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躲呢?
高悦在殿里又转了一圈儿,突然计上心来,他双眼一亮,想出了一招——潜龙勿用,顺势而为。
定下了方针,高悦也不急了。他先是坐到铜镜前略整理了一下仪容,又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表情,而后他捏着自己的下巴,看了看脖子上的伤口,伤口刚才被他捂着,血在脖子抹开了些,这会儿已经止住了。可高悦接下来要利用这伤口做文章,自然不可能让它这么轻易就好。
只见高悦屈指按在伤口两侧,用力一挤,那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立刻又渗出血珠来。很疼,但还在承受范围内。
高悦‘嘶嘶’吸了两口气,望着镜子里血珠顺着他白净的脖子滚落,不一会儿便染红了他的领口,他觉得效果还是不明显,又挤了一把,这下领口上的血晕越来越大,直到感觉出黏腻的触感,高悦才再次捂住脖子,又把眼眶揉得通红,这才站起身来。
他走到门口,拉开主殿的门。
大门突然打开,吓到了门外守着的几个小太监。那几人一见是他,连忙跪地行礼,其中一人问道:“侍君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就好,夜里风凉,侍君还是回殿里吧。”
高悦面无表情地扫了这说话的人一眼,问:“你叫什么?”
那小太监道:“奴才叫小甲子。”
“嗯,”高悦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道:“你去帮我叫个太医来。”
“太,太医?”小甲子之前一直低头行礼,这时才慌忙抬头向高悦看去,这一看,立刻注意到了高悦领口那一大片血红,吓得立刻惊叫出声:“侍君?!你你你,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高悦‘发怒’,大声训斥道:“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小甲子不敢再问,连忙爬起来,往外跑去。
而高悦这一声可谓惊天动地,他故意喊那么大声自然是想要把偏殿里的某人给引出来。事实证明,这招确实有用。几乎就在小太监惊叫出声时,偏殿的门就开了。
皇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偏殿门口,随即他沉着脸向高悦走来。及至近前,皇帝看到高悦领口的血迹,眉头一皱,眼瞳微缩,顷刻间浑身的气势就是一变。
高悦感觉到一股凛然的冷气混合着怒意自面前那人身上扑面而来,不过高悦可不是会被气势这种纸老虎吓到的,他平静而漠然地直视着对方,那双眼睛尽是疏离和冷淡。这模样落在周斐琦眼里,令他的心微微揪疼。
“怎么回事?”周斐琦的声音很沉,似是极力压着什么。
高悦平静地道:“陛下何必问我?”说罢,他将手轻轻移开,露出那雪白脖颈上的一排还在微微渗血的牙印儿。
周斐琦微愕,随即皱眉,道:“怎么会这么严重?”
高悦一言不发,甚至将目光从周斐琦身上移开。
周斐琦嘴唇动了动,似乎也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高悦受伤了,他生气。可想到让高悦受伤的人正是他自己,他就算想发火都无的放矢,这口气也只能憋在胸口,慢慢消化了。
好一会儿,周斐琦回身冲张公公喊,“快传御医!”
张公公连忙应了一声,也小跑着冲出殿外。其余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尽量缩着减少存在感。人人都感觉得出来,皇帝陛下此时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呢。
高悦却在皇帝回身的那一瞬间,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第10章 暗中观察不容易
高悦走向殿门大敞的偏殿。
周斐琦吼完张公公,回头就见高悦一言不发地往偏殿而去,两步追上将人一把拉住。他紧紧地攥着高悦的手腕,感受到那玉质腕子的主人轻轻一颤,好似是对他的无言抗拒,突然觉得胸口更堵了。
两人又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片刻后,高悦才道:“陛下,您是一国之君,理应住主殿。我若今晚鸠占鹊巢,明日恐怕就要遭言官们口诛笔伐了。还望陛下体谅。若是陛下不痛快,高悦任君处置,绝无怨言。”
高悦这番话,冷静至极,理智地陈述着一个没有温度的事实。听进周斐琦耳里,那滋味简直无法形容。以至于这位帝王好几次张口,生生没找到合适的词。只是原本紧紧攥着高悦的那只手,渐渐松开了。
趁此机会,高悦连忙把手抽了回来,边揉着自己的腕子边进了偏殿。他进去了,皇帝也跟着进去了。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连忙把偏殿的门给关好,这才抚着胸口悄悄吐出一口气来。亲娘啊,高侍君和皇上在一起,怎么处处都这么剑拔弩张呢?也太可怕吧!
高悦早料到皇帝会跟进来,因此当他听到身后的关门声,立刻停了脚步,然后转身直面皇帝,抬手伸了过去,道:“咬吧。”
他面无表情。
皇帝却压不住火了,气道:“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高悦道。
“悦儿,你变了。”周斐琦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感慨道。
高悦冷笑一声,道:“这两年你对我不闻不问,我变或不变又有什么关系?”
周斐琦不言,心里却在反驳,谁说我对你不闻不问,你身边一直有我放得影卫,你得一举一动我每天都知道,只是这两天的你,真得太反常了。
高悦直视着周斐琦,自然把周斐琦那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也因此,高悦心下暗惊,他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还落下了什么点没有考虑到。不然,为何皇帝这么平静?正常情况下,他说了这句,皇帝不是应该反驳一下下滴吗?
高悦原本准备,若是皇帝反驳,他就借势大发脾气,然后把皇帝赶出去,从此霸占偏殿,先把地盘画出来,就算和皇帝在一个屋檐下,也要保证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眼下,计划有变。
皇帝不言不语,只是眼中审视越发深沉。
高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他大小也算一根儿社会老油条,临危不乱的城府还是有的。因此,他站得落落大方,摆出了一副任君赏观的姿态。
可惜,高悦不知道,他此时的姿态,落到周斐琦眼中就是一个眼框通红,明显是委屈至极刚哭过,却倔强地不肯服软儿,还偏要把腰板儿挺得笔直故作坚强。这个样子的高悦令周斐琦觉得十分陌生,同时也散发着不同以往的鲜活。
周斐琦不禁问自己,悦儿是这样要强的人吗?
印象里的高悦一直是那个即使遇到不公、即使受了委屈也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将委屈憋在自己心里的小可怜。
周斐琦一时陷入了沉思,他细细回想这两天高悦的一举一动:先是侍寝那天献策,那计策中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观点着实令人震惊;再是御花园里设计想摆脱他这个皇帝,所表现出的布局手段都与他记忆中那个从小到大纯良无害的高悦大相径庭;还有刚刚他挥拳打向自己时的辣爽,也是生平仅见了…
高悦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攻击性了呢?周斐琦承认,人是会改变,可造成这种改变的往往是令其极度痛苦的前因。反观高悦,这两年在宫里似乎也没遇到什么令他极度痛苦的事情,难道还是李景另娶他人的后遗症?!若是这样,那高悦的变化似乎就不是影卫能控制得了的——再不然,就是那两个影卫太废物,该更新了?
短短片刻,偏殿里的空气又双叒叕紧绷了。高悦和周斐琦此时皆按兵不动,进入了一种互相揣测的诡异默契中。
“你刚刚说,要回景阳宫?”皇帝开口,说这话时,眼中审视愈深。
高悦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把话题拐回去,不过与其留在极阳殿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坚守偏殿这块地盘,能回景阳宫显然对于他隐藏‘鸠占鹊巢’这一事实更有利,于是,便理直气壮地道:“没错。”
皇帝却突然笑了,这一笑,令高悦瞬间有种自己上档了的错觉。
而皇帝接下来的话,明确告诉高悦那不是错觉,那就是事实——只听皇帝道:“那,至少也要侍寝之后,才能走吧?”
“我——”
高悦是真没想到,周斐琦会在这个时候堂而皇之地提这种要求,这简直就是不要脸无耻没下限趁火打那个啥呀!!!还能不能要点儿脸了?!!!
高悦如鲠在喉,说了一个字后就瞪着周斐琦,这回眼眶是真红了,不过是气得!
周斐琦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悦看,看他的反应。凭他对高悦的了解,若是两年前他提这个要求,高悦就算心理抵触,但绝不会拒绝。但是,两年后的今日,即便是他也不确定高悦会如何应对。只是,周斐琦看着高悦这会儿眼眶通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难免又疼惜又有些失落。不过,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周斐琦并不打算就此心软地松口。
皇帝显得耐心很好,等着高悦下一步的动作。当他看着高悦微微低下头,抬手摸到自己的衣襟时,本都以为高悦这是要同意了,心中那点儿失落刚一扫而光,就听高悦略带讥嘲的声音响了起来:“难得陛下不嫌弃,高悦怎能败了陛下雅兴?”
他说着用力一扯自己衣襟,那领口上血晕的痕迹顷刻又大了一圈儿。这显然是用力过猛,衣领勒到伤口上,再度导致伤口出血,且这次可比之前厉害得多。就连高悦都明显感觉到了脖子上有温热的液体在流淌,可见他刚才那一下有多用力。
衣襟微敞,周斐琦清晰地看到高悦雪白的胸膛上有鲜红的液体在滚流而下。那一刻,镇定的帝王终于绷不住了,他瞳孔骤缩,一步抢上,本是准备伸手拉人的,却在看清高悦眼底讥嘲时,那抬起的手生生僵住。之后,帝王甩袖负手,背过了身,冲门外喊道:“太医怎么还没来?!!”
帝王隐怒,守在门外的太监们闻声就是一哆嗦,好在这时张公公和小甲子带着太医赶了回来,若是再晚到一会儿,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公公恰好听到周斐琦那一问,人还没到门口就连忙高声回道:“太医到了!”
“还不快带进来!”
周斐琦气闷的声音从殿里传出。小太监们连忙开门,放张公公和太医进去。有人好奇心作祟,偷偷抬眼往殿里看去,只看了一眼,便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娘啊,高侍君和皇上到底干了什么?怎么,怎么弄得浑身是血啊!!
这次来的太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眉眼下垂,嘴角下弯,长得就是一副丧气的样子。周斐琦只瞥了他一眼,便不喜地皱了下眉。
一旁的张公公见皇上如此,连忙解释道:“这位赫连太医是原太医正的孙儿,单名一个野字,今日巧是他执勤,奴才便将他带来了。”
“嗯。”皇帝不置可否,只盯着赫连野为高悦处理伤口,见他操作娴熟,并没有因自己在旁盯着表现出一丁点慌乱,也就不再管其他,只等他为高悦上药、包扎。
高悦这时已在赫连野的建议下,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赫连野为高悦擦净伤口,又外敷好药膏,便拿出一卷白色的棉布要缠到他的脖子上,以便包扎得更牢固。这样一来他自然要将高悦的头部圈到臂弯里才方便操作。
赫连野看了眼高悦,低声道:“侍君,得罪了。”才上前一步,手还没伸出去,就听皇帝陛下开了口,“悦儿,过来。”
高悦皱眉,赫连野和张公公也纷纷目露疑惑。
皇帝却只盯着高悦,重复道:“悦儿,过来!”
第11章 行异者必有恃
皇帝站在五步开外,见高悦迟疑未动,就面无表情地自己走了过来。太医和张公公连忙躬身让到一旁。
周斐琦走到高悦近前,几乎紧贴着他,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微微弯腰凑近看了看他的伤口,见那药膏敷上之后果然止住了血,点了点头,再一抬手却是伸向赫连野。
赫连野愣了下,张公公连忙推了下他拿白棉布的手,他才反应过来——皇帝这是在跟他要白布。赫连野不敢怠慢,忙把白布递上。
周斐琦接过白棉布,视线不离高悦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动手将白布覆在伤处,之后才轻轻缠绕起来。
旁观的两人这下也终于看明白了,原来皇上这是要亲手为高侍君包扎呀。难怪刚刚会出声了……
赫连野轻轻抬袖擦了下脑门上莫名滴下的薄汗,心有余悸。他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天生就是慢性子,若非如此,刚才若是手快地给侍君包扎了,后果绝对比他那心直口快的阿翁还要惨!真是想不到,他们这位帝王竟然这般看中高侍君……
赫连野看着高侍君,想着这两年宫里关于他的传言,什么进宫就被晾、和镇东将军有染惨遭陛下嫌弃等等的说法,只觉得那些传言都是放屁!这位高侍君虽然位份不高,可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恐怕就连如今后宫如日中天的贵妃娘娘都要望尘莫及。如此人物,在这后宫羽翼未丰,正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希望啊。
赫连野畅想未来正想得嗨皮,袖子却突然被人拉了一下,扭头就见张公公正给他打眼色,原来是皇帝陛下在问后续用药。
赫连野忙奉上一个青瓷小瓶,道:“此药每日早晚各敷一次,伤口不宜沾水,饮食宜清淡,三日便可痊愈。这三日侍君不宜情绪过激,静心安养,尽量少动。”
“嗯,你们下去吧。”
皇帝收了药,张公公和赫连野忙告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这偏殿的气氛立刻一变。
周斐琦道:“你这几日尽量少动,就在这偏殿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