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行了大半日的工夫,众人在驿馆中歇息的时候。
褚云枫终于逮到机会,将那人拉到角落扯开面巾一看,顿时怔住了。
“胡闹,你跟过来干什么?”褚云枫朝那人道。
那人拉起面巾遮上半张脸,开口道:“我跟着柳将军来的,又不是跟着你。”
颜絮再次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仿佛料定了褚云枫拿他没辙。
褚云枫又气又急,一时便有些压不住火。
“颜絮,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小孩一样?西北虽然战事已平,但总归是边关,你硬要跟着,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褚云枫这话说完,才意识到有些不妥。他拿这话阻止颜絮跟着,对方何尝不是怕他有危险,才跟过来?
这么一想,褚云枫自己倒觉得没理了。
“罢了。”褚云枫妥协道:“你从来也没听过我的话。”
颜絮从前恼他不肯服软,但颜絮在他面前又何尝服过软?
若论拿捏人,颜絮可算一点也不输他。
从前在莒国王城的时候,不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人就那么出现了么。
颜絮见他不高兴,伸手在他指尖捏了一下。
褚云枫一怔,心中不由一软,颜絮这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主动示好。他当即捉住颜絮的手指,然后与他十指相扣,片刻后褚云枫开口道:“是我的不是,不该突然说要离开,你若是想跟着,便跟着吧。”
颜絮与他相扣的手指略紧了紧,褚云枫心中十分喜悦,很想对他做点别的,但众人还要忙着赶路,连歇息的时间都非常有限,只得作罢。
众人日夜兼程,用了不到两日的工夫便到了西北大营。
李堰早已着人等着了,柳临溪等人一到,他便迎了出来。
两人一别数月,如今骤然相见不由都红了眼眶。
柳临溪此前想过很多次自己与李堰重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以为自己会如何激动、情难自抑,又或者会抱着对方痛哭一场。但今日远远看到李堰的身影朝他大步走来的时候,柳临溪却觉得心里十分平静。
那种平静并非是毫无波澜的缘故,而是奔波分离许久,终于见到那个人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的那种踏实。仿佛只要见到这个人,一切的惶恐和忐忑瞬间便土崩瓦解了。只剩那份久违的踏实,让他觉得妥帖又心安。
李堰身上穿着大氅,上前重重地抱了柳临溪一下,随即放开些许将人打量了一圈。柳临溪如今小腹已然变得十分平坦,丝毫看不出异样,整个人在枯骨庄休养得当,面色也恢复了许多,倒是比从前看着更健康了。
李堰盯着他看了半晌,满肚子话想说,最后也只哑声说了四个字:“我好想你。”
柳临溪闻言一怔,伸手揽住李堰,将脑袋埋在李堰颈窝,开口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李堰伸臂将他搂住,只觉得心里空了数月的那一块,只这一瞬间的工夫便被填得满满当当,仿佛从前的分别都只是一场不真切的梦,只有将人揽在怀里的时候,一切才显得真实可信。
他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梦到这个人,梦到对方的拥抱亲吻,抑或是梦到让他不安和焦虑的处境。在柳临溪杳无音讯的日子里,李堰甚至想过,若此生都无法再相见,那么他眼前与对方无关的一切,与虚幻又有什么分别?
只有见到这个人了,这一切才有了意义。
“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许你离开半步,你去哪儿我都必须跟着。”李堰说着在柳临溪额头亲了一下,他近日在西北忙于战事,下巴已经冒出了青茬也没来得及剃,扎的柳临溪额头发痒。但柳临溪非但不想躲开他,甚至还亲昵地凑上去蹭了蹭。
经过这几个月的分别,李堰才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抓心挠肝。
他如今总算见到了柳临溪,再也不愿去回忆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可惜如今事态紧急,他们见面之后甚至都来不及温存,距离对方约定的七日,如今只剩最后一日了。他们必须在剩下的时间里,商讨出可行的法子,将于行之救出来。
李堰拉着柳临溪进了大帐,虽然有旁人在场,他也毫无顾忌,自见面那刻起拉着柳临溪的手就没松开过。柳临溪手指被他捏的生疼,但心知他此刻的感受,所以便任由他握着。
“对方约定的地方是柳将军与他第一次交手的山谷,叫积雪谷。”一个西北军的副将拿了地图展开铺在案上,然后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地方,开口道:“这积雪谷因为地势的缘故,非常寒冷,一年当中有大半的时间都被大雪覆盖,所以并不利于对战。”
第80章
“当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交上手?”李堰问柳临溪。
柳临溪回忆了一下原主当年与对方对战的情形, 开口道:“当年那一战打得实属巧合,我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军功,手底下只带了三四十号人, 负责的是战后收尾的事情。当时大周军战败, 那个先锋将军带人回撤的时候, 不小心在积雪谷撞上了我。“
当时柳临溪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带着不到四十号人和对方回撤的近百人对上了一仗。好在他们先到一步, 占据了有利的视野和地形,这才勉强占了上风。
“柳将军在那一战中,削掉了先锋将军的半只耳朵。”一个西北军的将士道:“后来那人虽然在属下拼死掩护之下逃走了, 但一直对柳将军怀恨在心,每次只要是他打头阵,必会朝柳将军叫阵。”
可惜, 那个时候的柳临溪在战场上犹如神助一般,虽然也受过几次伤, 却从未在对方手里吃过大亏,连一次败绩都没有。
“我眉骨上这块伤疤就是他拿长刀劈过来的时候,闪避不及蹭上的。”柳临溪朝李堰指了指自己左侧眉骨的伤痕, 那伤经过这么多年早就淡了, 没想到与他交手的人还念念不忘这些年的恩怨。
“他既然技不如人,便该臣服于你,想不到竟然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招数。”李堰言语间透着冷意, 只恨不得将那人抓来碎尸万段。偏偏于行之在他们手上,所以只能投鼠忌器。
邢虎道:“对方是带着部下叛逃的, 手里左右不过三四十人,不足为患。”
“是,他本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就算是单挑,必然也胜不过我。”柳临溪道。
李堰拧眉道:“他既然约了你去比试,只怕不会守君子之道,况且大周人做事向来不讲道义,此番他定然在积雪谷做了别的部署,不会轻易让你将人带走的。”
“我可以找人提前先去探查一下。”柳临溪道。
“那处地形太特殊,他们藏在里头咱们什么都看不见,但只要咱们的人一靠近,哪怕是夜里,走在周围的雪白的积雪上,也会很快现出身形。”一个西北军的将士道。
柳临溪点了点头,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一点。
可眼下时间不等人,距离对方约定的期限只有不到一日的工夫了。
“法子倒也不是没有。”柳临溪开口道。
众人闻言都朝他看去。
柳临溪看了颜絮一眼,开口道:“这位是是枯骨庄的少庄主,他素来擅易容之术,若是咱们请少庄主帮个忙,说不定有法子破了他们的部署。”
众人闻言都看向颜絮,颜絮挑了挑眉,点头道:“举手之劳,可以啊。”
“那就好办了。”柳临溪朝西北军的兵士道:“去大营里找个相貌出众的人来,最好不要太粗犷,长得秀气一些的。”
那兵士闻言便出去了,没一会儿带着一个人进来,竟是程远。
程远如今在西北待得太久,身上已然看不出太多文气,但不可否认,他的长相在一众儿郎中的确是比较出众的。程远见到柳临溪之后,颇为惊讶,片刻后忙朝李堰和柳临溪行了个礼。
“不妥,此行还是比较危险的,找个资历老一些的人来。”柳临溪道。
“柳将军,卑职既然已经来了西北,这些日子出生入死从未拖累过谁,为何不让卑职去?”程远道。
柳临溪被他一问倒有些答不上话了,转念一想程远想来也是吉人天相,在西北这么久都没出岔子,可见也不是个绣花枕头。柳临溪看了一眼李堰,像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李堰朝他点了点头。
“好吧,程远一会儿留下,让少庄主为你易容。”柳临溪道。
“是。”程远道:“请问柳将军,是易容成大周人吗?”
柳临溪道:“易容成……女子。”
程远闻言一怔,一脸的视死如归顿时化成了尴尬。
但事已至此,他再想反悔却是不能了。
当夜,柳临溪亲自挑选了几个暗卫,又吩咐人找来了一辆货郎卖货用的那种推车,朝众人说了他的计划。
“进入积雪谷的路不算太常,而且很崎岖,若是咱们潜入定然会被发现。”柳临溪道:“到时候程远扮做的女子和暗卫假扮的货郎,假装是夫妻一起推着车子路过积雪谷。大周的人这个时候不敢轻举妄动,定然会让哨/兵上前查看。届时程远他们趁机将人制服,躲在推车里的人再换上他们的衣服,押着程远和暗卫一起上去。”
到时候大周的人注意力都在程远假扮的女子和货商身上,定然不会留意士兵已经换了人,所以他们便可趁机摸清楚大周人的部署。
“他们人数本来就不多,哨兵自然也是相熟的人,很快就会露馅。”颜絮道:“除非我躲在货车里,届时趁机易容成哨兵的样子,我还可以模仿他说话的声音,这样可信度或许会高一些。”
“不行。”褚云枫闻言忙道:“太危险了。”
柳临溪道:“谷中情形我们都不知道,此举确实很凶险,少庄主不宜冒险。”
颜絮闻言轻笑一声,一旁的两个暗卫应声倒地不起。
众人大惊,柳临溪忙摆手示意无妨。
原来颜絮竟然趁人不备,给其中两人下了毒。
他下毒的工夫十分了得,在场无一人察觉,就连褚云枫都有些意外。
“不是说他们只有几十人吗?到时候只要是能近身的,我都可以给他们下毒,恐怕他们一拥而上,也难伤我分毫。”颜絮道:“况且,我易容的功夫你们是见过的,扮做一个哨兵,被识破的可能应该很小。”
褚云枫闻言开口道:“那我来扮做女子,我同你一起上去。”
“你比我还要告半个头,太显眼。”颜絮道。
褚云枫道:“那我也躲在推车里,说不定他们会派两个哨兵过来查看呢。”
颜絮道:“可以啊,但若是他们只派了一个,你就只能在车里待着,待一切尘埃落定才能出来。”
褚云枫当即点头同意,柳临溪原本还觉得有些过于冒险了,但念及两人使毒的本事都极高,便松了口。而且他方才被颜絮那么一启发,心里又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当晚,众人做好了盘算,颜絮便给程远和暗卫都易了容。
俩人乔装后扮成了一对货商夫妻,看上去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尤其程远被颜絮这么一捯饬,全然看不出是个男子,像极了婚后不久的美/少/妇。
另一边,柳临溪换上盔甲点了四十个士兵。
他原来的副将亲自取了长/枪来送到了他手中。
“黎明前咱们便出发,待我去朝陛下告个别。”柳临溪朝众人道。
众人齐声应是,都立在外头候着。
柳临溪进了营帐一看,却见李堰也换好了轻甲。
“你这是做什么?”柳临溪问道。
“朕说了,不会再让你离开视线。”李堰道:“积雪谷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柳临溪道:“我不是一个人去,外头有四十个儿郎呢,数年前我带着不足四十人便可杀的他狼狈逃命,今日我定然也可以让他跪地求饶。”
“朕信你会凯旋而归,但今日你说什么,我都必须跟着你。”李堰道。
此前柳临溪一走数月杳无音讯的日子,实在是将李堰折磨的够呛,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他自然不可能再让对方离开视线。若是同样的事情再来一遍,他定然会疯掉的。
“你是大宴的一国之君,不该去冒这样的险。”柳临溪道。
“你不是说了,此行会万无一失吗?那朕跟你一起去,何来冒险一说?”李堰道。
柳临溪:……
一别数月,已经说不过他了……
“好吧。”柳临溪妥协道。
“你不是找褚云枫要了什么迷药,想假意答应朕,然后趁朕不备的时候把朕迷晕?”李堰有些提防的开口道。
柳临溪捏着药粉的手一滞,药粉不慎顺着指缝洒了出来。
李堰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冷声道:“你若是敢给朕下药,朕绝不会放过给你药的人。”
柳临溪一脸尴尬,只能老老实实将药粉交了出去。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经济学交给我们的道理。”柳临溪道:“陛下,你若与我同去,只会让我分心。”
“什么经济学?”李堰道:“你若是再跟朕废话,朕就让颜少庄主将朕易容成你的样子,然后命令褚云枫将你迷晕,朕替你去和那个大周人决战。”
柳临溪:……
狠还是你狠,认输了。
李堰既然非跟着不可,柳临溪只得临时调整了部署,将所有暗卫都编入了他带着的亲军之中。毕竟,西北军真到了战场上,第一要务肯定是战斗,只有暗卫才会所有心思都放在护驾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众人从西北军大营出发,前往积雪谷。此前李堰已经派人探过路,好在大周的先锋将军这次带走叛逃的人有限,所以没有能力在路上再动什么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