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这样啊!咦?”表婶突然又指着那边聚众的亭子,道:“你看,乔家哥儿出来了,呦,这还真是要画画啊!”
高悦顺着她的手指,看到太监抬着长案端着笔墨画具往冷心湖的岸边去了,乔环正是去指挥他们怎么摆放,看起来,他努力了这许多天终于是磨得百羽鸣喧答应来御花园给他当模特了。
这么想着,高悦又往那亭子里看了一眼,就见百羽鸣喧身侧坐着一个丽妆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的发饰插着七彩的羽毛,就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漠,此刻正撇头盯着湖面出神。这神色与亭子里那笑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到是格外吸引人。
高悦注意到,那女子脸型很小,这一点倒是跟百羽鸣喧如出一辙,想来或是他的姐妹之类。
表婶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前面,高悦也就没再关注亭子那边,几步追上表婶,又与她低声说起话来。又走了一段,表婶有些累了,高悦见前面假山上也有个歇脚的凉亭,假山不到五米高,他便扶着表婶蹬了上去。幸、福两个小太监一路伺候着,本就拿着茶、食此时见两位主子坐了,忙把茶、果等给摆上。
高悦才坐下,就发现了这亭子修得极妙。看着不高,竟也能将御花园之景尽收眼底,看来论造景,还得数皇家园林!不过,这样一来,那湖心亭等于是直接暴露在了他的视线里,就算高悦不想关注,可一抬眼却看得清清楚楚,当然,相对得那边看他们也同样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了。
高悦抬眼间,正好看到亭子里的几位也都扭头往他们这边看来,百羽鸣喧不知和那位冷美人说了什么,那美人立刻摇头,还拉了百羽鸣喧一把。而一群人中有一个女子却站起了身来,她双手握着那亭子的栏杆,探出一点儿身子,看那样子似是在观鱼,她旁边的一位美妇人焦急地不知在跟她说着什么。
高悦端起茶杯,刚吹了一下,就听耳边响起一声尖叫,同时表婶一把扔了茶杯,大喊:“蛇!蛇!蛇!有蛇啊!”
幸、福连忙上前检查,高悦也忙起身扶住受了惊吓的表婶——
表婶指着茶杯,另一手抚着心口,道:“刚才在我杯子里,很小一只,绿油油的!”
高悦一惊,忙问:“是白尾吗?”
“我没看清!吓死个人!”
高悦神情严肃,冲身后跟着的人道:“都去找找,找到了立刻打死!”
他亲自抚着表婶下了假山,来到空旷之处。这时,不知湖心亭那边发生了何事,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大笑声,很快就淹没在了假山下的潺潺水声中。
表婶受了惊,他们自然不便再逗留。高悦便留下小幸子带几个人继续找蛇,他抚着表婶带着小福子回了景阳宫。路上,高悦回想刚刚的一幕,想起那个扶栏杆探身的女子,只觉陌生得很,这宫里好似没有这样的人,便让小福子安排人去打听一下,今日湖心亭里探身看鱼的那人是谁。
不多时,小福子便回来了,他对高悦道:“主子,人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位是高山国的七公主,皇后所出,这次进宫是来探望咸钩容媛的。”
“知道了,我表婶怎么样?赫连野来了吗?”
“已经派人去请了,表夫人现在偏殿睡着呢,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小太监通报,赫连野到了。高悦立刻让人将他带到偏殿。
表婶本就睡得不实,听到动静这会儿也醒了,高悦便让赫连野给表婶请脉。片刻后,赫连野收手,冲高悦一礼,道:“回禀毕焰君,表夫人这是受了惊吓,心神激荡,下官现就开一副安神汤,连服三日即可恢复。”
“好,那就尽快安排吧。”说完,高悦又回身对表婶道:“您这几日就安心在宫里养着,那蛇的事我定会查明白,我绝不会让您受这委屈!”
“悦哥儿,不必了,”表婶却拉住了高悦的手,“就是条小蛇,也没伤着我,说不定就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呢。”
“婶婶,咱们坐得那么高,哪里有树呢?若是从高处坠落定有水声——再一点,景阳宫的吃食我一贯仔细,幸、福也都不是粗心大意的人,怎么那蛇就眨眼间跑您杯子里去了?我想这定是有人在御蛇,在大周的后宫中御蛇是违反宫规的,我既然发现了,就不能姑息。婶婶也不多想,安心养神就好!”
“既是宫规,那婶子也不拦你了,你如今在这后宫里,既已位居四君,就该尽早立威,也省得底下那些嫔妃没大没小,总忘了他们是什么身份。”表婶这番话语重心长,看得出来,也是经历过斗争的人。
高悦安顿好她,出了偏殿,就见这些天又空置下来的小厨房如今冒起了烟,问道:“厨房谁在用?”
小福子道:“是赫连太医,他说要亲自给表夫人熬药,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高悦便摇头笑了笑,心想,这个赫连野还真是会表现!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小福子,道:“前些天,胡公公不是从极阳殿那边拿过来一些老参吗?去挑一根好的,包起来送他吧。我记得他家里应该也不是很富裕,还有个阿翁,让带回去给老人家补补身子。”
小福子笑着应下,跑向仓库去安排这事。看那样子,好像比他自己得了赏赐还高兴,看起来这段日子,赫连野在景阳宫的人缘积累得还不错啊!
高悦边往书房走边想,赫连野这样儿的,绝对算是个综合型人才了。
书房里有个围棋盘,高悦坐到一侧,打开两个棋子盒子,拿出一枚黑子放了上去,之后每想一会儿就放下一枚棋子,有时是黑,有时是白,没什么规律,就这样一个人玩棋子玩了一个多时辰。
之后,他叫来小福子,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小福子满脸疑惑,却什么也没问,令了命,便匆匆出了景阳宫。
再之后,子弦道长来了,不知高悦跟他说了什么,两人嘀咕了好半天,离开时子弦摇头叹息,看起来颇有几分无奈。高悦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子弦道长的背影,眼中是别人读不懂的冷然。
书房的窗户,被高悦轻轻地关上了,他回身时冲着空荡荡的书房喊了一声‘暗日’。
……
这天掌灯时,一个小太监悄悄来到储秀宫墙外,他将手里的一只布袋隔墙扔了进去,而后转身就跑。片刻后,储秀宫里传出一声惨叫,有人大喊:“有蛇!有蛇啊!!好大的蛇啊啊啊!!”
一道房门砰地一声被拉开,咸钩卷卷一阵旋风般冲了出来,紧接着赵美人等几位美人也出现在了各自的房门口,只是让太监护着没敢出来,却也没离开门口,都在张望,毕竟咸钩卷卷可是冲出去了,她要干什么,她不怕蛇吗?做为邻居,这几位美人自然好奇啊!
咸钩卷卷身后,紧接着又追出来两名女子,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个跑得飞快,追上咸钩卷卷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低喊:“别发疯!不可能!”
“二姐姐快放手!”咸钩卷卷眼含泪花,用力挣脱高山国二公主的拉扯,“我总要亲眼看了才知道!”
“我跟你一起!”
那二公主说着反手握住咸钩卷卷的手腕,拉着她冲到被手持长棍的太监们围住的一处角落。
这处灯火照不进来,众人只能隐约看清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竖立着,正在‘嘶嘶’的发出声音。
咸钩卷卷一听这个声音,眼泪直接流下来,立刻喝止太监:“你们都让开,不要伤到它!”
太监们一脸懵,实在不明白咸钩容媛这会儿为什么会护着这个畜生,难道比起这危险的蛇,他们这些人不应该更被担心吗?就算是互相伤害,他们在这蛇面前,也是弱势群体好吗?
好在高山国的二公主脑袋是清醒的,听咸钩卷卷说了不得体的话,忙圆场道:“你们都让开吧,别被这畜生伤到!”
“它不是畜——”
“你闭嘴!”二公主扭头瞪了咸钩卷卷一眼,随即弯腰撤下一枚茉莉花的叶子,只见她将那叶子对折后抿唇叼住,紧接着一支悠扬的乐曲便在空气中荡漾开来,这曲子节奏鲜明,每一会儿众人就见到那黑影随着曲子左右摇摆起来,好似闻曲起舞般,一点点自黑暗的角落里移动了出来。
至灯火照耀处,众人看清这黑影的真面目后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好大一条蛇!!
众太监连忙后退,能躲多远躲多远。
只有咸钩卷卷拼命甩开了二公主的手,一下子向那大蛇扑了过去,边扑还边喊:“蛋黄!!”
“笨蛋!”二公主顾不得许多,说话间去拉咸钩卷卷,叶子自她唇间飘落,曲子因此中断,那蛇一瞬恢复清明,突然张开大口露出獠牙以迅、雷之势向咸钩卷卷袭来!
二公主气得低骂了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手指翻飞间众人只见一道寒光自她指尖被弹了出去,竟是一枚毫毛般的小针,那小针噗地一声打进了大蛇的身体,那蛇在空中抖了两下,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之后它似乎是要向二公主爬过去,被二公主手指一翻竟是隔空控制着它随着那手指翻转,肚皮朝上翻在了地上。
二公主随即手指点了一下,那蛇原本在原地呈S型浪动,这下也一动不动了。
咸钩卷卷走上前,看了那蛇一眼,突然扑到二公主怀里,大声痛哭,道:“我的蛋黄真的死了?!它被大周的人杀了!!他们还取了它的蛇胆!取了它的蛇胆!!!”
“你给我闭嘴!”二公主睚眦迸裂,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
然而就在这时,储秀宫的大门口,被人推开,一行人打着灯笼,簇拥一人走了进来,院子里的人一见来人,连忙跪地行礼,那几位站在自己门口看戏多时的美人也终于走了出来,给来人见礼,口呼:“参加毕焰君。”
高悦淡淡地道:“都起来吧。”说罢,他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高山国二人,道:“本君听闻储秀宫有人纵蛇行凶,想来就是你们了?来人,给本君压下去!”
“等等,”说话的依旧是二公主,她上前一步,将咸钩卷卷挡到身后,道:“高毕焰恐怕误会了,储秀宫这里没有人纵蛇行凶,只有蛇欲行凶,被人制服。”
“哦?何人治服,如何治服?”高悦不疾不徐地问。
“蛇是我治服的。”二公主道。
“你?”高悦挑眉,满脸不信,道:“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治服大蛇?别告诉本君你还会御蛇之术?”
二公主想到了什么,本来是想承认的,话到嘴边又咬住了,沉默着没有答。
高悦冷笑了一声,对身后跟着的侍卫道:“把他们压入大狱,另外搜宫!”
这一声令下,侍卫们立刻四散开来,可是当两个侍卫走到高山国二人跟前要捉拿他们时,那条原本定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蛇突然一个翻滚爬了起来,张开大嘴,便向侍卫咬来——
就在这时,一枚树叶破空而来闪电般刺入了那蛇的七寸。
二公主见此,‘嘶’一声,咬牙忍痛,众目睽睽大家都看到她两根食指突然崩开数道小口,鲜红的血液顺着那些口子一滴滴滚落下来。
那蛇被树叶钉在地上,正疯狂扭动。
众人唏嘘震惊,高悦却对愣住的侍卫道:“压人!”
这时,有一侍卫拿着一个布袋匆匆跑了过来,那布袋上绣着高山国的旗帜,侍卫道:“袋里有蛇鳞,应是装蛇的物什。”
“二位,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是非不分!”咸钩卷卷气得大吼,心里的委屈已经快要爆炸。
高悦却依旧面无表情,侧头问一旁的几位美人,道:“本君来之前听到有人大哭大叫,敢问各位是谁人在哭,叫了什么?”
赵美人怯怯开口,“回禀毕焰君,是咸钩容媛,她说蛋黄死了,被大周的人杀死了,还取了蛇胆。”
“嗯,”高悦道,“你自己刚说过的话就忘了吗?据本君所知,你入宫之后,宫里杀死又取了蛇胆的蛇,就只有一条,便是那条企图袭击我和陛下的绿蟒,那条蛇原来是你的!”
“不是她的。”二公主还企图狡辩。
而咸钩卷卷却已经泪珠子断线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咬着嘴唇,摇头,想说什么却语不成声了。
这会儿的高悦就像一位铁面无私的包公,根本看不见那些眼泪似得,道:“人证物证聚在,压去大狱,严刑拷问。”
大周天牢大狱。
刑训间里,很久没有响起女子的哭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女子正在接受怎么残酷的刑罚,而实际情况是——
高悦坐在主审位,身侧的椅子里绑着一个大哭不止的女子,这女子正是咸钩卷卷。在他们俩对面放着一张刑案,此刻案板上二公主被捆在上面躺得笔直,而她正脸上方,此时悬挂着一个漏斗,一滴一滴的水正缓慢地自漏斗里滴下,正正地砸到她的眉心上!
第63章 白露三候
水滴刑:顾名思义,以水滴石穿之力,对罪者实施的刑罚。这个惩罚罚得不是□□,而是精神,随着滴水的时间延长,受罚者会逐渐感觉到落下的水滴越来越重,进而产生骨头快被砸碎的恐慌感。时间越久,恐慌越重,当然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太显著的功效的,顶多就像是被一股雨水淋了一通。
高悦会罚二公主滴水,是吓人的回敬,也是警告!当然,他的目的不止于此——
“咸钩卷卷,请你安静。”高悦坐了五分钟了,咸钩卷卷还没哭够,关键是,她不但哭,被绑在椅子上还不老实,企图争断绳索扑向她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