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一个头又磕了下去,泪流满面道:“谢毕焰君不杀之恩。”
“好。既如此,你现在就走吧。”高悦说完便背过了身。小幸子忙上前拉起地上的小福子,小声催他:“快走吧。”小福子被拉着往外走,却一直扭头看着高悦的背影,临出门前,他大喊了一句:“主子,您可要保重啊!!!”
喊完,他又挣开小幸子的拉扯,再次跪下,给高悦磕了三个头,声泪俱下伤感至极。
小福子走了,第二日边公公在天牢里醒来,他的精神似乎崩溃,说话颠三倒四,审问他的狱卒被他的疯言疯语搞得头大,不得已只好上报。
周斐琦听说这事后,让胡公公带着子弦道长又去了次大牢。奇怪的是边公公被子弦道长扎了两针后,人竟突然就老实下来,再面对审讯,几乎有问必答——
他说,在他小的时候,他的兄长将他和妹妹卖到了牙行,之后没过多久,他的妹妹便被人买走,从此再无音讯。而他也在不久之后被大户人家买走,从此做了那一户人家少爷身旁的小厮,那时候他才八岁。
那家的少爷脾气不好,经常打骂小厮,还有个嗜好就是喝鸽子汤。边公公为了少挨打,拼命帮那少爷养鸽子,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有饲养飞禽的天赋,后来那少爷在学堂惹了事,对方寻仇,那少爷在一日下学后被当街围殴,他作为小厮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却也成了无家可归的乞儿。
他一路乞讨到了平京,没想到平京就连乞讨也有很多规矩。外来的人,要在平京乞讨,还要给当地的地头蛇上贡,生存实在艰难。那年冬天,十一岁的边公公缩在飘雪的街头,本来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却被一名‘好心人’给救了下来。那人姓赵,是当朝宠妃赵氏母族的一位死士。他救下边公公,本是要把他训练成赵氏死士,后来发现边公公不是练武的料,就问他:“你会什么呀?”
边公公答道:“我会养鸽子。”
于是,边公公便被培养成了训鸽能手。
后来赵妃给先帝生了一位皇子,便是那位曾经将少年周斐琦拉进过小黑屋,最终被周斐琦狠狠揍了一顿的二皇子。但那个时候,太后李氏无子,先帝只有刘氏所出的大皇子和赵妃所出的这位二皇子。将来帝位落在谁手尚未可知,赵妃生了皇子,赵氏家族便动了心思,自那之后,开始培养人才秘密安排进入刘氏、李氏,企图在将来夺嫡时能够抢得先机。
边公公便是赵氏家族派往李家的一名暗桩。那几年边公公可谓费尽心机想要获得太后李氏的信任,然而,最终帝位落在了三殿下周斐琦身上,刘氏一败涂地。二皇子也被周斐琦罚去守皇陵。边公公身上的赵家死士咒也因施咒者去世而不攻自破。
自那之后,边公公就安心跟着太后,渐渐成为了太后的心腹,还被太后扶到了珍异所掌事的位子上。这些年他心中是感念太后的,为了报答太后的知遇之恩,他一直在暗中监视二皇子的动向,甚至当他发现二皇子有异动之后,还出手用自己的方式向负责监视二皇子的暗卫发出了警示——
就像大朝贡之前,二皇子曾用飞鸟联系过边公公询问宫中情况。那封信发出来没多久,皇陵上空就出现了万鸟盘旋的异象。之后,皇帝听说这个异象,也确实增派了人手监视皇陵。
如果白鸣喧不在皇宫出现,边公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就这么假装安分一直到入土为安了。大朝贡那天,白鸣喧假扮成高山国的皇子入宫,来见李荣儿最后一面,那次他离开之前,在宫道上遇到了边公公,边公公只看了一眼白鸣喧的脸,整个人都震住了——那张脸太像他的母亲了,他几乎忍不住想到了自己早年失踪的妹妹,于是便拉着白鸣喧询问起来。
白鸣喧的母亲确实是边公公的妹妹。当边公公得知自己的妹妹还活着,只是人在东瀛不能回来时,酸涩的泪水根本控制不住,滚滚而下。
边公公此时并不知道白鸣喧只是顺水推舟在诓他。白鸣喧当时想得是‘有一个大周皇宫里的掌事太监要和他认亲他为什么要拒绝?’留下这颗棋子在大周的皇宫里,早晚能派上用场。
之后,他跑去北漠做国师,曾先后几次给边公公发飞鸟信询问大周情报,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主动跟他认亲的老太监,竟然不帮他,不但没有给他脱漏一点儿大周军情,竟然还回信劝他让他不要再问军国大事!
老太监在回信里还说了一句令白鸣喧嗤之以鼻的话,他说:忠孝自古难两全。遇明君不易,我不能愧对皇上,你也千万不要再谋划愧对朝廷之事。
边公公在公事上守住了自己的底限,换来了大周北漠之战的胜利。但是,他收到了白鸣喧死前最后的绝笔——那是一张阵法图——八生门招魂阵。
白鸣喧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要边公公想办法将他的魂魄招回,他不甘心就那么死去。他还在那封绝笔信中详细描述了阵法的启动方式,其中有一点十分关键,就是要有他的遗像娃娃为魂引。关于这个遗像娃娃,他还指导了边公公该怎么画怎么做,还说,如果边公公实在画不好,就去淑贵妃宫里找他的画像,一定能找到。
北漠国师被砍头的消息传回大周,边公公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他一直在想他到底该如何做,最终对妹妹的愧疚战胜了理智,他决定替白鸣喧招魂。
淑贵妃的永和宫,自从贵妃薨逝后,就成了没人愿意接近的阴森鬼殿。这一点到底方便了边公公潜入。只不过他翻遍了淑贵妃的遗物,也只从书房的铜盆里找到了几张没烧干净的纸片,那是一副画。边公公拼凑出来一副画像,上面的人五官不全,但看得出确实是白鸣喧。
边公公原本是想尝试自己学着作画,也偏巧,在那几天有个新调来的小太监看到了他的画,告诉他:“这画像上的人,不是我家乔良人原来画过的么?”
边公公自然要追问了,一来二去,就让他查到了乔良人死前曾将一幅人物群像的画剪开,单独把白鸣喧的画像送给了菡嫔。再之后,便是他和小福子搞出来的这一连串的事件了……
第152章 大寒三候
边公公的供词很快给呈给太后和皇帝查阅。高悦作为后宫实际的掌权人当然也看了那份供词,他问齐鞘:“小九子,在乔环去世后被派到了珍异所吗?”
齐鞘道:“这些事后来都交给了档籍所调派。不过,小九子就算看到过乔环画那幅画,应该也不知道那被剪下来的脸是被乔环给了菡嫔吧?不然,他当初为什么不和咱们说呢?可惜,珍异所经此一事已无活口,不然还能把小九子叫来问清楚。”
高悦想了想,道:“这件事再查下去已经没有必要。我现在只想给活着的人留一条活路。”
齐鞘沉默着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道:“小福子也好,边公公也好,本身都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他们都是被虚假的道义蒙蔽了双眼,才会犯下罪恶,葬送了自己。”
“嗯。所以教化黎民百姓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越早一天教会他们明辨是非,这世间的惨案就能减少一些。”高悦道,“这是计司学堂的使命。咱们责无旁贷。”
这件事,在后宫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太后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本是要直接下旨将菡嫔赐死,是周斐琦拦住了她。
周斐琦亲自去了永寿宫,他对太后道:“龙子乃是天赐之子,如今周氏有后,朕也无意宠幸其他嫔妃,与其留她们在宫中徒增怨念,不如放她们出宫,还她们自由。”
“这怎么能行?成何体统?!”太后一听,立刻板起脸来。
周斐琦早就猜到太后必定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继续耐心劝道:“今日杀一个菡嫔,明日还会有其他的嫔妃。母后难道还能每次出了事都以杀法解决吗?您想想儿子这一路长大有多不容易,难道您还想让您的皇孙从一出生就要面对层出不穷的算计吗?”
太后能把周斐琦拉扯大,那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这一点她深有体会,周斐琦算是一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太后沉默不语,周斐琦也看出她似乎有所松动,于是再接再厉,道:“再说高毕焰还这么年轻……”
尽管皇帝陛下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那个意思太后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只是,太后盯着皇帝,似笑非笑地问:“你以为哀家看不出来吗?高家这个哥儿那是个能心甘情愿憋在后宫里给你生孩子的主儿?!”
周斐琦不说话了。他刚才也就是那么一说,高悦是什么样的人他能不比太后清楚?!
画饼不成,事实总还胜于雄辩,于是周斐琦又道:“再过几个月,大周将迎来两位皇子,母后您将同时抱上两位皇孙。”言下之意,马上就要有两个皇孙可以抱了,母后就不要太贪心了吧。
太后哼笑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皇儿啊,母后能明白你。你想遣散嫔妃是为高悦想也是为哀家的皇孙们想,可你就不为你自己想想吗?你是皇上啊,你不要面子的吗?”
周斐琦被太后给问笑了,道:“自古以来,帝王三宫六院无非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可是说到开枝散叶,朕只选高毕焰一人,要那些虚面又有何用?”
太后见皇帝心意已决,便道:“这件事,你若执意如此,哀家也不拦你,不过,那些大臣可未必会同意。”
周斐琦道:“此事,儿子心里有数,母后若是同意,儿子便着手去办了。”
太后听他这么说,就又叹了口气,摇头道:“唉,哀家老了,管不动你了。你若非要遣散,便随你去吧。”
于是,七日之后,一个轰动大周的消息如一道惊雷在神州大地上响起——嘉懿帝下旨,大周后宫凡二品以下的嫔妃,若有愿归家者,皆可令一道赦令出宫!
这道旨意一下,最先炸锅的就是平京百官。那天早朝之上,百官齐齐跪地,口呼万岁,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大周建国近百年,这还是第一次百官们如此齐心协力为一件事跪地请命,管得还是皇帝后宫的事,也不知该说可悲还是可笑!
然而,一贯脾气不错的嘉懿帝,这次的态度却异常坚决,他坐在金銮殿上,直截了当地驳回了百官跪请。不但如此,他还颁布了一套新的官员考核制度。这套制度类似于现代的集团高管考核,专门针对高管的绩效表现给予的分级奖惩制度。在这套制度里,还运用了现代管理最流行的股权分红理念,这个入股机制,确实可以有效取代群带关系,成为大周君臣关系的一种全新模式。
如果说群带关系在大臣们眼中相当于是他们唯一认定的将自己的利益和国家的利益有效绑定的途径,那么这套机制一出,等于是给了他们一个另外的选择。让他们知道,即使不将子女送进宫里,他们依然有机会将自己绑上皇帝这艘大船。
这个制度一公布,第一批收益人就是三公九卿这些重量级的元老。既然都成了受益人,那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再拦着皇上遣散后宫了。而其它尚需努力的官员,见三公九卿都闭嘴了,自己这会儿再跳出来就显得有些过于扎眼,于是,没过多久也就偃旗息鼓了。
当然,这道旨意一颁布,光前朝炸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后宫的嫔妃们也同样被炸得外焦里嫩。一开始,她们真是都以为是皇上在试探她们的忠诚,所以,根本没人冒头去找皇帝要赦令。
直到有一日,周斐琦抽了一天的空,把那些嫔妃挨个叫到御书房谈话,嫔妃们才真的相信,皇上不是在试探她们,而是真要遣散她们。
过去,在他朝,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皇帝遣散嫔妃的例子,但那些被遣散的嫔妃多半都在遣散后不久便去世,或者是直接被贬为庶人,发配、流放,总之下场都不是很好。
但是,这次嘉懿帝却是真要给她们赦令。有了这道赦令,她们出宫之后,可以各回各家,行动不受限制。若是遇到心仪的对象,就算再婚都是可以的!
这对正处于花样年华的嫔妃们来说,简直是天赐福音。
皇上,是真得要给她们自由!
认识到这点之后,没有嫔妃还不动心。事到如今,她们看得都很清楚,皇上只爱高毕焰一人,根本不爱她们,就算她们爱皇上,愿意留在这宫里,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浪费自己的青春年华罢了。
因此,在和皇帝面谈过后不久,以南宫卷卷为首的几位美人和容媛就都主动去找皇帝陛下求赦令了。
南宫卷卷早就想回家了,她太想念他的哥哥姐姐们了,虽然大周的后宫里有高悦护着她,她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高悦太忙了,一个月她都见不了几面,心里的寂寞无人填补,她太需要亲情的治愈了!
南宫卷卷拿到赦令后迫不及待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高山国。走之前,她将自己新手做的一个荷包送给了高悦,那个荷包绣工实在说不上好,但是,高悦看到南宫卷卷裹着白布的几根手指时,心里还是十分感动。
有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跟风而动的人自然也就多起来。不出半个月,后宫里的嫔妃只剩下高悦、齐鞘、卞术和菡嫔。
齐鞘和卞术这两个人不愿意走,令高悦多少有些意外。他们两个如今都在户部计司当值,高悦找他们俩问话很方便,某日,他以开计司小会的名义,将两人叫到了景阳宫。
其实,计司每日有什么工作发生了什么事,齐鞘都会告诉高悦,因此要说开会,还不如说是拉家常更贴切。三人做在一起,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后,高悦便问他们:“如今,嫔妃们都出宫了,你们俩是怎么想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