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如此狠毒?为什么?”董归近乎疯狂地挣扎,扯得铁链哐哐作响,他怒目瞪着柳临溪,恨不得将对方咬死一般,“让我见他一面……让我见他……为什么……为什么……”
“为了那些被你害死的大宴子民,以及他们永远也无法再团聚的亲人。看在今日上元节的份儿上,我可以告诉你他临死之前说的话。他告诉我,他一直不愿叫你们孩子的名字,不过以后你们的孩子也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清音寺的师父给他取的名字叫十方,周回似乎很喜欢,我也觉得很好,至于你怎么看,没人在意了。从今往后,世上不会有人再记得你,你却要一直这么活下去。”柳临溪说罢转身朝一旁的狱卒道:“我答应了周回,留着他的命,你们给我看好了,别让他断了气。”
柳临溪说罢便转身出了刑房。
狱卒看向李堰,李堰冷声道:“依着柳将军说的办。”
从刑房出来之后,柳临溪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甚至来不及再去想董归和已经死去的周回,他如今满脑子都是西北战事。
虽然他穿到这里之后,一直未曾去过西北,但他如今带着原主所有的记忆,西北的一切就像已经不知不觉刻到了他的骨子里一般。原主曾经守护了将近半生的地方,于他而言,突然就鲜活了起来。
柳临溪甚至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原主的记忆所致,还是他如今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大宴的子民,他知道西北一旦惨败,大宴将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到时候不仅是李堰,便是他的家人也会遭遇无妄之灾。
柳临溪在这里生活的太久,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如今他骤然被提醒,才意识到原书中大宴几年后才会出现的危局,因为他的到来提前了。
虽然原来徐州营的内乱变成了如今西北的外侵,但境遇却十分相似。
若是不能解了这个困局,柳临溪不敢想象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柳将军。”李堰快步跟上柳临溪,拉住他问道:“你真打算留着董归的性命?”
“是。”柳临溪道:“我既然答应了周回,不想食言。”
李堰点了点头,柳临溪原本以为他会反对,但李堰并没有。
“朕只是有些担心,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若是打算留着十方在身边,将来他总会好奇自己的过去和身世,万一他知道了有个董归,咱们如何向他解释?”李堰道:“董归毕竟是他的父亲,是生了他的人。”
柳临溪道:“我相信十方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李堰道:“好,你若坚持,朕依着你。今日之事,朕会找人处理,不会传出去。”
柳临溪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去了御书房,于行之已经等在了那里。
于行之半夜被叫过来,便知道八成了是出了事情,面色也很凝重。
“柳二公子呢?”李堰问道。
“他……”于行之显然没想到李堰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茫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柳临溪道:“你怎么打算的,是想回西北,还是想留在京城做个闲差?”
“此前我的确是想着再回西北,但如今……”于行之有些不好意思,但柳临溪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尤其见他发间插着的那根木簪,便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留在京城。
“朕此前已经回复好了你的折子,只是一直没给你,允你回西北,并擢升一级。”李堰道。
于行之一怔有些意外,但还是拱手谢了恩。
柳临溪不想打哑谜,直接将今夜的事情大略地朝于行之说了。
于行之闻言震惊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臣……这便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启程回西北。”于行之道。
“我同你一起回去。”柳临溪道。
柳临溪此言一出,于行之和李堰都怔了一下,不约而同的开口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柳临溪道:“我在西北的战绩可是比于将军还要……好看一些,若只回去一个人,那也该我回而不是他。”
“你不能去。”李堰沉声道。
“陛下说的没错,我也不赞同你回去。”于行之道。
柳临溪一脸不解,开口道:“我现在虽然是禁军副统领,可我连去禁军点卯都没点过,我和禁军压根没有关系。如今事急从权,大不了陛下明日一早免了我职便是。”
李堰和于行之对视了一眼,俩人都知道现下彼此的心思,却都在犹豫要如何遮掩过去。他们不让柳临溪去西北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柳临溪如今有孕在身。
别说是到了西北战场刀剑无眼,哪怕这一路颠簸,恐怕也危险重重。
“不行,此事没得商量。”李堰道。
“为什么?”柳临溪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李堰看向柳临溪,支吾了片刻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张口闭口便只有一句不行。柳临溪平日里一直都恪守君臣之礼,尤其在外人面前,处处给足了李堰面子,眼下却有些顾不上了,看着就要翻脸。
好在于行之突然开口道:“我们都走了,粮草一事谁来盯着?”
“粮草是慢了些,但仓储司不是没有粮食,只要找户部的人安排了即刻送往西北便是。”柳临溪道:“此事京中文臣各个都能办,哪里需要我来操心?”
于行之道:“粮草乃是西北军的半条命,如今迟了那么久,已然危及到了半月后的战事,若再出纰漏,后果不堪设想。户部那帮人,你还信得过吗?让他们办事,你不怕到时候西北军收到的是一车车的沙子?”
柳临溪:……
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听起来竟然很有道理。
“打仗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既然已经回去了,西北还有大帅坐镇,一时半会儿大周奈何不了我们。”于行之道:“你把粮草的事情办妥再去也不迟。”
柳临溪点了点头道:“是我太心急了,你说的对,粮草的事情还是要处理好才行。”
不光是将仓储司的粮食运到西北,还得想办法先从西北较近的州府调拨一些粮食,解了西北军的燃眉之急,否则定然会危及到战局。如此一想,粮草的事情果然十分棘手,尤其是调拨其他州府的粮饷,若是派个寻常的文臣,估计还真是难办。
见柳临溪松口,李堰和于行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松了口气。
但两人心里都明白,此事终究是瞒不了多久了。
只是李堰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节骨眼面对这个问题,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早点说呢。
今晚纠结的人不止李堰一个,还有于行之。
他刚在一个时辰之前,跟柳向晚说了,自己会留在京城,这会儿却又要告别了。
柳向晚今日并未回府,他本来打算和于行之一起去于家老宅,没想到一进门就遇到宫里来的人,说急招他进宫。柳向晚十分担心,却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便去了宫门外候着。
于行之一出来,便见柳向晚披着个斗篷,正在等他。
“出什么事了?”柳向晚迎上去问道。
“回去再说吧。”于行之道。
柳向晚十分聪明,见他这幅模样便早已猜到了大概,于是问道:“西北出事了吗?”
“你怎么知道?”于行之惊讶道。
“兄长这么急着找你,除了西北的事,还能为了什么?”柳向晚道。
于行之深吸了口气道:“我没法拒绝,西北军一旦开战,主帅失了我和你兄长,便如猛虎失了利爪……”
“我知道,你不必解释。”柳向晚道。
“对不起,向晚。”于行之道。
“干嘛说对不起?是不打算回来了吗?还是觉得我不会等你?”柳向晚道。
于行之闻言一怔,眼眶顿时有些发热。
柳向晚道:“兄长也会去的,不过我猜陛下如今应该正犯难,该如何将有孕一事告诉他。”
“我拿粮草的事情暂时算是稳住他了,不过估计稳不住太久。”于行之道:“若论在战场上的勇猛,我不及临溪,论在敌军面前的威慑力,我就更比不上他了。此番大周处心积虑谋划了这场战事,我们失了他这个猛将,只怕也很难打。”
柳临溪在西北战场上俨然一块活招牌,两军叫阵,柳临溪骑着马往哪儿一戳,敌军气势自然便先弱了三分。相反,如今大周都知道柳临溪早已不在西北,难免便多了几分有恃无恐。
倒不是说柳临溪多么无敌,论领导力和战术,他比主帅终归是差了许多。
但两队对垒,大部分时候拼的就是个气势,柳临溪胜就胜在这些年打出来的气势。
尤其冷兵器时代,输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怂的。
而如今,西北军多半会比大周军要怂上一截了……
柳临溪和李堰回到寝宫之后,见十方正窝在矮榻上打盹。
苏恒守在一旁,见两人进来忙起身行礼。
“说今儿是十五上元节,得跟你们二位说了晚安才能去睡,等着等着就把自己等睡了。”苏恒小声道。他说罢打算将十方叫醒,柳临溪却拜了拜手示意不必了。
李堰将人抱起来放到内殿的榻上,十方睁了睁眼,看到是他,不由咧嘴一笑。
“困了便睡吧,不用起来了。”李堰道。
“把衣服脱了,仔细着凉。”柳临溪上前帮十方把棉衣脱了。
十方钻进被子里,冲柳临溪笑了笑道:“娘亲不高兴了?”
“啊?”柳临溪一愣才反应过来十方说的是李堰,忙道:“他太累了,没有不高兴。”
十方又问:“我刚做梦了。”
“你梦到了什么?”柳临溪问道。
“梦到娘亲生了个小宝宝。”十方捂着嘴偷笑道。
柳临溪闻言不由失笑,“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十方道:“跟爹爹一样的小宝宝。”
柳临溪捏了捏十方的笑脸,原本的焦虑和不安瞬间减轻了不少。他脱了衣服,十方便掀开被子给他让了地方,待柳临溪进去之后,他还捉着柳临溪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暖了暖。
“我手凉,仔细冰着你。”柳临溪道。
“那一会儿你放在娘亲的肚子上暖一暖。”十方道。
李堰换了寝衣过来躺下,柳临溪果然伸手放在他肚子上,李堰被他手上 凉意冰了一下,随即握住柳临溪的双手塞到了自己的怀里。
“十方,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柳临溪道。
“嘿嘿……”十方笑了笑,躲在柳临溪身后的被窝里,有些不大好意思。
柳临溪便替他说道:“十方说梦到你生了个小宝宝,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李堰闻言面色一变,眉头不由皱了一下,柳临溪立刻觉察到了,问道:“你不高兴了?”
“没有。”李堰道。
“还在担心西北的事情?”柳临溪道。
李堰凑上前将柳临溪搂在怀里,伸手遮住小十方的眼睛,然后低头亲了亲柳临溪。柳临溪能感觉到,李堰今天的状态非常不好,但他一想,李堰到底是一国之君,骤然面对这么大的变故,情绪低落一些焦虑一些,应该也是情理之中吧。
“朕今日有些慌了。”李堰道。
“有那么一刻我也慌了。”柳临溪道:“不怕,有我在呢。”
小十方抱着李堰的手腕道:“娘亲不怕,我也在呢。”
李堰伸手揉了揉十方的小脑袋,将人揽过来一并搂住。
今日他确实有些慌了。
尤其在柳临溪提出要去西北的时候……
他从前总理所当然的觉得,柳临溪既然在自己身边,便是属于自己的了。可上次疫症爆发的时候,隔着一道宫门,他第一次体会到,柳临溪有时候离他竟然那么的遥远。
这个人看似柔软妥帖,处处不争不抢,好像想见到他的时候,随时转头就能看到。想亲亲想抱抱想做些什么的时候,他也从不拒绝,甚至每每都热情配合。
但越是如此,李堰便觉得惶恐。
今日在柳临溪毫不犹豫说出要去西北的时候,他觉得这个人离他好远。
哪怕此刻柳临溪就在他怀里,李堰也觉得自己抓不住他。
仿佛只要他手略微一松开,就会随时失去这个人一般。
今日董归问他们,若是在自己的家国和爱人面前选一个,该如何选?
李堰当时是真的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意识到自己至少不能选让柳临溪嗤之以鼻的那个答案。可他能感觉到,柳临溪压根都没有犹豫,因为对方心里从来都没有第二个答案。
这让李堰觉得十分沮丧。
作为君王,他有一个如此忠君为国的柳将军。
可他私心里想要的却是对他满怀眷恋的柳临溪。
“朕是不是太自私了?”李堰低声道。
“为什么这么说?”柳临溪问道。
“今日你说要去西北,朕好害怕。”李堰道。
“我知道。”柳临溪道:“但我也知道,西北于大宴而言有多重要,守住了那里,便等于守住了大宴,也就是守住了你。”
李堰这会儿全然不想将自己当成一个君王。
可柳临溪却一直恪守着自己是疾风将军的信条……
“明日陪朕去一趟佛堂,朕有些事情想告诉你。”李堰道。
柳临溪闻言一怔,隐约有些不安,一时之间却又猜不出李堰的心思。
第61章
一天之内出了这么多事情, 柳临溪原以为今晚会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