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随着人走近,刘宇脸上迅速堆起客套的笑容,招招手:“这里。”
李相浮拉开椅子时左右环视,空位还有不少,现在的座位临近卫生间,绝对不是最好的选项。
刘宇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神秘一笑:“胜在足够隐蔽。”
起初李相浮还不太明白,坐下说了会儿话后,刘宇忽然看向另外一处,暗示性地挑挑眉。
李相浮跟着望去,眼神微微一变,刚进门的两个客人里,其中一个他再熟悉不过。
李老爷子正和一名外国人交谈,对方两鬓斑白,架着副眼镜,有着和体格不符的斯文气质。
“那位是诺顿博士。”刘宇:“你在国外应该听说过。”
李相浮点头。
诺顿是近几年比较出名的心理学博士,尤其是他去年写得一本书成功出圈,收获了大批粉丝。
约见心理学博士是很私密的一件事,刘宇猜测李相浮事先对此并不知情,开口说:“我这两天买咖啡,都能看见他们谈事。”
李相浮收回视线:“这顿我请。”
暗示愿意承这个人情。
刘宇笑了笑,上次他因为对李相浮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年前,强势登门拜访,难免惹人不快。
如今能维持塑料情谊总比一直不冷不热僵着好。
四年时间双方变化都很大,刘宇不像从前那么闹腾,识趣道:“我还有事,下次约。”
李相浮点了点头,没有跟着起身,他走后视线一直停留在斜对面。
张阿姨不在的几天,老爷子说是去度假村,如今却在市区约见心理大师,其中肯定存在问题。
距离太远,想听到双方的交流不大可能。
李相浮安静地喝完一杯咖啡,没有预兆地站起身朝那边走去。
“爸。”
李老爷子正在低头看东西,听到声音眉头一动。
这时他和诺顿博士已经谈得差不多,最后说了几句话,诺顿博士先一步离开。
李相浮自然地坐在原先诺顿博士的位置上。
相顾无言,约莫半分钟,李老爷子将面前的资料推了过去。
李相浮从第一页看起,神情逐渐凝重。
这是一份完整的报告,分析对象不是老爷子本人,而是李戏春。
根据李老爷子的口述,诺顿博士尽可能对李戏春的性格展开剖析。后半部分过渡到可行性分析,制定了详细的父女间话术。
虽然纸上写得目的是沟通,但李相浮能感觉到报告的重点在于如何劝说分手。
逐一阅读完毕,合上资料时发出的动静略大,李相浮不赞同道:“人不是机器。”
李老爷子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多年来强势家长的形象不改:“我和她妈妈都见过高寻,两人不合适,在一起早晚成怨侣。”
“问题不在这里。”李相浮手指在报告上点了点。
资料里给得方案相当具体,譬如故意为男方说话赞同大男子主义,从而让女方反感,同时利用逆反心理,适当时候介绍一个不同性格的人,口头再将这人贬得一文不值等。
“这涉及到尊重。”
换做任何人,知道被当样本分析,被至亲算计怎么分手,心理的滋味绝对难以形容。
可惜李老爷子一贯固执,只看结果。
“口头规劝罢了,”他毫无所动:“不同的是换了种高效率的法子。”
李相浮正色道:“您在偷换概念。”
“错了,我早该这么做,”李老爷子的目光倏然一变:“也不至于让你姐白白耽误这么多年。”
片刻后又道:“正好她这几天住家里,你去探探口风,如果能劝的了这件事就此作罢。”
聊天不欢而散。
李相浮又坐了一会儿结账离开,坐在车上陷入沉思。
高寻被拉黑了,但也只是李戏春发泄苦闷的一种方式,他很清楚,很快他们还会联系,进入新一波的纠缠,至于结局好坏谁也预测不了。
回到家,李戏春竟然没去画廊,揉着眉心躺在沙发上。
“在为感情烦恼?”
李戏春勉强笑了下。
李相浮沉默稍顷,走过去问:“就这么喜欢高寻?”
李戏春表情有几分迷茫:“这么多年的感情,好歹知根知底,不嫁给他我都不知道嫁谁了。”
“为什么一定要嫁?”
李戏春开玩笑道:“难不成孤独终老?”
李相浮没办法共情,所以不发表言论。
李戏春指甲陷入柔软的沙发垫:“有些事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实践起来是另一回事。”
观察到她说话时一瞬间不自然的神情,李相浮拧了下眉。
“其实我只是在害怕,随着年龄增长有种说不出的恐慌……”
具体在恐慌什么,她也不知道。
“如果只是怕孤独,”坐在地毯上一直沉默看书的李沙沙突然抬起头:“逢年过节我可以去探望,久病床前我也能照料。”
李戏春没有说话。
李沙沙:“结婚的前提是相爱,不是结婚本身。”
李戏春好笑道:“你一个小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道理?”
李沙沙面不改色扯谎:“爸爸说的。”
李相浮这会儿已经去了厨房,熟练地料理着一条鱼,片出来的鱼肉薄如蝉翼,放在姜片上去腥。
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李戏春甚至忘了这个弟弟从前是何等的不省心,不禁好奇是什么改变了他?找准了想要的生活方式?
直到李老爷子回来前夕,李戏春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自觉地咬紧唇瓣,几乎渗出血来。
……
花了重金和诺顿博士咨询,李老爷子手上已经有一套完整的方案劝说女儿分手。进门后理了理思绪,准备进行计划里的第一步时,李戏春却主动开口:“爸,我想通了。”
李老爷子愣了愣,尔后表情变得柔和:“想开就好。”
李戏春回顾从前的自己,突然觉得几分好笑:“我不该把结婚当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小弟说得对,结婚的前提是相爱,不是结婚本身。”
就在这一个瞬间,李老爷子心生不祥。
李戏春的笑容则恢复了以往的几分明媚:“爸,我这辈子不结婚了,一切随缘吧。”
“……”
短暂的寂静过去,别墅内响起一道极为压抑的声音,李老爷子沉声吼道:
“李——相——浮!你给我滚下来!”
楼上。
李相浮正在轻轻擦拭古琴上的灰尘,这一嗓子惊得屋外树梢上的麻雀纷纷飞走,他的手一抖,指尖差点被琴弦划破。
作者有话要说:
李相浮:想过个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第10章
语气浑厚得像是要化作一根无限延伸的藤蔓,直接把人从楼上拽着滚下来。
李沙沙原本在自己的房间看书,敲了敲门进来:“爸爸。”
李相浮叹了口气,小心把古琴收好。
“你做了什么?”
李相浮摇头,表示不知情。
他已经许久没遇到这种大场面,上一次还是数年前老爷子发现自己利用假期又跑去徒步。
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该忘的没忘,不该忘的就跟施了咒法似的。”
团游冒险的具体经过记不清,但棍子抽到身上的滋味还记忆犹新。
下楼梯时,看到李戏春无奈地冲他眨了眨眼,没来得及说上话,李老爷子直接斩断双方间可能有的交流:“过来。”
一路从后门走到庭院。
两侧自然生长出的野花受不了炙热的太阳,耸拉着花头。
李相浮提醒自己稍后过来浇点水,这时前方人停步,瞪大眼睛说:“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得?”
目光从花花草草上移开,他想也不想回答:“多劝劝我姐。”
李老爷子投来锐利的目光:“劝?说得好!你不但劝分,连主题都给升华了。”
李相浮听不大明白。
“你姐她一直在纠结和高寻结婚后会产生矛盾,两人性格不合是事实。”
“哦。”李相浮平静问:“那她现在是准备用爱感化对方,还是用爱改变自己?”
从发怒的言语中,直觉以为双方不但没分,反而和好了。
“都不是,”李老爷子冷笑:“她决定不结婚了。”
李相浮怔了怔,尔后不解问:“这有什么问题?”
是不是气话还不一定,毕竟人的观念不是朝夕之间就能改变。
再者说,未来遇到真正合适的,或者和高寻之间磨合的差不多,李戏春也随时有可能顺应心意成家。
可惜李老爷子虽然不是封建思想,但内心有倾向性,更希望孩子能尽早结婚生子。
沉默了片刻,他的状态忽然间从暴怒切换到深不可测:“仔细想想,成年人有权选择。”
李相浮打了个寒颤,直觉不妙。
“就像成年人该学会生活自理。”
自理的范畴很广,下一刻老爷子一锤定音,宣布他的生活费从下月起正式停发,说完转身离开。
李相浮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默从喷泉里捧了点水去浇花。等回到房间,李沙沙从他冷静的外表下察觉出丧气。
“我们没钱了。”李沙沙瞬间明悟。
“还有几万块,但撑不了多久。”
他有预感,他姐的事情只是引子,老爷子是要借机迫使自己独立。
搬出笔记本让李沙沙操作,李相浮独自靠在床沿上闭目养神:“帮我搜一下,最近有什么知名的绘画比赛。”
双面绣时间太长,还容易有价无市,绘画来钱要稍微快一些。可他现在苦于没知名度,容易被压价。
“第56届少儿书画大赛;国际青少年绘画大赛……”
李相浮打断:“不设年龄限制的。”
“夕阳红老年艺术速成夏令营。”
李相浮睁开眼,定定望着他。
李沙沙耸肩:“确实不限年龄,上不封顶。”停顿了一下道:“不过有个修斯采风活动,含金量不错,有准入门槛。”
李相浮来了兴趣:“具体说说。”
李沙沙正要开口,突然眼睛发亮:“今年特等奖的奖金是一百万元。”
对于有点名气的画手来说,这个奖励或许不会令他们心动,更关注奖项本身。
这对父子不同,他们已经被金钱蒙蔽了双眼。
“……申请参赛需要上传简历和作品,初选阶段参与人数已经有很多。”
好的画作看多了,难免造成审美疲劳。成千上万份作品,审查的人根本没耐心细品,简历上的获奖经历大概率会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
李相浮:“有没有可操作性空间?”
他过往没有荣誉只有劣迹,想创造出完美履历不太可能,只能另辟蹊径。
李沙沙:“往年没有,但今年主办方似乎有打响知名度的想法,请的评委中有两名在社交平台拥有一定的粉丝量,参赛选手中大概率也会选定几个这种类型的。”
李相浮闻言抿着嘴,瞧着已经陷入思考。既然决定要做,就要保证一击即中。
吃软饭的提前找到后路,李沙沙把电脑屏幕转过去。
“《高手出民间》?”一看是综艺,李相浮摆手:“我不出道。”
成为艺人就会被翻旧账,黑历史在前,谁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添堵?
“不是选秀节目,节目也不强制露脸,只参加一期,我们赚一波热度就撤。”
因为五花八门的才艺展示,有高雅也有搞笑,节目收视率一向不俗,几乎快成为一档国民综艺。
问题也在于太火,从开始的无人问津到报名现场无比火热,一遍流程走下来,就算被选中,轮到李相浮录节目也得在三期以后,赶不上采风活动报名。
李沙沙指出关键:“秦晋是赞助商。”
李相浮站起身过来弄乱他的头发:“无缘无故,人凭什么帮忙?”
正说着看到正上方的网址收藏栏,眼神倏地一变,把团子抱起来放在一边,点进去眉心一跳:“你居然用我的电脑浏览不健康网页?”
李沙沙纠正:“是网游,制作方尺度大了些。”
LSP!
李相浮当着他的面取消收藏并删除历史记录,回过头阴测测道:“别逼我开青少年模式。”
李沙沙揉了揉鼻子,不说话了。
李相浮来回翻通讯录,悲哀地发现一个能说上话的都没有。
又一次上下滑动时,看到秦晋的名字抿紧唇瓣。
两人间距离熟悉还差十万八千里,但不妨碍正常的人情往来,哪怕对方拒绝应该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发脾气。
自我说服了三四分钟,还是下不定决心。
李沙沙做着单调的提醒:“再苦不能苦孩子。”
“说得轻巧!”
前一秒恶狠狠的口吻在发语音时来了个急转弯,十分温和有礼:
“秦先生,我想请您帮个忙。”顿了顿说:“作为答谢,我愿意送上一副未来大师的潜力画作。”
确定他把语音发出去了,李沙沙评价:“谄媚。”
“他同意与否间接关系着我是否能获得知名度,参加采风大赛。”
李沙沙转换态度:“需要的时候,我愿意跟你一起卖惨。”
“……”
秦晋是在半小时后回复的,内容简明扼要:“明天两点前我有时间,可以带你去见导演。”
李相浮听后反而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