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别嘛。”青阳赶紧劝架,“我收了他儿子入道,生气是人之常情……让圣上把话讲完吧。”
“……”康熙的威胁被罗睺打断了一次,哪还有原本的威慑力,说出来都有些勉强,“……允你现下给太子做个批命,好好劝说太子,否则,只要朕能活着出去,定要踏平青福观!”
这话的尾音,康熙咬得很狠,也很果决,哪知道非但没起到震慑的作用,不光是阴鬼们,就连旁边看戏的五灵公和灶王奶奶都投来森然的目光。
赵公明一双眼睛都闪出金光:“仙凡殊途,原本不打算插手这事,你竟敢说要踏平青福观?你可记得当年商纣王是如何亡国的!”
观里可供奉着他们五灵公与灶王奶奶的牌位,还有三清的铜像,哪怕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神威,就冲着康熙说要搞三清像,赵公明身为通天圣人的弟子,就得第一个出手!
“……”青阳扭过头来,对胤礽说,“还是你好好劝劝你皇阿玛。”
胤礽躲在绝心身后,探出头:“皇阿玛,从前是不知神为真,不信以为实。现在神明显灵,您还想和神明斗法吗?当面说要砸牌位,您看财神爷,嘴皮子一张一合,国库空了怎么办?灶王奶奶,一生气,日后但凡宫里都开不了火怎么办?别的不说啊,灶王爷每年都要和玉帝告状的,你砸灶王奶奶的牌位,灶王爷得夺您多少年寿命?”
孝庄淡淡对康熙道:“是祖母的错。当年你我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祖母只教你做个好皇帝,却未教你做个好父亲。保成宁肯抛下太子之位不要,来这小道观入道,难道你未曾想过自己的错处?我与福临早算过太子之命,若不是看到日后你如何蹉跎太子,今日为何阻拦你带他离去?倘若你还有一点父子之情,留下保成吧,放他一条活路。”
“阿弥陀佛,”绝心也合掌道,“圣上,即便不谈感情,只言利益,保成入观,也算是您在道门有人。若是您执意要撕开脸皮,神明震怒且另提,未来您若是遇到祸事,谁人相帮?再遇上温宪公主之病,谁人能治?”
从老祖宗到亲爹到亲儿子,三代人轮番上阵,说得康熙一愣一愣的,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石凳上,颇有种形单影只、势单力薄的感觉。
康熙看看胳膊肘一心一意往外拐的胤礽,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当初来秦淮,还说是帮朕拐大师的,到底是谁拐谁??
白触动了!白心疼了!浪费了那么多的感情!
……朕还给了钱!!!
这么一想,康熙都感觉自己要心绞痛了,才捂了一下胸口,就听太子完全听不出安慰地安慰:“别想了,是好事啊!等您去世,签个鬼契,还能入我观中呢!到时候我们……四世同观啊!”
康熙:“……”
不孝如斯!!!
康熙能从走到今天,也是极能审时度势的。眼看绝无可能带走太子,他便难免像绝心所说的那样思量:以凡人之躯得罪神明确实不明智,为今之计也只有退让。
只是临走前,康熙仍是不放弃地想再说几句:“太子入道,你们让我如何向天下交代?”
绝心耿直:“学我当年金蝉脱壳也行。”
康熙:“……”
就是你吧!都是你!上梁不正下梁歪!
康熙才压下去的火顿时又烧上来了,他一想到自己曾经说过因未曾承欢父母膝下而遗憾,就恨不得冲上去打断绝心的膝盖——但是他肯定打不过绝心和尚。
也就青阳还算靠谱:“先说太子静养就是了。”后面再看情况编其他理由啦,“圣上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子谁得意,气出病来无人替。想想是好事嘛,以后若在朝中被你争我夺弄烦了,可以到青福观来享受一下清净——呃,可能也不是很清静,但至少什么话,您都能和儿子放心地说了。”
青阳促狭地笑了一下:“这可能就是道门比佛门的优势,入道也不必断亲缘,还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前例。”
绝心忍不住苦苦地看了青阳一眼。
康熙又有什么办法,分明被青阳气个半死,又不好翻脸,只能憋着气出门,再一看对自己方才经历的困境毫无察觉的八旗子弟,更气了,转头一瞪一直装死的索额图:“你!你是早知道了吧!”
索额图惶恐,他何其无辜卷入这场矛盾,可又对一切的发展无能为力,只能道:“臣、臣向三清,向佛祖发誓!臣心里向着圣上的啊!出门前臣还诅咒大师早日升天。”
第54章
康熙走得早了, 不知道转头观里就狂舞了起来,灶王奶奶亲自下厨,当晚就在观内大摆了一场流水席, 为胤礽热烈庆祝。
上菜的时候, 胤礽还有点忐忑:“万一只是暂时的平静?”
“怕什么,赵公明师兄是通天教主的弟子呢!”青阳淡定地说, “大不了我带你出东海,去碧游宫蹭住。你爹还让我给你重做个批命,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当最大的社畜未必快乐。”
胤礽:“……?何为‘舍处’?”
青阳:“……就是被奏折奴役, 最后活生生累死在案牍上的可怜人。”
“……”胤礽不寒而栗。
灶王奶奶亲自摆宴席, 不用宣传,秦淮各处的阴鬼都闻风涌来了。为了防止影响街坊邻居,青阳还大手笔地请了和尚来护持小窄巷, 引得阴鬼们啧啧称奇:
“真是千古奇谈啊!道观摆流水席,雇和尚坐镇。”
“嘻嘻,你还不知道呢,这个道士和那个和尚,原本是一家的,爷孙俩一人入佛, 一人入道。”
“就是, 你看这道观和和尚庙都在一块儿呢, 拐个弯就到了。”
青阳淡然面对这些大惊小怪的议论:“今天也算是提前庆祝。青恣, 经过这一个月的行行,今日我就可以给你一个答复了。”
胤礽顿时一个激灵。
行行,是刚入道者必经的考验, 又叫做“打尘劳”。行行期间, 入道者打理杂务、琐事, 做苦活,偶尔还需要经历一些考验,从而评定此人心性。同时,这个过程也能帮助入道者尽快适应道门生活,磨炼品性,培养信念。
一般来说,这个过程是蛮长的,尤其是行行期间还要学会道教基本威仪、掌握基本典籍,仪规、经韵、法器等等都需要掌握。都城隍庙的张双迎道长就和他说过,他们观收弟子,行行起步三年,没有过失才能正式进门。
胤礽猝不及防听青阳说这话,还以为青阳对他最近的表现有所不满,汗一下就被急出来了,赶紧凑上前几步:“我哪里没做好吗?不会这会儿赶——”
“……”罗睺用看死人的眼神凝视胤礽,并用弑神枪枪杆,缓缓把这便宜徒孙顶开。
胤礽:“……我走吧。”
胤礽不由得抹了把脸,我仿佛不应该存在在这段师生关系里。
“嗯?你怎么会这样想?”青阳奇怪地看了胤礽一眼,“我是想说,最近看你表现不错,面对打扫、下地之类的苦活毫无抱怨,态度积极,在我坐诊的时候,遇到有病人呕吐或行动不便,你也会主动帮忙……修道之人正需要这种不矜傲的淡泊态度,所谓‘和光同尘’,便是此理。”
陈圆圆揣着香火飘过来,瞅着胤礽的脑壳嘿嘿:“最开始,我们都以为你坚持不住!还记得吗?你头一次看到病人呕吐,还是嫌恶地捂着鼻子跑出屋。”
能有这么大改变,也体现了胤礽的决心和意志啊,青阳点头道:“所以,我决定过几天,选个良辰吉日,正式收你为徒。”
胤礽的眼睛缓缓睁大,带着意外和惊喜。
孝庄和苏麻喇姑默默在旁边看着,眼底有疼惜也有骄傲赞赏。灶王奶奶也在旁边激动地擦泪:“呜呜,太好了,乖娃收徒了!”
所有鬼都在为胤礽高兴,来蹭流水席的阴鬼们也很有眼色地围聚过来表达恭贺,唯有鳌拜捧着一盘葱油大虾,一边慢慢地吸,一边纳闷: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老夫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恰好看见沈万三叼着十来根香火飘然而过,鳌拜一把拽住沈老爷子的后领:“你说!为什么道长收徒,我总觉得哪里不得劲?”
“……”沈万三怜悯地道,“弟子可以继承师父的阴兵阴将的,数十年——甚至极有可能数年后,小东家飞升,你就是青恣道长的鬼啦。”
“——?!”鳌拜手里的虾都掉了,猛地站起来,狂躁,“娘的,娘的!等会!老夫不同意!”
胤礽缓缓冲着鳌拜绽开一个微笑:“三清在上,敖儿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在胤礽的想象里,拜师冠巾,应该是一件非常庄严郑重的事。
身为三清弟子,也许拜入门派需要开法坛,做斋醮,念长长的经文,请四方鬼神见证。然而轮到他身上,就是拜三清,拜青阳,就连青阳的师父都没拜成,因为青阳的师父并没有仙逝,弄个牌位或者画像太晦气。
青阳面对新弟子怨念的眼神,挺真心地说:“你想‘冠巾’啊?你这个发型……冠哪儿啊?”
胤礽无比难受:“您早说啊,我就留头发了!”
难怪呢,难怪那天师父说要正式收徒,陈姑娘老盯他脑壳看。
带着这点怨念,胤礽特地去找了灶王奶奶,表示想吃那种可以生发的药膳。往后的每天早上,他起床洗漱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水井边照照,自己的头发有没有长出来?好不容易瘦下去的双下巴有没有因为狂吃药膳而反弹?
扒在井边,胤礽长吁短叹:“怎么会这样,双下巴是没有,但怎么也瘦不回去了……”
“?”和罗睺相携来打水的青阳闻言看了胤礽一眼,“那就说明,现在这样才是健康的吧。之前瘦,是因为你在宫中总忧心烦神。《内经·阴阳应象大论》中说,‘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忧思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你在宫中总为喜、怒、忧、思、恐所困扰,人都活不安稳,当然日渐消瘦了。”
灶王奶奶又化作了橘猫的样子,此时甩着尾巴过来,得意:“也说明奶奶喂得好。”
罗睺:“嘘,嘘,边上去,别把猫毛沾小道士法衣上。”
灶王奶奶:“……”
闲聊天的时间也不久,道观内外都吵闹了起来,阴鬼们从祠堂里鱼贯而出,观外的香客和病人也难免发出零碎的说话声。
青阳和胤礽作为观里唯二的活人,门面担当,赶紧闭嘴洗漱了,等打理妥当,青阳就去开门,和胤礽一起发看病的号。
因为康熙大张旗鼓来青福观的事,这几天来往的香客、病人中,都混杂了一些想打探消息的。青阳在门外掸眼一看就挑出不对,统统交给胤礽,好在胤礽在朝中磨炼了这么多年,应对这些游刃有余。
鳌拜从祠堂里出来,飘到胤礽面前,仅隔几寸,面对面死死瞪着胤礽:“……”
胤礽:“脖子粗,眼外突,敖儿是瘿病发作吗?”
“噗——咳咳。”青阳差点喷笑。
也太损了,拜拜就是瞪下眼睛,说人甲亢可还行?
索尼也颤颤巍巍地飘了出来,敦促鳌拜:“唉,哎……挡着老夫出门了,拜拜。”
一大群叼着香的阴兵也涌了出来,热情裹挟着他们的将领和军师飘向远方。
青阳忍着笑说:“未来你要是继承拜拜,希望你能对他好一点……”
正在取号的病人顿时惊悚地看了青阳一眼。
虽然刚刚青恣道长也对着空气说话了,但提到“瘿病”,喊得又是什么“敖儿”,显然是在和病鬼说话。可青阳道长没头没脑突然提什么“继承拜拜”,又说“她”,这拜拜难道是个人吗?不,不,应该是我污者见污。
好在后面青阳没再和胤礽插科打诨,这一天也就在接香客、看病人中顺利地度过,直到晚上,所有的阴鬼一窝蜂地回观。
“太……青恣道长能习惯吗?”纳兰容若忧郁地靠在廊檐下,试图和胤礽产生共鸣,“每天的清晨和傍晚,是观里最嘈杂的时候。”
还没等胤礽回答,陈圆圆已经一个猛回头——是真的猛回头,猫头鹰一样头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的那种:“你说什么?!拜拜——”陈圆圆已经开始殷勤呼唤她时分时合的战友了,“容儿他嫌弃我们!说我们每天嘴叭儿叭儿的,吵——”
“……”纳兰容若一阵眩晕,方才他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没有这么有针对性。
鳌拜立马就气势汹汹地来了,俨然一副观霸的模样,然而一看胤礽:“——对啊,我们是很吵,想必太子不会习惯的吧!其实没什么,当初纳兰容若在观门住了五天不到,就说想搬走了。”
胤礽眼神温柔如水:“怎么会呢,怎么会嫌吵。留在这里就能继承敖儿,我怎么会走呢?”
鳌拜:“……”
另一头,沈万三也正堵着青阳:“小东家!我觉得酒楼这一亩三分地已经不够我施展的了,要么你再出几个新点子,要么我想和从前一样!带鬼走茶马古道。”
沈万三生前便是鼎鼎有名的浙商,虽因家财万贯被朱元璋所觊觎,将他发配充军云南,他仍旧凭借过往的人脉和自己的能力,在茶马古道东山再起。
罗睺正在后院里手把手地教青阳用枪,被沈万三打乱,满脸不爽。但人家沈老爷子就很有分寸,说的是正事,而且站得非常之远,罗睺都没有撒气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