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临溪不知是受了刺激,又或者是他一次接收的原主记忆太多给身体造成了负担,总之觉得特别虚弱。
“大夫怎么说?”柳临溪问苏恒。
“奴才也不知,大夫是直接跟陛下说的,陛下只吩咐了老奴给柳将军喂药,旁的一概没说。”苏恒道。
柳临溪闻言又松了口气,李堰还吩咐人给他喂药,看来自己应该还能再苟活些时日。
书房内,李堰和王爷对坐在桌前,正在对弈。
老王爷看着约莫六十来岁的样子,慈眉善目的,倒是与李堰这个侄子的气质截然不同。
“我以为湍河营的事,你暂且已经放下了。”王爷道。
“湍河营距京城只有三十余里,朕但凡一日坐在那把龙椅上,就不会放下它。”李堰道。
这湍河营是驻扎在京城外三十里处的大营,历来在本朝都有护卫京城之责。不过这大营的帅印并不在李堰这里,所以真要严格说起来,这也是京城的一个巨大威胁,何况这湍河营在先帝驾崩后一直不大安分。
王爷轻咳了一声,问道:“那你怎么打算?如今京城的武将,堪当大任的也没几个,陆俞铮已经安排在了禁军之中,总不能舍了禁军让他去湍河营吧?”
李堰执了一枚棋子犹豫半晌,却迟迟不肯落下。
王爷道:“那个柳临溪,我记得你父皇在世时颇为赏识他。”
李堰道:“先帝曾说过,此人战功赫赫,却难得没有野心,可堪大用。”
王爷看向李堰,问道:“你觉得呢?”
李堰沉吟片刻,开口道:“朕,看不透他。”
李堰落下一枚棋子,王爷跟着落下一枚,瞬间摘了李堰的一小片子。
“身在大位之人,最忌的便是看不透这三个字。”王爷开口道:“寻常百姓看不透顶多是吃点亏受点苦,你若是看不透,跟着动荡的可是整个大宴江山。”
李堰道:“先帝说的是对的,他并非有野心之人。”
“哦?你不是说看不透么?”王爷问道。
李堰举着棋子半晌也没落下。
王爷见状不由失笑道:“这盘棋放着明日再下吧,你心不静。”
王爷说罢起身走了,李堰坐在棋盘前沉默了半晌,心中一片混乱。
柳临溪沐了浴更了衣,本想来拜见老王爷,却听侍从说王爷歇下了,李堰去了后院。他犹豫了片刻,循着侍从指的路去了后院。
别苑后院,氤氲地水汽中,李堰正闭目靠在温泉的石壁上。
柳临溪远远地看见他,走过去单膝跪下,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进来吧,你跪在朕后边,朕后背发凉。”李堰道。
柳临溪闻言一怔,却也没推辞,脱下外袍便走进去坐在了李堰对面。
这普天之下,能和皇帝一个池子里泡温泉的人估计不多,柳临溪也不知此事该不该感到荣幸。但一想若不出意外,他连孩子都要替李堰生了,一起泡个澡倒也没什么稀奇了。
远处的夕阳落在池水里,荡起一池波光。两人于池中赤/裸相对,李堰目光落在柳临溪身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柳将军还记得你肚子里这孩子是如何怀上的吗?”
柳临溪:……
李堰从前不是一直挺矜持的吗?怎么今日问这么露骨的话?
“今日你我二人赤/裸相对,柳将军不妨再演示一遍,朕有些记不起来了。”李堰道。
柳临溪暗道不妙,却还是老老实实凑到李堰身边。李堰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却没有任何动作,显然是在等着他动手。柳临溪心道,不就是男人和男人那点事儿吗,也没什么下不去手的。
他一咬牙,伸手便朝李堰某处握去,却被李堰伸手拿住了手腕。李堰目光下移,落在柳临溪身上,见他大伤小伤都数不过来,不禁眉头一皱,开口问道:“你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多大?”
“十四那年,去西北的第一场仗。”柳临溪道:“当时还挺怕的,哆哆嗦嗦也不敢往上冲,后来被人一箭扎在了肩膀上,疼得狠了突然就不怕了,以后就再也没怕过了。”柳临溪记得在原主的记忆中,那场仗原主被吓得尿了裤子,当然这个细节他可不打算跟李堰说。
“应该就是这里。”柳临溪说着指了指左肩的一处伤口,那处的疤痕已经很淡了,在氤氲的水汽中,几乎看不太清楚。
李堰盯着他的伤口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所以,你不想再回西北,是不愿厮杀了?”
“我……”柳临溪一怔,心顿时凉了半截。
李堰怎么知道他最初谎称怀孕是不想去西北?
难道在众人眼中,他不是因为怀孕才回不去战场的吗?
“那日述职的时候,你拒绝朕,朕倒是并不意外。”李堰一脸审视地看着柳临溪道:“可你为何改了主意要留在京城,朕却不得而知了。接你进宫的时候,本以为你会主动坦白,没想到你一路装傻装到了现在,倒是沉得住气。”
柳临溪映着水光看向李堰,一刹那间,突然记起了原主那日述职时与李堰见面的场景……
那日恰逢李堰收了个折子,弹劾湍河营军士不敬圣上,防务松懈等弊病,共列了十八条罪状。这十八条罪状当然大部分都是拿来凑数的罪名,追究起来也无伤大雅,但唯独不敬圣上这一条犯了李堰的忌讳。
李堰放下折子抬头一看柳临溪,随口问道:“柳将军每次回京述职都是来去匆匆,想必也不是个恋家之人。既然如此,大可找个手底下的人代你前来述职,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呢?”
“臣为陛下守边,述职乃分内之事,着人代替,未免对陛下不敬。”柳临溪道。
李堰眉头一挑,开口道:“哦?这湍河营距京城只有三十余里,来回不过半日路程,主帅却连续数月派属下之人代为述职,依柳将军之见,这湍河营主帅是否算是对朕不敬呢?”
柳临溪沉吟片刻,开口道:“臣不知其中究竟,不敢断言。”
“朕素闻柳将军在西北杀伐果决,今日一见倒是个谨慎地性子。”李堰道。
“臣愚钝,请陛下恕罪。”柳临溪道。
李堰叹了口气,觉得眼前这人未免有些无趣了。
但先帝曾说过,此人勇武却没有野心,可堪大用。既是如此,李堰纵然不如何喜欢他,却也忍不住随口问了一句:“若朕想替湍河营换个主帅,柳将军可能胜任?”
柳临溪面露惊讶,忙拱手道:“臣愚钝,湍河营乃京畿要防,该寻个擅长防卫的武将。臣无能,不堪担此大任,请陛下恕罪。”
原主倒是直接,不加思考就拒绝了李堰……
温泉的水倒映着夕阳微微摇曳不停,柳临溪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感觉自己这个祸闯的有点大了。记忆中,原主压根没和李堰有过任何私情,拒绝了李堰之后就出宫了。
柳临溪:……
他肚子里根本就没有李堰的孩子!
第15章
他肚子里没有李堰的孩子,那孩子是谁的?
柳临溪茫然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孩子不是他瞎编出来的吗?
柳临溪:……
原来入戏最深的人是他自己?
柳临溪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在李堰面前的反应,想死的心都有了。投怀送抱、自作多情就不说了,他竟然还一本正经的养胎呢。
“你当日离宫之后,朕虽惋惜却也并不遗憾。”李堰道:“先帝固然看重你,但朕却觉得你略有些古板,缺少魄力,又或许你只是喜欢西北广阔天地,不屑于在京城谋职。”
李堰看了柳临溪一眼继续道:“所以那日你突然谎称怀孕的时候,朕也很讶然。更让朕惊讶的是,京城那么多文臣子弟,竟然纷纷上门提亲。”
那日李堰看了上门提亲之人的名单,当即就黑了脸。
程远和林景泽一个年少不经事、一个风流无度跟着胡闹也就罢了,就连禁军副统领陆俞铮都跑了去,若是柳临溪当真从中挑了一个人认下亲事,这京城的朝局立马就会变得越发复杂。
他柳临溪一个光杆将军身家清白毫无背景,可若是做了太傅或侯爷的儿婿、亦或是和禁军副统领成了亲,就等于把西北军的关系带到了朝局之中。毕竟,没有人知道柳临溪此举是为何,也没有人知道柳临溪此后会不会再次返回旧部。
这层关系,想必太傅和老侯爷应是能参透,可李堰不敢赌。
他登基不久,经不起任何大的变故,更何况这柳临溪前脚刚拒绝了他,后脚就来了这么一出!
于是,李堰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上门把这孩子认了。
“所以,陛下才认了那孩子?”柳临溪问道。
“朕若没猜错的话,那日去提亲的人,你恐怕见过的都没几个,哪儿来的孩子?”李堰道:“既然根本就没有孩子,认不认的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来日大不了昭告天下,说你不慎小产,也就不必交代这孩子的去处了。”
柳临溪:……
原来李堰早已盘算好了后路,把人接进宫后就一直等柳临溪坦白,却不想柳临溪没想起这段记忆,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反倒真情实感地演了这么久的戏。
柳临溪念及此突然有些懊恼,但转念一想,此事似乎错也不在李堰。他真情实感的演戏,李堰估计全程也挺懵的,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朕原本是想着就这么耗下去,看看柳将军十个月之后要怎么圆下去。”李堰目光一凛,又道:“但朕看到你那日与太后颇为投契,便意识到此事不该继续拖下去,需得尽快有个了断……”
柳临溪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若他没有和太后过从甚密,李堰难道真的会陪他演十个月的戏?
“臣有罪。”柳临溪道:“臣该死。”
柳临溪双膝朝李堰一跪,不知道该如何狡辩了。
李堰目光一滞,觉察到柳临溪的称呼变了。
此前,柳临溪在他面前一只是你我相称,此时变成了君臣。
“我给你一个机会解释,若你能说服我,便恕你无罪。”李堰道。
柳临溪抬头看向李堰,目光一亮,凉透了的那颗心突然又有了点生机。
“我……臣……那日拒绝了陛下之后,心中懊悔不已,思前想后便想着能留在京城,说不定还有报效陛下的机会。”柳临溪忙道。
李堰挑眉问道:“若你早已下定决心,直接进宫找朕说明便可,为何要谎称怀孕闹得满城风雨?况且,既然你我都知道怀孕一事本就是子虚乌有,你与朕也并无私情,你为何进宫后还要百般与朕亲近?”
“我……”柳临溪心念急转,脱口而出道:“臣……都是为了同陛下多亲近亲近……臣对陛下倾心已久,被冲昏了头脑,这才对陛下如此不敬……”
李堰盯着柳临溪,半晌也没找出合适的话斥责。
倒是柳临溪,面上带着潮红,一脸羞惭的道:“臣色胆包天,请陛下恕罪。”
李堰审视柳临溪半晌,目光无意中透过近乎透明的池水,瞥见了柳临溪某处的“不得体反应”,当即面色一沉,冷声道:“朕竟然有点信了,你确实色胆包天。”
柳临溪:……
陛下听我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只是这温泉水太热了而已……
柳临溪原以为李堰会直接命人把他拿下,没想到李堰只是披了衣服起身走了。柳临溪惴惴不安地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拿他,倒是有侍从过来通知他,说王爷摆了晚宴,请他过去。
柳临溪十分茫然,我都这么色胆包天了,还有脑袋能去吃晚宴呢?
怕不是最后的晚餐吧?
柳临溪跟着侍从过去,朝老王爷和李堰行了礼。
老王爷招呼他坐到李堰旁边,柳临溪紧张的要死,但还是老老实实坐下了。
李堰一直避着他的目光,看都没看他一眼。
“柳将军身子可好些了?”老王爷开口关切地问道。
“多谢王爷,一切都好。”柳临溪道。
“陛下年幼便登基,身边没个可以依靠的人,柳将军既然决定留在京城,往后便多担待些,为陛下分分忧。”老王爷道。
“是。”柳临溪道:“臣若蒙陛下不弃……定赴汤蹈火。”
李堰闻言喝了一口酒,依旧没看柳临溪。
老王爷席间一直忍不住打量柳临溪,因为他长得慈眉善目,柳临溪被他盯着看倒不会觉得不自在。况且有李堰冷着一张脸坐在旁边,没人会比他更让人不自在。
“先帝二十岁的时候做的父亲,有了堰儿。此前我一直在想,堰儿不知何时会成家有自己的孩子。”老王爷一脸笑意地看着柳临溪,道:“堰儿虽比你小,但还是靠得住的,你们可要努努力。”
柳临溪没大听明白老王爷这话的意思,但还是附和着点了点头。
原以为这顿饭家长里短的也就结束了,没想到临了老王爷突然话锋一转。
“柳将军对湍河营有何看法?”老王爷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敏感了,尤其原主不久前还和李堰讨论过这个问题。柳临溪在心中斟酌再三,才谨慎地开口。
“臣……常年在西北,并不了解湍河营。”柳临溪看了李堰一眼又道:“但臣听闻湍河营主帅一直不敬陛下,既有守卫京畿要地之责,却不敬天子,臣以为这是大忌。”
老王爷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柳临溪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却也想到了一件事情。原书中,原主被暗杀的地方就是在湍河边,也不知暗杀原主的人是否和湍河营有关。若李堰真的朝原主提过掌管湍河营一事,那原主成为湍河营的眼中钉,倒也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