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离颐和轩不远不近,高悦赶到的时候,菡嫔和乔环的撕逼之战已经暂歇,两人正在瞪着眼对峙。菡嫔这边人多势众,单看气势要比乔尚人略胜一筹。
齐鞘和乔环同为尚人,都住在颐和轩里,又都接受了高悦送来的冰块,这会儿自然要互相作证,因此站在一处。可菡嫔却说他们是蛇鼠一窝,两人同掌后宫事务,自然是合起伙来一起贪没,齐鞘给乔环做证,不过是贼喊捉贼,心虚气短,根本做不得数!
这事吧,原本一开始停留在打嘴仗,可谁都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总是笑呵呵的乔尚人,突然冲到菡嫔面前一把扯住了菡嫔头发,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那份凶狠简直颠覆众人认知。
高悦在来的路上,听报信的小太监把经过说完,不免感慨,会还是原文作者会,把个拉布拉多的本性刻画得淋漓尽致,拉布拉多号称犬中天使,那也是在它们长大之后,要知道小时候的拉布拉多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基本一出笼子就是台风过境,遍地狼藉。调皮捣蛋的本性绝对不输二哈。
乔环把菡嫔打了,当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菡嫔出身武侯府,那暴烈的本质从小到大就没变过,要让她顾全大局闷头吃下这个哑巴亏,怎么可能?因此,两人大打出手基本就是定局。
高悦才迈进颐和轩,一眼就看到蓬头散发的菡嫔叉腰抖手正指着乔尚人骂得狠厉。乔环是正对门口站着,他大概看到高悦来了,原本气愤不已的脸上一秒都没用就立刻红了眼眶,泪水顺势而下,可见这家伙的演技也真得是后宫翘楚。
若非亲眼所见,高悦甚至都想象不出乔环这个拉拉犬变脸会是什么样子。但现在,戏精没跑儿了。
菡嫔骂得正起劲儿,突然发现本来和她对骂的乔尚人扭头趴到齐鞘肩膀上哭了,还以为是终于被她说中要害,得意地一撩头发,“……现在知道哭了?愧了?怕了?切,贪没的时候怎么没有想想,你也有这一天?我们咸福宫想多要一块冰,都要三趟来求五趟来请,好话说尽你一块不给,我当怎么回事呢,原来都留着自己用了!哼,我早就说过,出身寒酸的人掌不了后宫事务,好心想要帮你,你倒好,让我少管闲事……”
高悦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下,他还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还有这等纠葛,难怪菡嫔要这样不依不饶了。不过,冰块到底是他送来的,如今惹出乱子,他不能袖手旁观。
及至近前,高悦笑了声,道:“今日好热闹啊!”他就站在菡嫔身后,这一声把菡嫔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就见灯火耀映间,一个瘦弱却高挑的男子面带微笑,颀颀而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目光锐利,那叫一派雅睿致齐,令人神牵魂往——再看自己……
菡嫔自己都觉得她此刻披头散发,状如女鬼,颐指气使,气质全无。她都不用比了,就高悦往她身边这么随随便便一站,立刻差异尽显,令她控制不住自惭形秽。
没人知道菡嫔此刻的内心,但高侍君一来,菡嫔的气势突然就矮了半截,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高悦笑睨了菡嫔一眼,越过她,走到乔环面前,抬手轻轻为他擦了两下眼泪,道:“别哭了,都怪我,不该擅自给你和齐尚人送那两桶冰块,唉,说起来我才回宫,下午又头晕得厉害,糊涂了糊涂了!”
乔环揉着眼睛,闻言抬头狠狠瞪向菡嫔,底气十足。
高悦又拍了下齐鞘的手臂,“抱歉,让你也受委屈了。”
“你下午头晕?有没有叫太医!”
“现在已经好了,可能就是天太热,我又体虚。你别担心,没事儿!”
两人兀自说话,院子里所有下人不敢吭声,菡嫔如被晾在一旁,无人搭理,那真不是一般的尴尬。关键她还蓬头垢面,形象尽毁。
乔环看了菡嫔一眼,心下痛快,也不再搭理她,反而侧身对高悦一拱手,道:“今日多亏高侍君赠冰解暑,还没来得及谢你,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如今又麻烦侍君解围,实在是——”
高悦:“好了好了,这没什么,我才愧疚,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改日得空儿,我请你们到我那儿喝酒,作为赔罪。”
“侍君,你真的太客气了。”
高悦:“呵呵呵。”乔环不错,搭戏是把好手。乃可造之材。
菡嫔瞪着那边的三人,此时脸已憋得通红。高悦的到来就好像有人悄无声息地抽了她一个嘴巴,而她还无力反抗,这份憋闷,非忍辱负重不可解。可她从来也不是一个能忍的人——
于是,在被晾了一会儿后,菡嫔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忽然冷笑一声,往三人那边狠狠淬了一口,道:“假模假样,恶心至极!”
“你说谁?”齐鞘一直没怎么理她,此时因高悦来了,菡嫔这话他却听不下去了。
“哼,”菡嫔冷笑,话语越发尖酸刻薄,道:“有些人永远拎不清自己斤两,恃宠而骄,仗着自己得宠,就四处显摆,别忘了风水轮流转,若是他日失宠,看他还拿什么送人。”
她就差点名高悦了,若高悦再不理她,会被人小看。因此,在齐鞘开口前,高悦轻轻将他揽到身后,又笑着睨了菡嫔一眼,道:“夏至以来,各宫用冰皆有例数。我与你品阶相同,宫中尚有余冰可赠送他人,你却嚷着冰不够用,还想要多领?今日便请你当着大家的面解释一下,这是为何吧?”
“你——”菡嫔本想恶言恶语激怒高悦,和他也来一场酐畅淋漓的斗殴,却没想到高悦跟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三言两语就把她问得哑口无言,这憋屈劲儿,真是要把她气炸了!
“说不上来?”高悦依旧笑着,仿若看好戏一般的眼神,特别刺激神经。
反正,菡嫔是真被他刺激到了,忽然大喊一声,理智全抛,扑上来就要打高悦——
他们两人本就离得不远,菡嫔又突然发作,这一下,就连高悦都以为自己躲不过,没想到菡嫔不知是哪里绊了一下,噗通一声竟跪了下去。她自己也一脸茫然,高悦更是意外。
但菡嫔摔这一下显然并不死心,她立刻爬起来再向高悦扑去,这次高悦有了防备,连忙往后退去——可是,菡嫔仿若跪上了瘾,才扑过去,又跪了。
菡嫔恼怒地大喊一声,再扑,再跪……
到后来,高悦已经不躲了,就那么站着往颐和轩的四下看起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几个信奉鬼神之力的小太监和宫女,很多人心里都不约而同浮现了两个字:暗卫。
高侍君身边竟然有暗卫护着?!这个认知再次令所有人震惊。
菡嫔摔了这么久,理智也算是回来了。因此她在最后跪下后,就没再爬起来,反而捂着脸痛哭出声。
所有人都看向她,只有高悦依旧在问:“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吗?”
菡嫔不言。
高悦好脾气似得,又提醒了一遍,“为何你要多领冰块?”
“不够用!”
菡嫔呜呜着答道,“我就是不够用啊,每次领回来的冰块都只能用两日,三日一领,我总有一日要热着,呜呜呜……”
高悦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儿,他扭头问齐鞘和乔环,“各宫领冰之人你们可有统计?”
乔环摇摇头,道:“只记了宫殿名字,未曾细致到领取之人。”
高悦便没在多说,转而对菡嫔道:“你宫里每次是谁来领冰你可清楚?”
“都是冬丫在安排,冬丫!冬丫——”菡嫔只是直愚,又不是真傻,高悦话都说这么明白了,她要再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就真得太说不过去了。她这会儿纳过闷来,从地上爬起,冲她身后那群人咬牙齿切地喊着。
她脸上戾气很重,喊了好几声,才有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从人群里站出来,却低着头一副‘可怜’的样子。
菡嫔又连吼带骂了好几声,那宫女才怯怯地开口,“奴婢不敢瞒主子,咱们殿的冰每次领回来路过霁和殿时都会被他们殿劫走一半……”说着,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哭起来。
“霁和殿?”菡嫔也没想到是这样,非常明显地愣了下,“九殿下?”她砸么出这个名字,冷笑道:“你还想骗我?九殿下贵为王爷,他殿里的冰怎么可能不够用?还要抢咱们的?!这个丫头辱没皇室,给我拉下去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自有太监将冬丫拉下去,冬丫吓得连连回头求饶,然而菡嫔却好似没听见,冷哼了一声。她回身冲高悦道:“今日多亏侍君明辨是非,不过,我宫里的人我自会教训,各位就不要插手了。”
乔环显然不服,怒道:“我和齐尚人本是奉命代掌后宫事务,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没个规矩,日后还怎么六宫和谐?!”
“那你说怎样?”菡嫔急着走,不耐烦地道。
“道歉!或者你发誓以后若是再犯,永不得圣宠!”乔拉拉一般不咬人,咬人的时候会一口咬住脖子。
“你——哼!”菡嫔狠狠瞪了乔环一眼,这次却忍住了没再发作,只是一甩袖子扭头就走。气得乔环在她身后大喊:“按照宫规,咸福宫的各项份例减半一月!!你道不道歉?不道歉就减半!”
菡嫔走得无比快速,掩耳盗铃般在心中对自己说‘我没听见’!
菡嫔一走,颐和轩一下子清静多了。
齐鞘松了一口气,对高悦道:“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指不定有要闹到几时去,唉!”
“她以前也来闹过?”
乔环道:“那次她来找我,说要帮忙打理后宫被我拒绝了后,闹过一次。只是没这次这么大,算是不欢而散吧。”
“嗯,”齐鞘说,“那次之后,她大概是心里不痛快吧,没少给乔尚人找麻烦。”
“我才不怕她!”乔环翻了个白眼,冲着已经没人的门口狠狠淬了一口,气哼哼地嘟囔了句,“全后宫就她最丑!”
高悦:……
果然,在颜控的世界里颜值既真理啊。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她殿里的冰竟然是被霁和殿劫走,这简直像是天方夜谭。”齐鞘拉着高悦,“来我屋里坐会儿吧,用了你送的冰,很是凉快!”
乔环跟在两人身后,道:“我也去。”
齐鞘笑道:“好,一起。”
“那我还要喝酸梅汤!”乔环嚷着。
“行。”
高悦看着两人,心想,这不挺宠得么?很难想象齐鞘上午刚在自己那边吐槽过乔环,唉,皇家后宫,果然遍地皆是影帝。
他摇了摇头,跟着两人进了屋。
齐鞘的寝室,高悦穿过来后,还是第一次来。屋里的陈设比不上景阳宫,大体跟他原来那间良人所的寝室相似,只是家具数量上少了一些,房间小了一点儿而已。
高悦和乔环在外间围桌而坐,齐鞘亲自去给两人端酸梅汤。高悦注意到他把酸梅汤特意放到了冰桶上,一看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四下打量了一番,高悦发现齐鞘这间屋子特别干净,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这屋子的主人有洁癖。乔环就说‘每次进齐尚人的屋里,我都免不了自惭形秽,哎呀,跟你一比,我那屋乱得就像猪圈,哈哈哈’。
“那怎么一样?”齐鞘将酸梅汤分别递给两人,“你好丹青,画起画来没日没夜,哪有时间收拾屋子?我这也是闲嘛,总不能一天什么也不干?”
“你自己收拾的?”高悦有些诧异。
齐鞘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怎么可能?我要是自己动手了,小六子会愧疚死。是他啦!”
“嗯,”高悦喝了口酸梅汤,别说齐鞘的手艺真不错,加上冰镇了这么久,特别爽口,“好喝。”高悦评价。
乔环道:“好好喝,我要再来一碗!”
齐鞘索性直接将那盅汤都端上了圆桌,乔环一点不客气,自顾自舀起来。
“你觉得霁和殿真会去抢咸福宫的冰吗?”齐鞘问。
高悦道:“这得查一下才知道,若是真的,九殿下恐怕面上不好看。估计菡嫔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将那个宫女带走自审,毕竟若九殿下真劫了她宫里的冰,她也只能息事宁人,总不能像来你们这儿闹一样,到霁和殿再去闹一场吧?”
“她哪儿有那个胆子!”乔环吸溜着酸梅汤,撇嘴道,“再说,霁和殿才刚换了掌事太监,那可是从极阳殿直接调过去的,听说是张公公的干儿子,她现在去霁和殿闹,等于直接闹到陛下面前。就她那个疯样儿,被陛下知道了,一辈子别想被宠幸了!”
“其实,今晚也差不多了。”齐鞘说完就笑了下,看着高悦,问:“看她给你跪了那么多次,什么感觉?”
“我是真没想到,”高悦也是无奈,之前听齐鞘提到过皇帝在他身边放了暗卫,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暗卫的存在,到现在为止,他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其实挺想问一下齐鞘是怎么知道皇帝在他身边放了暗卫的,不过碍于乔环在场,这话不好出口,便没说。
乔环明显是不知暗卫一直在高悦身边的,他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猜出这种可能,就说:“对呀,今天那是什么情况?我看着她既滑稽又可笑,我还以为高侍君你暗中得了高人相助呢!那是怎么回事呀?”
“说实话,我真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高悦一脸淡定地胡说八道,“我猜可能是有什么高人刚好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吧。”
“哦,倒是也有这种可能。”乔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