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着脸,垂着眸子,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在认真听皇帝和太后说话,实则她此刻内心正有一座火山在喷发,灼热的岩浆将她的心烫得千疮百孔,钻心的疼痛都拉不回她此刻暴走的理智——好恨呀,好不甘心呀!好想——帕子绞得手指都泛了白,菡嫔阴鹜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佳肴,好似那些佳肴此刻全都变成了高悦,恨不得立刻将其碎尸万段!
此时的福寿阁中,如菡嫔这般心情的人其实并不少,只不过,别人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儿,就算是嫉妒也只敢在心里嘟囔,真正付诸行动去发泄,她们还没傻到看不清现实。
因为高悦有孕这个消息,这次的冬至饺子宴,最终吃好喝好的也不过太后一个人。
高毕焰怀上了龙嗣,这个消息转天就在大周传开了,百姓和大臣听说这事后有得热泪盈眶、有的激动得手舞足蹈、有的跑去庙里烧香祈福、当然也有人站出来上书劝谏皇帝立刻暂停毕焰君在户部的职务,令其一切以皇嗣为重,安心待在后宫养胎……
这天,高悦确实没有去户部,倒不是周斐琦真给他停了职务,而是昨天在太后那儿吐得实在厉害,这症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还没有好转!高悦因一闻到荤腥就吐,也不知怎么突然间鼻子就变得特别灵敏,就连瘦肉粥里那么一丁点的肉味儿,他都能闻出来,并因此吃不下去。所以,他早膳、午膳都只吃了些最清淡的粥、菜,这会儿整个人跟脱水一样瘫在极阳殿的龙床上,让子弦道长给他扎针治疗。
因一直犯恶心,他眼里全是水痕,一边吸着鼻子还不死心地向子弦道长确认:“我今天真的不能去户部了吗?其实,你这两针下去我真觉得我好多了!”
子弦道长简直哭笑不得,道:“毕焰君就安心休养两天吧。你现在身体虚亏,若是再不知休养,操劳过度很有可能会再次晕倒。贫道是不会同意您出宫的。”
子弦道长说到最后,语气很是严厉。高悦揉了下啊鼻子,不满地小声哔哔,“不去就不去,反正我不出宫也能干活!”
子弦道长当然听到了他的话,不赞同地一皱眉,道:“十日内不可劳神,毕焰君若是听不进贫道的劝告,贫道只好去向陛下禀报了。”
“好吧,好吧!我就乖乖在床上躺着总行了吧?十天,对不对?”
“对。这十天毕焰君可千万不要乱动,你的孕像昨日开始阳气外露,如今贫道可以确定腹中是双子之气,这十天是固阳之期,十分要紧,请毕焰君务必小心谨慎,否则,再有异动,遭罪得还是您啊!”
子弦道长苦口婆心,高悦却被那句‘双子之气’给惊了下,他瞪着眼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眼珠动了动,却是转向了自己看不出多少变化的肚子,有些不确定地伸出两根指头,转了两下,又举着再问子弦:“道长,你真的确定有俩么?”
子弦好笑地点头,又无奈地摇头,实在是被高悦这憨比一样的问题给打败了。
“好吧。”
高悦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这会儿心里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就是有点感慨,觉得他和周斐琦在造人方面应该算是挺能干的吧……
唉,不知怎的,高悦又想到了几个月后卸车的情景,他从数学的角度出发,很理智地分析着卸一个和同时卸两个可能会承受的痛苦,到底是两倍还是个别的系数!
十□□动受限,计司的工作却不能就此搁浅。高悦当天就让小幸子单独出宫跑了趟计司,给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传了道口谕:计相近日于宫中休养,计司大小事务暂由齐侍郎代理。
众人听了这道口谕后倒没什么抵触,毕竟之前高悦下乡那段时间,计司的事也都是由齐鞘代理的。令他们好奇的是高毕焰怀龙嗣的状况如何,于是小幸子传完口谕,就被计司那帮哥儿给围住了,他们倒是真心关心高悦,七嘴八舌地问了许多也嘱咐了小幸子许多。
小幸子回宫之后,原原本本将那些话学给高悦听,高悦听完后只觉得不论现代还是古代,人们的八卦之心都是一样的,正所谓吃瓜快乐,说得便是如今计司这帮家伙的状态。
唉,十天不能动。但高悦又不是那种能闲得住的性格。他也就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日就下了床,跑回景阳宫,钻进了那个又被重新装修了一遍的小厨房,研究起了素馅饺子——他这是趁这几天有功夫,想要亲手做到菜,给齐鞘吃。他可没忘,刚从赵家村回京那天,他答应了齐鞘要给他做好吃的感谢他的。
如今的景阳宫,小幸子之下还有个小乐子在主事。除了他们俩之前被罚去辛奴所的小福子也于上月被高悦给调了回来。小福子这次回来,人看着是稳重了很多。原先他是个咋咋呼呼的性格,这次再回景阳宫反倒变得话少了,他每日安安静静,将派给他的活儿做完后,还会主动帮助其他人干活,因为这个没过多久,他就再次获得了大家的认可,之前那些不太光彩的过往好似也真如过往云烟般消散不见了。
小幸子如今已是景阳宫的掌事太监,还认了胡公公为师父,如今他在后宫的太监宫女之中早已成为了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小福子,同样和小幸子一路跟着高毕焰走来,就因为之前一步踏错,如今改造回来,虽再度获得了认可,却也相当于是从头开始,这些差距,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们俩自己才能体会……
第146章 冬至三候
高毕焰亲自下厨,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是给陛下做菜吃了。景阳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们见此都默契地笑而不语。就连小幸子都觉得他家主子这么认真地学做饺子,一定是为了陛下。他跟在高悦身边打下手,还跟高悦开玩笑,道:“陛下要是得知这饺子是您亲手包的不知得多高兴呢!”
高悦:!!
完了饺子好像包少了,忘了给周斐琦留一份儿了。
他忙吩咐小幸子:“再去准备些饺子馅!快点啊!”
小幸子:?干嘛还要准备馅儿啊,难道主子还要给别人包饺子吗?
小厨房里的主仆二人的对话传出来,景阳宫里干活的小太监们听到后,反应基本都跟小幸子一样,纷纷诧异,自家主子除了给陛下包饺子吃,难道还要投喂别人?!
大家好奇,便免不了小声议论,这时有人发现小福子特别淡定地在干着手里的活儿,以为他不惊讶是因为他知道高毕焰这饺子是给谁包的,便上前小声询问,只是这人说的话有点戳小福子心口,他问:“福公公,你之前在主子面前伺候过,你肯定知道主子这饺子是给谁包得吧?”
小福子本来一脸淡然,事不关己,但这话入耳,他突然就拉下了脸,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一样,一言不发,根本没理那人的茬儿。
那人也是个憨比,见小福子没理他,以为是小福子没听见,好死不死又问了一遍,而且声音比上次大,这下,周围好多人都听见了,小福子再不理他会显得很不合适。
于是,小福子笑了,是那种一看就能看得出来的假笑,他道:“主子的事也是咱们能随便议论的?你与其浪费功夫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趁早好好把手里的活儿干完!”他说完,也没看周围人都是什么反应,端起自己的盆,蹲到一旁无人的角落里择菜去了。
那问话的小太监被噎了,心里极不痛快,气得瞪了小福子一眼,嘟囔了句:“有什么了不起,还当自己是主子面前的红人呢!切!”旁边有人听不下去,怕两人打起来,忙将这人拉走。
他们不知道,小福子将这句嘟囔听得真真的,心里也如万根小针扎在心头,麻木又疼痛。他抬头往小厨房那边望去,正好看到小幸子端着一个瓷盆儿急急忙忙冲了进去,边冲还边喊:“主子您看,这些够吗?!好在我去的及时,御膳房那边还没动做这馅儿的菜,他们一听说是咱们景阳宫要用,立刻就让给咱们了,如今这宫里……”
他还听见,小厨房里高悦再说‘……这馅儿里加点虾仁吧,他就好这口儿……’
小福子望着小厨房敞开的门,看了好一会儿,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直到他垂下眼睑盖住那双眼中莫名涌起的黯色。
当晚,齐鞘从户部计司回宫后,听说高悦在景阳宫便从后面的良人所绕了过来。一进院子就闻到了一阵饭菜的香味——那是高悦花了一天时间,研究出来的饺子馅。别说齐鞘觉得香,整个景阳宫的人早都被这香味给勾起了馋虫儿,一天都在想吃饭了!
齐鞘回来的时候,高悦手上还粘着面粉,听说他来了,隔着厨房的窗户就冲他喊:“你到殿里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齐鞘怎么可能放任他一个身怀六甲的人在厨房里忙活,自己等着吃现成的?!但高悦的话确实暖到了他,就见一项不怎么爱笑的齐良人突如迎雪盛开的梅花一般,笑容在脸上顷刻绽放,边往小厨房里走,边回高毕焰的话,他道:“我来帮忙吧,你第一次包饺子我怕你露馅儿!”
“哎呀,你这就小瞧人了吧?我虽然是第一次包饺子,可也是正经跟御厨学过的,你看看我还捏了个小兔子呢……”
齐鞘走进小厨房,就见高悦指着一只一看就是之前没捏合后来又改造过度,最后又勉强被拯救回来的饺子,诓他说是小兔子,齐鞘实在忍不住了,大笑出声,打了高悦的手一把,道:“你快去歇会儿吧,我来吧!”
高悦却说:“别别别,给你包的我已经包完了,这是给陛下的,我还是自己来吧!”
齐鞘顺着高悦指的方向,这才看到在一旁的台案上果然已经码好了一簰子形态各异的饺子,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这份心意,堪称诚意十足。齐鞘也想起了,之前高悦刚回户部计司那天,两人在马车上的对话。那天他不过随口那么一说‘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就给我做点儿好吃的吧’,高悦竟然就记在心里,并真得做到了。
齐鞘飞快地蹭了下眼睛,转过身又对高悦笑道:“那你来包,我来帮你擀皮儿吧。”
“那也行吧。”
小幸子连忙让开了位置,就听高悦对他说:“齐良人都回来了,你就赶紧烧水吧,别让他饿着肚子干活,他现在可是我们户部计司的顶梁柱。”
一句话说得齐鞘都不好意思了。他连忙岔开话题,却是盯着高悦的肚子,悄声问:“阿悦你现在什么感觉?”
高悦盯着手里的饺子,眼皮都没动一下,不甚在意地道:“没什么感觉。”
“可我那天看你在永寿宫里吐得很厉害。我,我担心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齐鞘说得一点不夸张,他是真得担心了高悦一晚上。不过,他也知道,有皇上陪着高悦还有子弦道长照顾高悦,高悦肯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是,作为高悦的挚友,他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担心,这份担心还掺杂了一些对皇帝陛下的埋怨在里面——因为,齐鞘觉得若非是皇帝宠幸,高悦根本就不用受这个罪,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不要那啥的好,快活一时,受罪十月。
高悦这才抬起头,看向齐鞘,说:“别担心了,我现在经历的不过是大周所有哥儿都会经历的事情,其实,也,没啥。”
“嗯。”齐鞘听高悦这样说,就不再问了。但他心里还是在想,我也是大周的哥儿,但我一辈子都不想经历这个事。
这晚,高悦留齐鞘在景阳宫吃晚饭,又是吃到一半的时候,周斐琦来了。然后,齐良人再度被迫围观了一场皇帝陛下秀下限的表演,全程狗粮拌饺子,且他莫名其妙感受到了皇帝陛下对他的一丝毫无理由的‘敌意’?
总之,一顿饭吃得十分酸爽!
……
冬至那天,从太后宫里出来,菡嫔便一连数日在失眠。太医给她看过之后,说她是肝火上涌,需要清心调理,给她开了副汤药,让每日早晚各一次的喝。按说,吃过了药,再加上主动配合治疗,菡嫔这个失眠应该很快就能好。然而,一连三日过去了,她不但病没有好,反而出现了更加严重的症状——夜游症!
为她看诊的太医有些纳闷,他觉得自己的医术就算比不上子弦道长,至少也不至于连个失眠都治不好吧?太医为了证明自己的医术自然对菡嫔的病症更加上心,药方换了,他还提出要亲自为菡嫔煎药,然而,菡嫔听了他的话却突然大发脾气,不但把他臭骂了一顿,还扬言要将他赶出太医院。这位太医也是无奈,只得忍气吞声不再多说。
但是,菡嫔吃了他新换的方子病情依旧没有好转,至第七日的时候,咸福宫已有多名宫女因夜晚菡嫔夜游时乱发脾气而被打得起不来床。
这件事,很快就在宫里传开,太后听说了这事,私下把那位太医叫过去问了菡嫔病情,太医自然如实回答,太后也没有为难他,问清楚来龙去脉就将他放了回去。只不过,太后听完太医的话,觉得这件事不太寻常,便让玉竹去请子弦道长去为菡嫔再行诊治。
子弦跟着玉竹到了菡嫔宫里,才到咸福宫门口,道长便‘咦’了一声。玉竹就在他身侧,见他驻足便问道:“道长因何惊叹?”
子弦盯着咸福宫的主殿,皱着眉,道:“白日现阴云,不吉。”
玉竹没听懂,她看了看天,□□万里无云,哪儿有什么阴云?不过,道长的话肯定有道长的道理,她便不再多问,跟着子弦进了咸福宫。
菡嫔听说太后请了太医正子弦道长亲自来给她医治,忙迎了出来。子弦一看她的面相,脸上的神情又沉肃了三分。等他为菡嫔诊完了脉,那眉头就没舒展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