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脑袋一沾枕头,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虽然入睡很快,但柳临溪却睡得并不踏实……
他闭上眼睛没一会儿, 便梦到了许久前困扰了他很久的那个噩梦。梦里头依旧是那条熟悉的湍河,依旧是伏击, 依旧是寡不敌众, 依旧是以一人的惨死而告终。可梦里那个人却不再是柳临溪,而变成了于行之!
柳临溪夜半惊醒, 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李堰不知道是觉察到他的不安也醒了, 还是一直没睡。
柳临溪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只觉得一颗心脏砰砰乱跳, 梦里的画面直到他醒了都还清晰无比。
“我梦到于行之在回去的途中被人袭击了。”柳临溪道。
“于将军明日一早才会出发,你是太担心他了,所以才会做噩梦。”李堰安慰道。
柳临溪点了点头, 重新躺下。
李堰将他揽在怀里,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明日让褚云枫开一些安神的药, 朝中的事情朕自会操心,还有那么多朝臣, 你不必太过费心。”李堰道:“上次在清音寺失了那么多的血, 朕一直都担心你身子养不好, 往后得好好补补才是。”
柳临溪失笑道:“臣没那么经不起磋磨, 你看十方受了那么重的伤,不也活蹦乱跳的么?我再不济, 也不能比一个小孩子还弱不禁风吧?”
“再嘴硬, 朕回头亲自喂你。”李堰揽着他的手臂一紧,半带警告的道。
“好好好,都依你。”柳临溪道。
李堰这才满意, 伸手在柳临溪后背轻轻拍着,想把他再哄睡。
柳临溪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但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不对……”柳临溪道。
“什么不对?”李堰问道。
柳临溪道:“此前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清楚。如果周回对董归的情义果真那么深,为什么不独自承担这一切,他明明可以不拉着董归一起执行这个计划。以他在大宴生活了十几年的经历来说,他的能力和心思缜密程度,绝对比我们想象中都要更深。”
这放在谍战剧中,就是一个成功潜伏了多年的老特务啊,老特务的业务能力下个蛊还能做不到?哪里需要什么帮手……可他却偏偏要拉着董归共沉沦。
乍一听,似乎俩人多么情深义重。
过后一推敲,便总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或许是董归觉察到了,他瞒不住呢?”李堰道。
“有这个可能,但如果真是这样,也说不通。”柳临溪道:“换成是你的话,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很可能会让我陷入死地,你会和我一起死吗?”
李堰目光一敛,开口道:“若我是周回,我会带着你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若是我……我会选择一个最安全,最稳妥,对我们的未来最有保障的法子。”柳临溪道:“我既不想伤害那些无辜的敌国百姓,也不想让我的爱人一辈子跟着我东躲西藏,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毕竟一天是特务,终身是特务,想要逃走,那得天天惦记着母国的追杀。
李堰看着他,问道:“你会怎么做?”
“既然董归可以为了周回背叛自己的家国和同胞,若他当真爱董归也那么深,为什么不背叛大周,以投诚的方式效力大宴呢?”柳临溪道:“这样一来,周回虽然也背叛了自己的家国,可并没有实质性的行动,至少不会连累无辜百姓。”
此前,大宴与大周已经接近休战的状态了,所以周回无论怎么做,对大周都不会有太大的损失,顶多是没帮着自己的母国害死敌国的百姓罢了。可若是依着原来的计划,董归不仅会落得这个下场,还害死了那么多人,阴德都损没了。
这笔账,无论怎么算,朝大宴投诚都是最划算的。
可他还是那么做了,不仅自己死了,也让董归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因为……他不爱董归?”李堰问道。
“我觉得不是不爱……只是不够爱。”柳临溪道:“相比董归来说,周回对大周的忠诚在他的信念里才是最重要的。”
李堰问道:“所以……周回最后服毒死在你面前,并非为了挽救董归,而是另有目的。”
“没错,至少在周回的心里,董归并不值得他丧命。”柳临溪道:“他的目的,是为了告诉我这一切,因为一旦我知道西北的战况,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让于行之回西北。”
事实证明,那日董归死后,柳临溪第一件想到的事情确实是让人叫于行之进宫。
若周回不打着保董归一命的旗号,而是直接告诉柳临溪这个讯息,柳临溪定然会怀疑他的目的。但他扮作深情,柳临溪下意识便会认为周回是想救董归的命,所以根本不会往别处想,也不会质疑周回透露这件事情的动机。
李堰闻言起身下榻,朝外殿当值的内侍吩咐道:“立刻让禁军派人连夜去于家老宅,传朕的口谕,命于将军暂时不回西北。明日一早,让他进宫见朕。”
柳临溪怕吵醒十方睡觉,披了衣服下榻,又取了李堰的披风,也去了外殿。
李堰接过披风披上,开口道:“想不到大周的人,竟然谋划到了这个地步。”
“事情倒也未必那么糟糕。”柳临溪道:“军粮一事是因为我要查仓储司,所以才耽搁下来,加起来耽搁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要将消息传递给大周,勉勉强强可以做到,但要待大周做了要开战的决定,再传回来京城,时间却是万万不够的。”
也就是说,二月二开战一事,与粮草被扣押一事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换句话说,开战一事到底是不是周回制造的烟/雾/弹,柳临溪他们如今都无法断定。
但可以肯定的是,于行之更像是他们的目标。
“如果从时间上来算,消息从京城到大周,再从大周传回京城,只够带回来京城疫症得控之后大周的反应。”柳临溪道:“我猜想,大周给他的反馈很有可能恰恰相反,不是急于再次开战,而是休战。”
毕竟原本大周的计划,是京城因疫症沦陷,大宴举国慌乱之际,趁机在西北发起攻击。既然他们的计划失败了,急于再次出手便显得极为冒险。
想通了这一层,柳临溪和李堰心里的石头都落了一半。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以防大周还会有别的后手。
这么一折腾,眼看也快到了早朝的时间,李堰自然是不打算再睡了。
俩人便收拾了一番,直接传了早膳。
柳临溪一边吃着东西,又想起了周回,开口道:“你说周回心里,董归究竟有多少分量?若说他不在意董归,但因为十方出生时董归险些丧命,他便一直不喜欢这个孩子。后来在山上的时候,我听他提起董归,也并非是不在意的,他甚至想过要绑架我去换回董归。”
“但他最后还是利用了董归和自己的感情,全了他对大周的忠心。”李堰道。
“都说忠义难两全。”柳临溪苦笑道:“我想若是换了别的事情,让周回为了董归去死,他也未必做不到。但为了大周,他却可以忍受让董归去死。”
李堰闻言看向柳临溪,目光不由一黯,他很想问问柳临溪,若是换个位置,柳临溪可会为了他去负了天下人?可他不会自讨这个没趣,就像他是大宴的皇帝,哪怕自己性命不顾,也不能不顾大宴的安危。
柳临溪亦是疾风将军,是守卫疆土的勇士。
这样的问题,实在太过辱没了他满身的伤疤和曾经的九死一生……
但这样的柳临溪,哪怕未曾将李堰放在心尖上抵过众生的分量,他也没什么好不情愿的。能在柳临溪心里有一席之地,他还有什么可不甘心的?
“朕一会儿该去上早朝了,你回去睡一会儿。”李堰道。
“我陪你一起吧。”柳临溪道。
柳临溪心想,今日李堰必定要在朝堂上提及粮草一事,此事原本便是他负责核查,如今出事了,他应该在场,而不是躲起来。
“今日朕不会提粮草的事情,无凭无据提出来,不仅会让朝臣猜忌,还有可能生出别的事端。”李堰道:“回头朕先找户部尚书探一探底,若是他为曾参与这件事,或许还好收场一些。”
柳临溪闻言觉得有道理,如今是个乱局,李堰反倒越要镇定。
在这些事情上,李堰思虑一直都比较周全,柳临溪相信李堰的做法定然是最稳妥的。
李堰去早朝之后,柳临溪原本也想休息一会儿,但有禁军来报,说于行之已经进宫了,如今在御书房等着。柳临溪当即便去了御书房,没想到在那里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程远?”柳临溪打量着程远,算起来俩人也有数月未曾见过了。
当时程远还是个毛头少年,如今已经颇有几分行伍之人的气势了。
“柳将军。”程远朝他拱了拱手道。
“看来肖帅把你调/教的不错,看着很像那么回事了。”柳临溪半开玩笑的笑道。
此前围猎之时,程远可是把李堰得罪的不轻,李堰当时放了话,不会再让程远见到柳临溪。今日倒是猝不及防便“违逆”了圣旨……也不知道一会儿李堰下了朝,会作何感想。
但肖英既然知道程远和李堰之间微妙的关系,此次还派了程远进宫,可见是有意为之,多半是想借着什么事情,化解一下矛盾,免得程远将来在军中不好升迁。
于行之显然并不知道为什么李堰又改变了计划,让他进宫。不过眼下当着程远他也不便开口问,只给了柳临溪一个眼色,那意思程远这次来是带着事儿的。
柳临溪意会到了于行之的意思,便主动开口朝程远问道:“湍河营还没到述职的日子吧,怎么肖帅派了你来述职?”
“大帅派我进宫,是因为有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他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正式上折子,于是才派了我过来。”程远说着递了一个写好的折子给柳临溪,又道:“此事说小,是因为并未产生任何后果,说大,肖帅只怕发生这种情况的并非只有湍河营,所以觉得要知会陛下一声,免得出事了以后措手不及。”
柳临溪拿着那折子,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看。
若是私下在李堰面前也就罢了,如今当着程远的面看李堰的折子,不妥。
程远见柳临溪并不看那折子,便继续道:“户部拨给湍河营的军粮,比从前少了三成。”
“什么?”柳临溪一怔,惊讶道:“湍河营的军粮也被克扣了?”
“也?”程远一怔,开口道:“肖帅猜得果然没错,克扣的并非只有湍河营一家。”
柳临溪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索性直接翻开了折子,见上头记着此番湍河营收到了的粮饷数额以及与原定数额之间的差距,果然差了三成之多。
“柳将军在西北之时并不如何了解粮饷的事情。”于行之开口道:“军中粮饷被克扣其实是常有的事情,但一般来说只要不超过一成,军需多半不会揪着不放。毕竟运送粮饷的也是户部的人,若是跟他们过不去,回头运送的途中他们稍微做点手脚,吃亏的都是咱们自己。”
因为粮饷运过去的路程很遥远,即便较真起来,户部的人硬说是路上不慎折损了,谁也挑不出太大的问题。可这同样是粮食,陈的和新的、好的和坏的之间差别就大了,大家彼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吃不了太大的亏。
而军需这边也不可能因为这点问题真去烦扰主帅,基本也就都压下去了。
有时候大家也都对此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说破。
这次若非少了三成之多,想来肖英也不会如此重视。
特意派了程远过来递折子,估计也是怕折子中途被人扣了。
怪不得派了程远过来呢?
此事既要上奏,又要保密,肖英自然得派信得过的人来。
“湍河营可是守卫京畿的重兵,主帅又曾经是陛下的禁军统领,户部连湍河营的粮饷都敢克扣,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柳临溪怒道:“他们眼里,当真一点王法都没有了?”
于行之和程远都眉头紧皱,想来心中也是又气又怒。
“若户部的人当真如此有恃无恐,只怕被克扣粮饷的,并非只有……湍河营。”于行之道:“再远些的军营,尤其东部和南部,大都不需要从京城调拨。需要京城调拨粮饷的,除了西北军之外,离得最近的就是湍河营和徐州营了。”
徐州营……
柳临溪暗自沉吟片刻。
“程远,我记得你和徐州营的人是不是有点交情?”柳临溪开口问道。
“……”程远茫然地看向柳临溪,开口道:“家父的门生在徐州营任职,属下幼时见过,但并不相熟。”
柳临溪心道,你大概不知道原本你是要忽悠人家谋反的吧?不过如今程远在肖英麾下,显然颇受信任,柳临溪自然不会以原书中的故事发展再来怀疑程远的忠心。
“有件事情,我想托你去办一下,旁人去恐怕会漏了风声,也不好交涉。”柳临溪道。
“将军是想让属下,去探一探徐州营的粮饷?”程远问道。
“对。”柳临溪心道,跟聪明人说话真轻松。
“属下愿意前往。”程远道:“但此番要以什么名义去问呢?”
以李堰的名义自然是不妥的,万一露出风声,便等于是明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