇刘府!哎呀!自己怎糊涂到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前世与元清路过清水镇,只在这停留数日,那色老头便将元清绑了回去做小妾!不过他们还算走运,当天那刘府就被什么什么山庄给劫了,元清也被救了出来!
燕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当下决定按照对此事仅有的回忆走,因为他怕稍有差池,就会出什么意外。
他急忙跟上二人去了刘府,到了大门口,那二人拜过门口家仆,拿出贴子,乐呵呵地进去了,站在树后的燕嵘知道自己定不能从正门走,正想法子,那家仆竟拿着棍子走过来。
“哪来的破烂小子,一边去,刘府正门可是你能靠近的?晦气!”家仆说完,还用棍子驱赶燕嵘。
嘶……燕嵘气得脸抖。
前世魔尊哪里能忍受这样的辱,当下要动手,可刚调动法诀,想一波轰灭此人,就察觉到重生后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前世惊天修为是一点也没带过来。
“瞪什么瞪?不服气?还不快滚!”
“啧……”
不能忍也得忍了,可不能白白在这些人手上送命。
他慢慢往后退,转身跑走,家仆一直盯着他,见他走远,才收起棍子。
燕嵘佯装走远,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看他,便急忙闪身躲到一棵树后,又悄悄爬了上去,从这里能看到刘府内的情况——竟然设了席子!
看来刘老爷很喜欢元清啊,只不过是收了一个娈童而已,还大摆宴席,唉,也是,任谁见到元清这般标致的人都会喜欢的。
刘府别院的一处厢房里,少年元清坐在床上,手脚都被麻绳捆着,绳子粗糙,那些粗人生怕他跑了,捆得又紧,细小尖刺折磨着他的皮肉,让他冷汗涔涔。
一张鲜红厚重的盖头盖在自己头上,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能感觉到有一个人在前后忙碌,时不时给他整理,那些人强迫他穿上的红装。
满眼鲜红,这种喜庆的大红色,在他眼里,像是腥甜的鲜血,刺眼夺目。
盖头被人掀起,眼前是一老妇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三两侍女躲在重重帘幕后头,只望了一眼,便吱呀哇啦地乱叫。
“好好看!老爷这下有福了!”
“诶呀,奶奶们这下不得酸死!”
“小点声,让奶奶们听到了,仔细你的皮~”
“哈哈哈!”
“好啦,安静点!翠朱!”老妇人喊完,一名侍女缓步上前,她手中端着一朱砂色木盘,里面摆的不是别的,正是胭脂粉黛,朱纸花钿,个个都精致好看。
老妇人笑笑,用湿毛巾开始给元清洁面,元清被抓来时已经反抗到脱力,现在更是如木偶一般,任由他人摆布。
“诶呀,少年郎,不要愁眉不展的,今天是你大喜之日~”老妇人轻轻拂去元清脸上的血污,“那些人真不懂怜香惜玉,让你受苦了~不过没关系,你的福气来了,你要知道这刘府……”
老妇人喋喋不休,元清却觉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只盯着那扇门看,看久了,木门形状好像开始变了,周遭的人和物也变了。
燕嵘哥,快来救我啊!
刘府外,燕嵘一刻不停地在找进去的办法,可刘府今日有大事,府内府外都是执棍家丁,好像生怕有人来闹事。
热热闹闹了一天,是夜,家丁们挑下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点燃里面的红烛,又重新挂了上去。春夜潮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燕嵘静静伏在树枝上,不敢出声,细如银丝的夜雨落在他身上,晶莹水珠爬上他的发梢,接着又打湿了少年的眉宇。
他抹了一把脸,待晚客散尽,刘府大门渐渐阖实,他知道自己必须行动了。
燕嵘悄悄靠近刘府,贴紧高墙,辨听院内脚步声,一队人马刚刚走远,他急急攀上墙去,翻身入院,又迅速钻进草丛里。
他身形单薄,又穿了灰土衣物,家丁们自然不易察觉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