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上穿着最破旧的衣服,哥哥牵着他们两人,边走边哄:“哥今天送你们去享福了,到了那边你们就能吃上饭,也有好衣服穿了。所以你们不要哭,记住了吗?”
边公公当时好像是问了句:“哥哥你为什么不去?”
他的哥哥是怎么回答的呢,哦对了,好像他说得是:“哥哥右眼瞎了,人家是不会要我的。”
那天,哥哥把他们送到地方后就走了。小妹妹还是哭了,后来他和妹妹也分开了,直到最近他才知道了自己妹妹的下落……
第150章 大寒一候
小福子很快吃完了,他一手抹着嘴一手抹着泪,见边公公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再想到他之前的那些问题,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就问:“你认识我的父母?”
边公公道:“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
小福子仔细地看了看边公公,道:“你也有些像他。”
之后,两人便沉默着没再说话。他们动作统一,均抬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各自心中想着什么,虽不足外道,可单从他们如出一辙的悲伤眼神中也不难猜到,那必定不是什么快乐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边公公对小福子道:“在这后宫也是个江湖,你之前一着不慎跌了下来,但你得明白,跌,也得有跌的价值,你得知道那个让你跌下来的人,是唯一一个能把你拉上去的人。你明白我说得是什么意思吗?”
小福子点了点头,但神色无比失落,道:“主子不会再拉我回去了。”
“错!”边公公斩钉截铁,道:“只要你不放弃自己,他就不会放弃你!你还是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你放在辛奴所!等你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再来找我吧!”
边公公拍了拍手站起身,走之前又按了下小福子的肩膀,道:“年轻人,要坚强的活下去。”
这之后,小福子想了很多天,等他再次出现在边公公面前时,他对边公公说得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一颗合格的棋子。”
边公公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我看高毕焰倒并非真得只将你当成棋子,他在后宫嫔妃中也算少有的体恤下人的主子了,之所以将你发配辛奴所,你可明白他的用意?”
“以儆效尤。”小福子道。
“嗯,他若不治你的罪,景阳宫人人效仿便没法管了。且他若不治你的罪,其它人只会说他性子绵软,那他还如何掌管后宫?”边公公分析得头头是道,小福子听得满脸惭愧。边公公见说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又道:“你若真心悔过,便记住,若是能再回到他身边伺候,一定要低调做人,且要对他忠心不二。”
“我,不一定能回去吧?”小福子问。
边公公笑了笑,道:“能。”
这之后又过了两个月,小福子果然被高悦招了回去。但没过多久,边公公便找到他,说:“乔良人死前留下了一幅画,在菡嫔手里。那张画是诅咒之物,对高毕焰极为不利,你想办法把那画要来,放心,我也会暗中助你!”
小福子护主心切,加之他对帮助过自己的边公公毫无防备之心,为了将那幅‘对毕焰君不利的画’弄到手,他开始主动与咸福宫接触,一来二去便取得了菡嫔的信任,这便有了之后的另一件事情——
那天菡嫔得知高悦怀了龙嗣之后,妒心大起,一晚上没睡着觉,之后太医给她开了方子,但那汤药她并没有喝,而是将药方中的一味药材单独拿了出来,攒了一段时间后,她叫来了小福子,让他将那味药材想办法混入高悦日常吃的药膳中。菡嫔并没有说那药材可致人小产,但小福子不用猜也知道那药定然会对高毕焰不利。不过,他好不容易取得了菡嫔的信任,为得是将乔良人留下的那幅‘会对高毕焰不利的画’弄到手,如今这个机会刚好,小福子便趁机假意答案了菡嫔的要求,同时作为交换,他向菡嫔提出要乔良人留下的画。
菡嫔初闻他这个要求很是诧异,追问道:“你为何知道那画在我手里?”
小福子骗她说:“乔良人告诉我的。”
菡嫔审视了他很久,忽然冷笑一声,道:“没想到,高毕焰聪明一世,竟也逃不过被自己养得狗反咬一口的厄运,真是解气!你等着,本宫这便取了给你。”
菡嫔入内殿去找画,她身边的大宫女跟在她身后,担忧地道:“乔良人之前送画给您时,不是说这画是淑贵妃的把柄吗?娘娘刚才为何又要说小福子会咬高毕焰?”
菡嫔不甚在意地拿出了一个小木匣,道:“淑贵妃都死了,本宫要这画还有什么用?!这画上的人也不知道是谁,让小福子拿去景阳宫,咱们正好再用这画设计一局,到时候高毕焰小产了,咱们就说那孩子本就不是陛下的种而是这画上男子的,岂不一箭双雕?”
大宫女立刻恍悟,道:“还是娘娘的计谋高明。”
菡嫔得意地扶了一下发鬓,步履妖娆地将拿木匣子给了小福子,又嘱咐他:“这东西你可一定要好好地藏在高毕焰的寝室里,记住了吗?”
小福子这会儿自然是菡嫔说什么都答应,但他出了咸福宫却没有直接回景阳宫,而是先去找了边公公。那小木匣子交到边公公手里,边公公打开看了一眼,眼眶立刻红了,他忙揉了下眼睛,夸了小福子一句:“你做得很好。”
小福子这会儿顾不上边公公神情的异色,他比较着急的是菡嫔要害高悦这事该怎么化解,一个劲儿追问边公公有没有什么办法。边公公笑着安慰他道:“你踏踏实实地回景阳宫去,高毕焰不会有事。菡嫔给你的那些药材你都给我吧,别带回景阳宫了!”
从这天起,菡嫔开始夜游。
小福子只以为是边公公用了什么手段惩治了心怀不轨的菡嫔,他还觉得十分解气,他若是知道边公公要那张画像不过是为了给亡人招魂儿,还为此杀了珍异所众多小太监做活人祭,弄出了一个八生门招魂阵来,不知心里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感受!
现在既然高悦要过问此事,小福子也不准备再隐瞒下去,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错,他一心护主,何错之有?因此,他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高悦听,磕一个头说一句话,等到他把整件事讲完,他的额头已经磕掉了一层皮,鲜血顺着眉骨滴下来,小福子却笑得很开心!
他还觉得自己既悲壮又伟大,他觉得就算主子还会因此怪他,再罚他去辛奴所,他都依然可以抬起头做人——
因为,这一次,他终于做到了,从始至终将高悦放在了心里的第一位!他问心无愧!
高悦望着这样的小福子,久久不言。他的沉默和他眼中的悲悯,落在小福子眼里,令小福子觉得主子在心疼自己;而落在齐鞘眼里,齐鞘只觉得高悦这一刻陷入了深深的无奈。
作为挚友,齐鞘能体会到高悦心中那千丝万缕的纠结,也能明白高悦面对小福子这如同道德绑架般的付出,那种无力的心情。齐鞘甚至觉得,若他是此刻的高悦,很可能会不忍心处罚小福子,甚至包庇——
想到此,齐鞘一惊,再去看高悦,见高悦已经站了起来。
高悦走到了小福子面前,而后从他面前走了过去,那一刻,小福子的眼泪再次倾泻而出,他脱力般跌坐下去,他知道主子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的神情和崩住的嘴角已经给出了答案。那个答案就是——
他,又做错了。
寒冬之夜,冷风如刀。
高悦走出书房,只觉心口压着的那块巨石被冷风一吹,似乎小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在暖黄色的灯芒中吹起一团团棉花样的白雾。
小幸子一直守在门外,这会儿见他出来,连忙给他披上早就准备好的大氅。
高悦拽着大氅的系带,卷在手指上用力地抻着,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于手指都泛起了白。之后,他对小幸子道:“带小福子去上点药吧。”
高悦说完就步下了台阶,一个人匆匆出了景阳宫,步履飞快地向御书房而去。沿途有些巡逻的侍卫认出了他,皆向他行礼问好,高悦一一应着,脚步却未因此停留。
御书房里,周斐琦并不在,他这时人在永寿宫,太后之前被气晕,此时才刚被太医们救醒。她睁开眼看到周斐琦,颤抖着胳膊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大概是人老了,眼泪也不值钱了,倔强退去后,在她的皇儿面前第一次像个需要安慰的老人一样,流下了懊恼的泪水,她道:“儿呀,李家对不住你呀!”
周斐琦扶她坐起,母子俩这才就边公公一事小声谈论起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李公公匆忙前来禀报,道:“太后,陛下,御书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高毕焰在御书房等陛下呢。”
太后一听,忙拍了拍皇帝的手,道:“你先去看看吧,他或许有什么要紧事。母后不要紧,就是觉得愧对大周列祖列宗!”
周斐琦站起身来,轻轻拥抱了一下太后,才道:“母后不要多想,早些休息。一切有儿子在,都会查清楚的。”
太后抹了抹眼角,点了点头。
这一刻,太后望着皇帝高大的背影,心中无比安定,她想,琦儿是真的长大了!孝慈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如今是真得长大成人了,他很优秀也很可靠,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我总算没有辜负你所托,这孩子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说得没有错,他是我们共同的希望!也是大周的希望!
第151章 大寒二候
周斐琦回到御书房的时候,高悦就裹着大氅站在廊下看月亮。
别人眼里,此时的高毕焰华贵清冷,神情严肃。周斐琦眼里的高悦,此时身上就好像被压上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断气儿似得,那种隐晦的脆弱令周斐琦的一颗心瞬间就被揪了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在高悦发现他并看过来的时候,他的人也已来到了他面前。
周斐琦什么都没问,仅看了高悦一眼,便张开双臂将他抱进了怀里。
高悦靠在他的肩头,同样一言不发,但只要闻着周斐琦身上的气息,哪怕这气息裹夹着寒冬深夜的冷气,高悦的心也在一瞬间温暖了起来。
他紧紧地抱住了周斐琦。
皇帝陛下拥着毕焰君,进入了御书房。大殿的门在身后关上,殿内灯火通明,周斐琦这才发现高悦身上还穿着一身太监服。他没有问原因,只是拉着他在椅子里坐下,又转身拿起一个小铜炉放到了他手里——
“先暖暖。”皇帝陛下道。
高悦抱着手炉,望着周斐琦又转过身去泡茶的背影,只有一个感觉,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在无奈穿越到异次元世界之后,还能再次遇到自己的爱人。也正因此,他才能在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时,仍有一个能够理解他并与他共鸣的港湾可以靠一靠……
高悦接过周斐琦亲手泡的茶,低头喝了一口,温暖的热度从口腔下滑到体内,心口不再发紧,高悦才轻轻叹了口气,说:“我真的痛恨古代的等级制度,阶级压迫会磨掉了一个人的自我,变得既可怜又可恨。”
周斐琦坐在他身旁,静静地听他说。
高悦慢慢地将小福子的遭遇讲给他听,周斐琦听完后,他特别理解高悦的痛苦是什么,但这是个社会普遍现象,要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要解放人们的思想,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华夏发展了几千年,在他们穿过来之前的那个时代,也仅仅是解放了大部分人的思想,在那个社会还有许多看不见的角落里,每天都在上演着类似大周这样的阶级压迫,更不要提在这个纯古背景下的大周了。
“……我知道,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最后高悦说。
周斐琦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们尽最大的努力,总会一点点变好的。”
这一天,皇上和毕焰君很晚才回到景阳宫。小福子头上裹着白布,看样子是上过药了。他就跪在景阳宫大门边上,烈烈寒风中,也不知他跪了多久。
高悦一进门,自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知道小福子会跪在这儿,是在等他给个判决。但是,高悦刚才在御书房和周斐琦聊过之后,心中有了新的领悟,他这会儿再看到小福子,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压抑的感觉了。
高悦尽量心平气和地开了口,他对小福子道:“你跟我来吧。”
小福子再次跟着高悦进了书房,只不过,这次他要面对的除了毕焰君还有大周天子,他恭敬地跪在地上,垂着头就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卑微。
然而,高悦就在这时,负手走到了他面前。
他听到高毕焰说:“小福子,你知道吗?人生下来其实都是平等的,你并不真是天生就比谁低一等的奴才。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大周的牢房,另一条通往自由。这两条路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心意选择一条走下去,我希望你能爱惜自己的生命,活下去,多看一看大周的未来。”
这些话,高悦说得十分平淡,可小福子听了后,却在他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震撼。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看向高悦,不确定地追问道:“主子的意思是,可以,可以放我出宫?”
“是。”高悦颔首,又道:“按大周后宫律法,你今日所犯之罪责当杖毙。可我知道你心里有善,若因此丧命有违上天好生之德。我不杀你,但也不会留你。你可有想好要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