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幽幽开口,道:“道长可知青叔殿方圆百丈内都有哪些宫殿?”
赤云摇头,“这,这贫道并不知晓。”
皇帝道:“青叔殿乃后宫正东方位,百丈内仅两座宫殿而已。一座是皇城正东的太子寝宫东宫,另一座则是永和宫。大周尚无储君,东宫空置。只有永和宫目前住着淑贵妃,若是按你刚才推测,这母蛊难不成竟是藏在永和宫中?”
“这……”赤云道长虽早已脱离世俗,到底和皇家老打交道,多少也是知道永和宫的淑贵妃乃是太后李家的侄女,这要是真在永和宫里查出母蛊,那淑贵妃可是嫌疑最大,恐怕就很危险了。此举不但毁了淑贵妃同时也会得罪太后。而提出这个言论的人,必然会被太后记恨。
现在,提出个言论的人成了他!!
一时,赤云道长竟有种骑虎难下,中了奸计的错觉。他想赤云观这些年一直香火不断,有皇家撑腰这一点绝对是根基。可偏偏这会儿,他一不小心就一脚踩进了一个坑,偏偏这坑底蹲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当今太后,这一脚可让他怎么落下去呢?事已至此,赤云道长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事本质上还是后宫争斗,可你们斗就斗吧,干嘛要拉他这个老道进局呢?这些凡人啊,唉……
他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听身旁突然响起一个悲悲戚戚的声音,“不可能!”
说话的人是林敬之,他一脸惊愕,不住摇头,望着太后的那双桃花眼里此刻满是泪水,他道:“不可能!绝对不是淑贵妃!我进宫以来,多蒙贵妃娘娘照拂,她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不是她,绝不是她!”
太后叹息一声,冲林敬之摆了摆手,道:“你先到那边坐下吧。”而后,扭头问皇帝,“这事,皇儿怎么看?”
周斐琦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彻查!”
“嗯,”太后点点头,这才对李公公道:“你和胡公公立刻带人去将东宫和永和宫的所有人全部带来,包括,淑贵妃。”
“是。”
“遵旨。”
胡、李两位公公领旨后,迅速调集人手分别往东宫和永和宫去了。这番动静可就有些大了,一时间整个后宫人人都在猜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太后竟然派人把淑贵妃的永和宫给围了呢?!看那抓人、压缴的架势,这次恐怕是出了大事啊!
不多时,永寿宫的院子里便陆陆续续跪满了人。
赤云道长以银针刺破林青叔的指尖,接了三滴血进铜碗,而后他一手端碗一手拿着一张黄纸符向殿外的人群走去。此时,殿外跪着的人大部分都是东宫的人,赤云道长在这些人中走了一圈,纸符和他所经过的人全都没有反应。他便让人将这些人带走,再换一批来。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怒声远远传来,“把你们的脏手拿开!本宫乃大周贵妃,岂容你们这些奴才随便羞辱?!!”
紧接着,一个面容端庄身段婀娜的妙龄女子,满面怒容地跨进了永寿宫的门槛。来人正是淑贵妃李荣儿。
太后显然也听见了她的话,叹了一声,略显疲惫地道:“荣儿来啦?先进殿里来吧!”
太后的声音从大殿里传出,原本跟在淑贵妃身边的太监连忙止步,淑贵妃见他们这般作态,冷哼一声,举步前行。然而就在她走到赤云道长身边时,那原本一直不动的铜碗和纸符突生变化——
纸符‘嗤’一声燃起,铜碗也震颤起来。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那碗里有什么重物在敲砸,而事实上那碗里不过三滴血罢了。
这一幕,于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无遮无掩,在此之前唯淑贵妃接近了赤云子,实在是很难不令人将这变化与淑贵妃联系在一起!!
一时间,无数双眼,数不清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了淑贵妃身上!
淑贵妃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疑惑不解。不过,她见赤云道长脸色惊变,瞪着自己的那双眼里满是肃然,不由也暗生警惕。
“道长,这是何物?”淑贵妃轻声问道。
赤云道长正为难,他身后已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就见太后、皇帝并青叔君还有终于回过神儿的高侍君全部走了出来。
“你不知这是什么?”说话的人是周斐琦,“那母蛊呢?”
淑贵妃砸么了下:“母蛊?陛下所问得可是蛊虫的蛊吗?”
“正是。”周斐琦道,又看了下满院子的人,冲胡公公挥了下手,“把其他人都先压下去看好!”
胡公公应声,忙带人将所有永和宫的太监宫女压往训诫所。
这时,一直神游天外的高悦突然出声,道:“胡公公且慢,容我先向陛下禀件事。”
第16章 世间之男子
此时此刻,高悦这一句虽音量不高,却也成功吸引了全场关注。就在所有人都好奇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的时候,高悦抬起手,有些不习惯地拽了拽周斐琦的衣袖,特别小声地说了句‘陛下,能跟我来一下么?’
皇帝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两根手指,再看向高悦,挑了挑眉,没动。那意思很明显,‘有话就在这儿说吧’,高悦却不,固执地又扯了扯周斐琦的衣袖,偏要把他拉走,两人单聊。
周斐琦盯着高悦,高悦坚持拉着他的袖子,却被他盯得垂下了眼睑,还是坚持,道:“陛下,跟我来一下呀。”
这几天,高悦浑身炸刺,难得这一刻表现出那么一点儿软萌萌的味道,令周斐琦忍不住想要逗弄。可周斐琦很清楚,高悦会这样央求他,多半是真得有了什么要紧的话不方便当众明说。而眼下情况,刻不容缓,作为皇帝,周斐琦只得收起那点儿小心思,没再为难高悦,而是叹了口气,道:“你要带朕去哪儿?”
高悦道:“你先让他们都别走。”
“待命。”周斐琦扭头对其余人吩咐道。
高悦更是争分夺秒般,在皇帝下令后,就一把拉住皇帝的手,将人给拽回了永寿宫的大殿,还回身把大门啪地一声给关上了。
包括太后在内的所有人:……
大殿里,皇帝见高悦关门,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了句‘故弄玄虚。’
“真的不是!”高悦回身,一脸严肃地看着皇帝,“陛下难道就没有想过么,那母蛊为什么会在淑贵妃身上?子蛊又为什么偏偏在林青叔身上?而且这种蛊最奇怪的一点就是会引出喜脉之象,这些线索若是深究矛头指向的是什么呢?”
“皇嗣。”周斐琦脸上的笑意没了。
“嗯,”高悦继续道,“有人敢拿皇嗣做文章,而且选了林青叔,就好像是知道若是他传出喜脉,陛下定会追查一样,这就有点儿做局的味道了。而陛下追查,早晚会查到蛊虫,进而查到子母蛊,而母虫在淑贵妃身上。若这事是淑贵妃做下,那么她明知道就算林青叔有喜,陛下都不会信的情况下,还给林青叔下这种蛊,让陛下查到她身上,岂不是自相矛盾?因此,这事定不是淑贵妃所为。但是,能把母蛊放到淑贵妃身上的人,也出不了永和宫。我建议陛下,让那位道长再细细盘查一番永和宫里伺候的那些人,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
其实,高悦还有未尽之言,只是那些话眼下直接问皇帝未免太伤他的面子,所以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打算说。
然而,皇帝显然并不打算放高悦把那些话捂起来,他道:“你因何断出,林青叔传喜脉,朕定会追查?”
高悦嘴角微微抽了下,顾左右而言他,道:“是做局之人呀!”
“朕问得是你,如何看出这做局之人的用意?”
“可陛下不是查了吗?只能说明布局的人很了解陛下,呃——”
高悦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眼神仿若在说‘你很可疑’。高悦有些怒了,他好心好意单独找他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尽快找到真相,减少一些这后宫里的冤屈,没想到竟会惹祸上身。
怀疑我?那周斐琦你可就是个大大的昏君了!
高悦气,毒舌上线,怒道:“有人拿皇嗣做文章,还不是陛下总也不进后宫!那林青叔最后一次侍寝是什么时候陛下心里不比我清楚?恐怕那做局的人一笔笔记得更清楚,这才让他钻了空子!还有就是,谁知道你到底行不行,人家做局的人没准就是看准了你不行,才——!!!!!!”
……省略千字……
皇帝一把甩开高悦的手,扭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冷冰冰道:“最后一次,若你再不知收敛挑战朕的底线,后果自负。”
高悦震惊了。
他愣愣地看着大殿的门打开,又合上,抬起刚才被皇帝抓过的那只手举到眼前,这只手刚才被周斐琦强制验证了……
可见周斐琦某方面的功能不但健全还很强大。只是这种简单粗暴的验证方式,实在是太过直接,直接得令高悦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刚才周斐琦那举动若放在现代完全可以算是明目张胆地对他耍牛氓了吧?
手好烫!!
还有,这个周斐琦果然不要脸!!!
在高悦的人生经历中,被人这样对待,除了陈谦那个二货,再也没别人了!没想到穿了个书,竟然又遇到一个周斐琦,高悦简直不知该说是命运的故意安排,还是今年二货特别多——
等等,既然周斐琦是个正常男人,那他为何要把后宫三千当成摆设碰也不碰?如果这三千佳丽都是歪瓜裂枣也就罢了,可高悦晋升侍君时很多人来祝贺,那些人高悦亲眼所见,个个长得如花似玉,更不用说眼下外面那两位——林青叔和淑贵妃了,用国色天香形容也不为过。可周斐琦却把这等美人扔在一边不闻不问,这简直和暴殄天物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一点,真得太不正常了。
高悦抬头望着房梁,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这世上真得有男人自制力强大到为了忠于自己的爱情,而变态到自虐的地步吗?’
答案是,有的。
最起码高悦在穿书前就认识这样的一个人,那人名字叫陈谦,是他对象,却在五年前执行某项特殊任务时失踪了。
想到陈谦,高悦莫名就有些腰酸。那个家伙每次执行任务回来都会弄得高悦一周下不了床,完事后他还一脸委屈,说自己离开的这几个月忍得如何如何辛苦,每天想着高悦度日如年,好像高悦要是不满足他,就多残忍似得。
高悦每次被他缠得晕头转向,哭笑不得,自己都被欺负到下床大腿抖不停的地步了,还要反过来哄他开心。有时高悦会觉得陈谦那种坚守既幼稚又可笑,有时他会觉得陈谦也挺可爱的。
他们俩从幼儿园就认识,初中互相暗恋,高中明确关系,大学开始聚少离多。第一次之前,陈谦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得逞,却因为高悦那点轻微的接触恐惧症,一直忍着。陈谦总说‘我会等到你百分百的信任,到那时候你就不会抗拒我了’。他这一等,就等了很多年,有时高悦看他忍得辛苦都恨不得咬牙硬来了,陈谦却依然坚持着。他说他想做高悦的‘唯一’。
大概,就是因陈谦的这份坚持,令他们俩人的感情世界里从来只有彼此,即使后来陈谦失踪了,高悦都没放弃找他。
想到陈谦,高悦长长叹了口气。
只因他非常清楚,陈谦这个爱情中彻头彻尾的清教徒,用行动告诉高悦‘他给高悦的是一份完完整整的爱情,在这份爱里是连一粒尘埃都不允许存在的这世间最纯粹的感情’,甚至为了证明这一点,这家伙做到了只要高悦有抗拒,他就不碰他,他用自虐一般的自制力给了高悦至高无上的尊重。可是,直到陈谦失踪之后,高悦才发现,这份世间独一无二的感情,既是至高无上的尊重,也是牢不可破的枷锁,哪怕陈谦不见了,高悦也被牢牢栓在原地,一步都迈不出去。
就这样吧。
唉……
高悦揉了揉眉心,推开大殿的门,出去了。而这时的永寿宫,事情的调查也终于又有了新的进展。
第17章 局乱心也乱
周斐琦从大殿里出来后,脸色阴沉得可怕,吓得殿外众人更加大气也不敢出了。
周斐琦此时心中既懊恼又气闷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无可奈何。
他想,朕果然还是不应该经常见高悦,一见到这人,那些被他小心翼翼捂在心底的温柔就会不受控制地躁动着往外钻。以前如此,现在,除了温柔之外还有了别的情愫。这些情愫,就像是这几天由高悦亲手撒下,扔在周斐琦心田里的草种。他扔得漫不经心毫无所觉,被高悦种了草儿的周斐琦可就没他那么洒脱,就在这两天,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心里的那把草在疯狂成长,这些,全都是拜高悦频频出现反常之举所赐!
周斐琦也曾尝试狠心利用高悦达成一些目的,可是每次他那么做了,用不了一时半刻绝对又会心软。那种感觉要怎么形容呢?只能说,高悦对他来说真得是太特别了!!!
儿时特别,长大后特别,这两天——唉,就更别提了!
那是一种宿命般的吸引,令他时而惊喜时而暴躁,还总是忍不住,想……
就说刚才,被高悦质疑功能,他脑海里浮现得是一些久远的记忆,记忆里那人也曾说过那样的话,结果和今天一样被他……那些记忆本是他珍藏在心底,用一层又一层的温柔小心翼翼地护着、盖着、捂得严严实实,从不舍得拿出来多看,也不敢多碰的美梦,是那个人留给自己的最珍贵的财产。
对周斐琦来说,那就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