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话一说,周围就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小声嬉笑。当然是笑北漠使的,都在小声说‘北漠好小气啊,不过几只野兽,竟然还追问去向,啧啧,果然是风沙里长大的野人,没见过世面’!
北漠使气得脸都涨红了,随即甩袖子冷哼一声,回了自己座位。
周斐琦却给身边站着的胡公公使了个眼色,胡公公立刻凑了过去,周斐琦和他耳语了几句,就见胡公公退到了后面,从后面那座桥离开了。他去到岸上,找到一个侍卫如此这般吩咐一番,不多时,梁霄便收到了一则密旨,让他即刻去传令禁军和戌卫盯紧平京城里北漠商人的动向,进出城严加查看,查霜石。
霜石乃大周兵力之根本,这是身为高层武将基本都明白的一个道理,因此,武将们为了能纵横沙场,对于霜石的消息一项忌讳莫深,若是让他们知道有人敢打他们打仗获胜法宝的主意,那他们能干吗?必然不干呀!查,必须彻查!
一时间平京外城门边上刚放松下来禁军查岗,立刻又严了起来。好多百姓不明所以,只以为这城里又出了什么大事,不少人跟着禁军的风儿立刻钻进道边的酒楼茶楼,边看热闹,边躲麻烦。
北苑行宫,八廓楼内。周斐琦调侃北漠使的话才说完,整个二楼立刻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嬉笑声。这声音可比一楼来得响,甚至还掺杂了好几声巨大的喷水‘噗’,可见大周的夫人诰命可远比一楼的男子们开放多了。
梁辰就喷了一口水,周斐琦说那话时他正在喝茶,高悦见他反应这么大,连忙让人给他拿帕子擦嘴。还问梁辰:“你至于吗?皇上又不是没开过玩笑。”
梁辰道:“不是,主要我没想到陛下这么会怼人。你知道他说那话时,我脑子里想到什么了吗?”
“嗯?想到什么了?”
梁辰:“一只从沙漠里爬出来的蜥蜴,爬进咱们平京的西直门动物园里,隔着笼子望着里面的另一只蜥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哈,”高悦笑了,道:“你这么一解释,还真挺形象的。”
“对啊,陛下刚才不是说了吗?若是思念异兽。”梁辰冲高悦眨眨眼,顺手从高悦怀里,把睡熟的李珍给接了过来。
高悦身上的衣服被小崽崽给踩皱了,小福子低声提醒他:“主子,奴婢带您去三楼整理一下衣袍吧?”
“也好。”高悦站起身,冲在他这儿赖着不走的众人道了句:“诸位慢座,容本君去去就回。”
众人纷纷起身相送,还有两个夸张的命妇将高悦一直送到三楼楼梯口,被小幸子强行劝了两句这才悻悻而回。那两人一边走,还一边小声交流:‘没想到,高毕焰人这么好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呢’,‘你刚才有听到他和那几个哥儿坛经问道吗?我觉得他说得很多事都特别有远见……’
两人渐渐走远,高悦已经上到了三层,一到三楼高悦就长长出了一口气儿。小福子和追上来的小幸子都特别心疼他,道:“主子,您今天这一会儿功夫说得话都快赶上往日在景阳宫一天说得了。您嗓子疼不疼,奴才这边备着汤水呢,要不您喝两口润润喉?”
高悦道:“我嗓子不难受,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吹吹风。刚才那地方,人太多,憋得慌!”
小幸子道:“葛大人给咱们后宫每位主子都准备了单独的屋子,就在三楼,咱们那间在前面,开开窗户就能看到水和山,刚才奴才检查过了,还挺不错的。”
‘哦,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吧。’高悦边走边手扇着风,看得出来是真憋坏了。
幸、福两个小太监陪着高悦走到他那间‘休息室’门前,高悦不经意瞥了一眼隔壁,见房门开了一道缝儿,就随口问了句“隔壁是谁的房间啊?”
小幸子刚才来和礼部交接的门牌儿,这事儿当然他最清楚,就道:“隔壁当然是陛下啊,如今后宫里还有谁能排在您前头,离陛下更近了。”
周斐琦的休息室,房门却没给关好,这要不是礼部的疏忽,那就只能说,这房间里刚才有人进去了,听见人声接近,又走得匆忙,以至于门都没有关好——那,这可就有问题了呀!因为周斐琦可一直都没离开过一楼的大厅。
高悦想到这些,脚下立刻一转,脸上似笑非笑,对两个小太监道:“本君突然想起陛下之前托我给他拿样东西,走吧,你们陪本君去取。”
幸福二人均是一愣,他们一直陪着高悦,实在想不起来陛下之前有交代这个事情啊,不过主子说了,那就照做,他们现在对高悦完全盲目崇拜。
就这样,三人进了皇帝陛下的‘休息室’,高悦一推开门就皱了眉。这屋里怎么这么香?!这股香气熏得他脑袋嗡嗡直响,他连忙掩上口鼻,指挥幸、福:“你们赶紧把窗户全打开!”
小太监们连忙开窗,推了两下却发现这窗户根本推不开,好像是被人从外面给钉死了。这可就更不正常了!高悦见此,抬脚就往外走,可惜他才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呜呜’——就像是有人被堵上了嘴后发出的呼救之声!除此之外还有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
太不对劲儿了!
高悦没急着救人,他两步冲到外面的走廊上,然后大喊:“来人,快来人啊!”
这一层本就守备森严,能上来的都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出事的房间又是周斐琦这个皇帝的屋里,出得事情概括起来就是: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货,绑了一个正在情潮中的哥儿,扔到了皇帝的床上!还尼玛为了情香不扩散掉,把窗户都给钉死了!
这个事情的可操作空间实在有限,这要不是礼部的人或者今日负责守备的梁霄的人干得,高悦的高字倒着写!
经过高悦这一喊,这一层的管事们全都赶了过来,高悦一看,霍,人来得够全的,竟然是周桓、还有礼部的张侍郎直接过来了。
这两个人怎么留在这儿?不是应该去下面一楼盯着吗?
高悦等两人走近,让小幸子再次推开了皇帝休息室的门,那股香气立刻飘了出来,那两人的脸色也顷刻就变了。高悦没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和询问的机会,直接下令道:“把里面的人先弄出来,还有叫太医来。”
张侍郎去叫太医,周桓亲自跟着高悦进了屋,转过屏风两人往龙榻上一看,差点没被闪着眼——
这,这也太,太不堪入目啦!
只见龙榻之上,一个哥儿被红色的绸缎五花大绑,他的眼睛和嘴巴都被红绸蒙着、塞着,这些也都还能接受,关键是,他身上的衣服呢?谁能告诉高总,为什么这个果男会被这么丢到周斐琦的床上来?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大白天做出这等有伤风化之事?!这不是逼着周斐琦他家孩儿的亲爹出手吗?
高悦气得额角突突直跳,他觉得这男子根本不是送给周斐琦的,这尼玛是专门弄来气他的!
“快把他给我弄出去!”高悦冷冷地吩咐周桓,见周桓好似无从下手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那床单裹上!”
周桓连忙照做,在大周毕焰君盛怒的目光中,扛着那个被卷快步走了出去。这期间,那男子还在呜呜,好似不堪受辱,想要寻死觅活。
“等等!”高悦忽然想起什么,叫了停。他走到那个被卷前,掀起一角,有些嫌弃地扯开了那男子头上的红绸——
红绸落了下来,男子的眉眼也露了出来,竟然是一张绝色之容。
高悦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长得有六、七分像自己,最关键的一点,他的脸可不是巴掌大。
第96章 秋分三候
脸没有小,说明这个人不是骨蛊之境的易容脸,既然不是易容脸还能和高悦长这么像,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血缘。
高悦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个人很可能是自己的亲戚——难道是江南高家的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高悦就算满肚子火儿,也不得不先放在一边,先把眼前这人的身份搞清楚才是要紧,就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北苑行宫?”
那男子早就哭得满脸泪水,刚才眼睛上蒙着东西什么也看不见,这会儿红绸被解开了,视线也适应过来了,自然也就看清了问话的人,他一见高悦那张脸,原本就汹涌的泪水流得更澎湃了,委屈到不行地说:“你是我堂哥吗?我堂哥是毕焰君,是你吗?我是小玉啊堂哥!”
果然是高家的人!
高悦心里说不上的什么滋味,只觉得今日这一幕有些滑稽,他这会儿觉得把高玉送上龙床的这个骚操作可能是高家本宅的注意,但接下来两人的对话,令高悦明白,高玉会被扔上龙床跟高家没有关系,纯属他点背儿——或者说,心地太单纯,让人给玩儿了!
“你是来找我的?”高悦皱眉问。
“不是,”高玉竟然否认了,道:“我是随父母进平京来看表叔和表婶的。可昨晚我和最近在京城里认识的几个朋友出去吃饭,喝多了,醒来就在这儿了,还来了情潮,我,我为什么会是哥儿?我明年还要参加秋闱啊!呜呜呜!”
“……”高悦心情复杂,但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安慰堂弟,只追问道:“昨晚都和什么人出去了,去哪儿吃得饭?你们现在是住表婶家吗?一晚上没回去,你父母也没急着找你?”
高玉道:“没住表婶家,父母本来是进京来和人谈笔生意的,这些天我就跟着他们去表叔家拜访过两次,他们昨天一早就出去了,我一个人在京城的宅子待着闷得慌,我才出去的呀……”
“昨天都和谁出去的?”
高玉委委屈屈,呜呜道:“也没有谁呀,就是小时候玩儿的很好的谭家的谭鸣啊,堂哥你连他也忘了吗?”
“只有谭鸣?”
“还有个谭幕,其它的人我没记住,都是谭幕的朋友!”
“行了,我先让周桓带你去看太医,你不要哭了。”
“堂哥!”高玉好似终于见到了亲人,想拉高悦的手,可惜他现在浑身瘫软,抬起的胳膊软绵绵的,连床单都没撑开。
高悦温言劝了两句:“你别哭了,先去看太医,一切等你好了再说。”
高玉双眼含泪,虽然点头了,却还是委委屈屈,被周桓扛走还能听见他的哼唧,什么‘我怎么会是哥儿?我不要活了……’之类的话,一路消失在楼梯口。
幸、福两个小太监见此,都是一脸无措,他们见高悦转身往回走,忙追了上去,小福子喊:“主子,您衣服还皱着呢!”
高悦走得很快,说话的语气也很快:“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换什么衣服?回二楼,我得问一下表婶。”
然而,高悦才下了一半儿的楼梯,就听到楼下响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尖叫声,那可不是一个人能叫出来的气势,看来是不少人同时受惊了——
高悦几乎跑了起来,到二楼抓住一个人,忙问:“发生了何事?!!怎么人都如此慌张?”
那个被他抓住的小太监哆嗦着说:“陛、陛下遇刺了!”
“什么?!”高悦怒目圆睁,再也顾不上多问,一把推开那个小太监,人已向一楼冲去。
一楼的大厅里,此时刀光剑影,侍卫们将皇帝团团护住,各国使臣和大周的文武百官则四散奔跑,各自躲到角落里,当然也有武将挺身而出,边与刺客打斗,边维护现场秩序。
高悦跑下一楼就见宴会厅里十余个身穿舞姬长袍的人手上那着各种兵器,脸上戴着各色面具正在厅里蹿来窜去,与侍卫们斗得正欢——他一下就想到了面具舞,只恨自己一时被三楼的红绸绑美男给耽误了时间,没来得及提前去看一下高丽国这个节目是否藏了什么猫儿腻,就因这一时疏忽,竟还真让他们钻了空子,造成了如今的场面!
他视线在人群中看了一圈,见周斐琦这会儿站在龙座下面,身后是太后李氏,看得出来,皇帝这会儿是将太后护在了身后,因此他才显得有些走不开。高悦连忙矮身,从一层层刀光剑影之间穿过,如一只灵活的猎犬,闻着周斐琦的味儿摸了过去!
周斐琦感觉到身后有人,猛然回头,见来人是高悦,便焦急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快回二楼躲起来!”
高悦两步跳到他面前,弯腰捡起一把不知是谁扔在地上的剑,一手拉住周斐琦的手,道:“没事儿,我能自保,你让我在你身边待会儿吧,否则我心里不踏实啊!”
“你真是——”
周斐琦还想说什么,就听一直冷静观看局势的太后突然开口,道:“皇上就让他留下吧,”又转向高悦,道:“过来吧,到哀家这儿来!咱一起护着皇上。”高悦一听这话,拎着剑就过去了。太后和高悦相当于背对背站着,他们站在了周斐琦身后。
周斐琦看着这两人,也说不上来这一刻是个什么心情,他摇了摇头,回过身,望着场内混乱的局势,眼眸微眯。他这时也想起,来这儿的路上,高悦在撵车里跟他说的那番话:“……有种祭祀的舞蹈,就是头戴羊骨面具……”
那种祭祀是什么先不说,但是一般的祭祀不是还都要有祭品吗?刚才他看了这几个舞姬的舞蹈,跳得确实奔放,有一点北方游牧民族的意思,但更多的元素却是在表现对大海和海神的崇敬,尤其是脸上那些各种鱼纹的面具——
各种鱼纹?等等!
周斐琦定睛一看,刚才的十个舞姬脸上的十个面具,竟然是各不相同的十种鱼纹!也就是说,他们每人代表一种鱼,而现在他们十个人面对这么多侍卫还有武将的围攻,竟然还没有被拿下?这不得不说一声武功高强,但是若静下心来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这十个人好似在无形中组成了一个十人的游走阵法。这个阵法不论怎么变换,都是九人在外,总有一人游动在中央,而这个位居中央的人,每次寻道空挡就会向他这边猛攻过来,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