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却没急着走,而是在椅子里坐了下来,见梁辰想将李珍从身上撕下来,但李珍就像一块小小牛皮糖,粘在他爹身上就是不撒手,不但不撒手还哭得更大声,高悦听着孩子的哭声,一下就心软了,道:“你就带着他吧。抱着也行,背着也行,今日要丈量土地,恐怕白天都没空回来。”
“多谢大人体恤。”梁辰心中很是感激。总觉得高悦为了照顾自己这个带娃的情况,可以说是权利范围内一直在为他考虑,他为他想得够多得了,梁辰暗下决心,决不能辜负高悦。
于是,他便找了两条长锦巾,唰唰几下系出了一个简易的小背篓,将李珍放进去骑坐好,把那小家伙背在了背上。高悦一开始是看着他弄,后来不知不觉就站起来,走过去帮忙了。这活儿高悦也没有经验,梁辰也是头回干,两个新手全靠聪明才智竟然也按照印象,照葫芦画瓢地弄得像模像样。
李珍以为他爹和高悦是在跟他玩儿,被他爹放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地往身上缠锦巾竟然没哭,只是在第一次试背时估计是被勒了下弄疼了,又掉了两颗金豆豆。梁辰和高悦连忙把他从背上托下来,再次调整那个背背佳似得‘带娃神器’,如此几次后,高悦终于帮着梁辰把李珍背在了后背上。
因此这一日量地,梁辰背着李珍一亮相,就瞬间把地的关注度给尽数夺走。尤其是村里的哥儿和女人们,对小李珍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孩子们则更多的是好奇,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娃娃。二虎还悄悄问他娘‘是不是只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娃娃才是仙人赐的呀?’
众所周知,仙人赐子就是个骗局。自从高悦从沽城回来的路上亲手揭开了那所谓仙人的遮羞布后,百姓们早就已经不信这一套了。也就只有不谙世事的孩子,还会对此念念不忘。因此,二虎问出这话后,他的母亲立刻又给了他一巴掌,训道:“别胡说!你给我记住了,那些仙人都是骗子,以后如果遇见立刻就跑,知道吗?”
二虎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百姓们听说过两天要给他们发冬种,今日量地时,早早就等在了各家地头儿上。高悦带着计司的人和村长一起,挨家挨户丈量,一口气儿量了三户后,高悦看他们都学得差不多了,便让大家分组,依旧是梁辰和村长一组,程章带着刘三七,郭无水带着赵大牛,高悦这边是由暗日出面,指挥侍卫直接操办。
但这一天从早忙到晚,也只丈量了一半儿地。天黑之后,就算打着火把也看不清,高悦便让人收工回去,量完了地,就要继续统筹核算,这些也是要加班加点地做得。
说起来,这一天的工作其实很枯燥,但也有些意想不到的乐趣——比如,中午吃饭的时候,李珍见所有大人都在吃盒饭——高悦让小幸子用木盒装的工作餐——就他喝得是一碗糊糊,于是就不干了,一手推着碗另一手指着他亲爹的盒饭,流着口水大喊‘吃吃吃’,那个贪心的小模样,惹得整片田里的人全部都哄笑起来。
李珍见别人笑,就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自己也拍着小胖手哈哈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特别可爱。高悦简直要被他萌倒,忽然发现其实工作的时候有个小萌物在身边真的好减压,他有点儿理解某些公司上班让带宠物的初衷了。当然,宠物和儿子还是不能比,反正高悦发现梁辰带着李珍工作,状态比之前还要好,看来自己的这个决定没有错。
夜幕渐临,月朗星稀,众人披光回村,路上李珍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啃自己的手指。高悦见了,笑道:“这小家伙是饿了吗?”
梁辰还调侃道:“他就是头小懒驴儿!”
高悦还‘嗯’,说:“懒驴上磨需求多么?明日让奶娘也跟着吧,随着满足小懒驴的需求。”
梁辰道:“他就是个吃货!”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哈哈哈地笑起来。
第二日,高悦为了及早完工,让大家天刚亮便到地头儿集合。这会儿太阳还未升起,天蒙蒙亮,白蓝色的光线下,却也能看得清了。依旧是四人分工行动,梁辰这边李珍刚睡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啃上手了,明显是饿了。高悦好笑地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肉脸,道:“你爹真没说冤你,还真是吃货啊!行啦,你也别啃手了,让奶娘抱着你去马车里喂奶吧!”
梁辰便将李珍交给了奶娘。之后,几人开始量地,也就才量了两户,便听见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因是清晨,这一声尖利的哀嚎显得十分突兀,也传得十分清晰。
高悦忙道:“暗日!快去!”
一道黑影在众人眼前消息。是暗日往声源处冲了过去!侍卫们立刻将高悦团团围住,拔刀出鞘严阵以待!!
不多时,暗日回来,沉声道:“请计相移步,出事了。”
高悦连忙跟着他走,边问:“出了什么事?”
暗日压低了声音道:“奶娘被害,梁大人和小公子失踪。”
“什么?!”
高悦简直震惊,他不敢相信地又问了暗日一遍,脚下却几乎是在狂奔。奶娘被害的地方就在林子边上,她倒在血泊之中,脖子上还在出血。她手里还攥着一块李珍刚换下来的尿布,地上有许多新鲜的泥土痕迹一路向林子深处延去……
高悦不顾上多看,忙吩咐暗日——快派人去追!
暗日道:“下官已派了暗卫去追。”
高悦沉默着点了点头,这时离得近得那几块田地的百姓都围了过来,村长见高悦失神,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只得将刚才的情况说了出来,道:“计相大人,小公子许是拉、尿了,奶娘也就转身换尿布的功夫,我们大伙在量地,都没注意,她竟然被一个蒙面的人给拉到了林子边上。梁大人率先发现,立刻冲了过去,我们冲过来时,前后也不过数十步的功夫,梁大人和小公子就不见了,地上只剩下奶娘的这具尸体。唉,也不知是什么人……”
高悦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脑子里在飞快转动,他想了很多种可能,谁会抓梁辰和李珍,抓他们为什么?图什么?是利益牵扯?还是感情纠纷?还是——难道是——与李景剿匪有关吗?
是啊,昨日李景带兵剿匪,今日梁辰和李珍就出了事。而且能在暗日和暗卫的眼皮子底下潜入到距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来的人必然武功不俗或着用了什么非常规的手段——高悦又想起了那天突然失踪的五十守备营军士,那些被掠走的壮丁村民——很可能就是那帮人!很可能就是他们!
可恨,太可恨了!
高悦气得紧紧握拳,对暗日道:“立刻把这消息通知李将军和沈千沉,让他们见机行事,务必将梁大人父子平安救回!”
“是。”
量地量出了这样的事情,高悦的心情一落千丈。昨日他和梁辰的那些玩笑还历历在目,这才转眼之间,梁辰和小李珍已深入险境生死未卜……
不,他们不会出事的!
高悦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仔细审视这个时局,若是人真是匪寇给劫走的,不论梁辰也好,李珍也好,暂时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毕竟匪寇劫人为得是手里有人质,而且从刚才的情形来看,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只是李珍——这是要以子要挟李景退兵吗?
只是,如今梁辰追上去了,恐怕他的处境恐怕不妙,性命或许无忧,或许……
高悦不敢再想,如今他只能期盼暗卫也好,戌卫也罢还有李景率领的禁军,都能给点力,最好是能在半路上就把梁辰和李珍给救回来!
高悦的愿望是美好的,可他却不知道,他们这次的对手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穿山甲’!赵家村周边的地形,对手仗着在这一带活动多年的经验,早就摸得滚瓜烂熟。因此他们这次抢到李珍本就想立刻施展‘遁地’的本领撤退,却没想到梁辰护子心切,第一时间冲了上来,不得已他们只好将梁辰一并掠走。
因为他们很清楚若杀了梁辰对他们不但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还会令之后的计划全盘泡汤,毕竟梁辰不但是李景的正妻如今还是朝廷命官——说起来,若非李景昨日攻其不备,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但凡有一线生机也不会冒险来抢人质!本来计划抢个小孩子,闷声杀了那奶娘。小孩子体重轻,带走比较方便,却没想到梁辰发疯一样地扑上来,他们当时来不及多想,立刻杀了奶娘,敲晕梁辰,将这父子二人一并带上就跑。情况紧急之际,他们并没有发现梁辰手心里和袖袋里一直有泥土沿途撒落,直到他们钻进地道,那些新鲜的泥土还没有落完。
也多亏了梁辰急中生智地抓了这几把泥土,暗卫沿着这条线索一路追踪到了那个地道的入口。竟然只在距离赵家村五、六里外的一处不起眼儿的杂草从中。
这么近的位置,难怪之前被掠走的村民没留下多少可供寻找的线索。两个暗卫立刻进了地道,走了一阵儿就发现这地道里面跟个迷宫似的,并非简单地就能走出去。
暗卫这一耽搁,梁辰和李珍已被人扛进了那山腹之中。两人都被点了穴道,这会儿昏睡未醒。山腹之中烟尘很重,不少人被熏得咳嗽不止,泪涕横流。还有一些已经晕倒在地,不知那烟尘中加了什么迷魂药。
“师爷,我听说人抢回来了?!你快快让人去喊话啊!这烟再不停,咱们所有人都会被憋死在这儿!”说话之人正是高玉的父亲高世通,如今这山腹中作主的显然就是那位从县衙跑出来的师爷了。
师爷道:“你不要吵!我自有安排!你现在只管盯着那些货,记住货在,你在。货运要是有什么闪失,后果你应该清楚?”
高世通一愣,道:“师爷,我为了这批货已家破人亡,你还要我怎样?”
师爷心中冷笑,望着高世通的那双眼里却没有情绪,只道:“别忘了,咱们只是在做生意。若是这单生意做不成,你与我还有何用?”
高世通怔愣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一直以为,以为……难道全都是他想错了么?这个师爷也好,京城里的那些商贾也罢,原来他们一开始看中的就是他背后的高家而不是他本人——原本他手里还有一张牌,便是他那个想送进宫里却没进成的儿子高玉,若是高玉当初能顺利进了后宫为嫔妃,那他才算是真有了靠山,有了王牌。然而,如今这些念想和谋划更像是一场梦,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连一开始对他毕恭毕敬的师爷这种小角色如今竟然也反过来对他这么说话?
而造成他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对,就是他,是高悦这个小王八羔子!若不是他阻扰,玉儿如今已经爬上龙床,一跃枝头变凤凰!若不是他,高钱氏也不会被抓进刑部大牢!若不是为了不牵扯到他,高家家主也不会把自己从族谱上除名!若不是他蛊惑圣心,今年的大选会变成那样儿的结果吗?!全都是他的错,全都怪他!
高世通想:我过不好,凭什么你高悦还能过得那么好?!!!
高世通心中全是对高悦的怨恨,他忽然想到一个特别的恶毒的计策,问师爷:“听说你们北漠巫女神通广大,有没有那种借人气运的巫术?”
“你想干什么?”师爷戒备地问。
高世通突然喋喋怪笑,道:“我给你毕焰君的生辰八字,他不是大周的什么祥瑞吗?咱们再做一笔买卖如何?”
师爷思考片刻,道:“此事之后再议,现在咱们先想办法从这里活着逃出去。”
高世通便催促道:“不是抓到了镇东将军的妻儿?你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得,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山腹中,因李景命人在各个通道口烧药草,已经烟雾弥漫,越来越多的人动弹不得了。这山腹里本就物资匮乏,如今李景带着大军把整座山都给围住了,他们能出去的通道就只剩下两个,一个是通往赵家村附近的那个地道。另一个也是条地道,则是通往白古县哨营村,那个村子是原白家阴人茱二的故乡。如今茱二虽然在大朝贡期间成为了白家弃子而身死,但这一处因白鸣喧多年送银两的行为,算是经营得比较好的一处不引人注意的据点。这个村里,有几户人家早些年白少英交到了师爷手里,如今成为他们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
这位师爷的身份无人知晓,众人只知,他在入白家阴司之前是北漠人。
但是,这次逃亡,优先的却不是人而是货物。那是一批锻造精良的兵器,用得便是这八线山中的矿石,北漠矿产稀薄,这批货物对之后他们这个国家增强军力至关重要,因此,师爷才会在将梁辰父子抢回来后,依然没有动作。他所等得哪儿是什么合适的时机,那话不过就是搪塞高世通这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师爷在等得只是最后一批货成功运走。
而抓人,不过是权宜之计。大乱之时稳定人心的手段,他只是做给那些还在帮他运货的人和正在外面跟官兵对抗的人看,人他知道,手里有人质,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不至于真得临阵脱逃罢了。
当然,这个山腹中的所有人都因师爷身上的蛊气,多少已有些神智不清,会遵循蛊气而听他号令。不过,蛊气也不是万无一失,凭心而论,师爷自己也不想死。毕竟他也早被白家洗过脑,如今也是生意人,买卖之道,逐利为本。
山腹之外,烟气四起。李景率领的禁军早已在昨日便占据了主导。李景本是想今日一举拿下这个贼窝,却不想才天亮就接到了暗卫的密报,说梁辰和李珍被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