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已下了□□,回身望去,见小幸子匆匆向这边儿跑了过来,就知道,那两辆撵车里必然是有情况——
“怎么了?”高悦低声问。
小幸子也压低声音,道:“乔尚人吐血了。”
“乔尚人?”高悦挑眉,这个答案显然出他意料。不过,他很快敛神,道:“你带赫连野去给他看看。”又扭头对礼部司官道:“大典继续。”
唱司官连忙走上前,于宗祠大门口开始唱偈。
高悦面向百姓,展臂振袖自有太监上来为他整理衣衫。
这一刻的高悦,在百姓们眼中,美丽、强大、威严又耀眼!令他们不自觉便向前涌动,想要离得更近,看得更清!
而一直躲在车里的嫔妃们,这时也在太监们的搀扶下,陆续走下车来。此举立刻吸引了周围百姓的眼球,只因宫里的妃子就算不是人人都像毕焰君那般风华出众,放在普通人堆儿里却也绝对是云泥之别!因此,他们一下车,就引得周围百姓阵阵惊叹。当然,有军兵拦着,就算百姓们激动拥挤,也不可能近得了他们的身。
祭祀大典金匾遮红这个插曲看似结束,那也只是皇家宗祠这边因高悦强势破壁,才稳住了局面。而此时,在整个平京城里,各条大街小巷早就乱了套——无数百姓就地翻滚,浑身抓挠,好似正在被什么虫子啃咬,又痒又痛,不堪忍受。
京卫营守备提督卞易,已连续调出了三个营的守备兵专门冲进人海安抚、救助百姓。可随着受伤之人越来越多,官衙的药堂眼看就要放不下了,卞易头疼不已,只得即刻下令,就近征用平京大小药馆为被虫子咬伤的百姓及时医治。
因晋封大典还未完成,这件事一直被压着没有上报,可是,如今受伤之人越来越多,俨然已经到了卞易压不住的时候了。他烦躁急了,背着手在守备营里走来走去,正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是好,外面就跑进来一个小兵,惊喜地禀报:“大人,李将军来了!”
“哪个李将军?”卞易虎眼圆睁,一把抓住那小兵。
小兵忙道:“是镇东将军李将军啊!”
“快请!”卞易喜出望外,搡开那小兵,又转了半圈,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迎吧!”
李景会来这里,当然是听说了京城异动。
他们李家在平京耳目众多,今日又是那个人的晋封典礼,李景便动了一些势力暗中看顾,这会儿早就听说了皇室宗祠门前的那场大戏,听完后只觉得如今的高悦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可当他再听说平京有不少百姓正在被不知名的虫子侵咬时,以李景那敏锐的政局嗅觉立刻就想到了很多……
也因此,他第一时间将百姓的情况汇报了皇帝。周斐琦听完后,顺水推舟便将这事交给了他来处理。这也就有了李景这趟守备营之行。不得不说,他如再晚来半刻,卞易恐怕就要跳脚了。卞易这人性子中有直、冲的一面,若是真跳起脚儿来,谁也说不好他会干出什么!
两人一照面,卞易立刻拉住李景,道:“将军你可真是下官的及时雨啊!”
李景笑笑,道:“无需客套,备马,咱们得一同去现场看看。”
“好,下官立刻准备。”
两匹骏马若是往常过街,行人自会避让。可是今日,守备营四外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翻滚在地的百姓,形容凄惨,横七竖八,哪里还顾得上躲避什么骏马?
不得已,李景和卞易只好弃马步行。走了三条街道,李景便看出了些问题,他问卞易:“你最早是在哪儿发现的伤民?”
卞易道:“最早应该是在玄武大街和怡园道交叉口,那个异动听御林军说还是毕焰君站在撵车上看到的。”
李景推算了一下时间,道:“也就是说两个时辰前就已经有人在被虫子咬了?”
“是啊,”卞易显然没懂李景关注的点,就问:“将军可是想到了什么?这和时间有什么关系?”
李景沉吟道:“我也只是猜测,刚才咱们一路走来,你也看到了,受伤的百姓大多都集中在你的守备营附近,而且越靠近守备营越多,而怡园道的另一头连着的也是一处守备营,”说到此,卞易脸色已经变了,就听李景又问:“你今日共调了多少兄弟出去?”
“三,三营!”卞易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后果,干笑着自我安慰,“不至于吧,哈哈!这虫子难道还成精了不成?”
李景道:“你可知,皇家宗祠那边毕焰君给御林军下了什么命令?”
卞易已经不敢乱开口了,只愣愣摇头。
李景叹了一声,“他让御林军尽快找出行踪诡异之人,说百姓中混入了训虫人!哦,不对,是训蛛人,那边出现了赤色蜘蛛。”
“红蜘蛛?”卞易倒底枢密院出身,似乎是听说过这种东西,闻言皱起眉头,道:“前些年,我还在枢密院时,曾听闻过花自盈将军有次与苗蛮开战,首战告败,便是败在了这种红蜘蛛手上。后来,他之所以能反败为胜,是发现那种红蜘蛛怕一种香料,具体是什么香料我忘了,但这个可以查,那一战的卷宗应该还收在枢密院!”
李景闻言,立刻回身对跟随他的李家忠仆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遍,那忠仆连连点头,小声问:“老爷如今还在宫里……”
“那你就入宫。”说完,李景又拉了他一把,道:“骑我的马去。记得从东北处的贞顺门进,找禁军副都统梁霄梁大人,他会领你去见我父亲。”
仆人连忙一一记下,翻身上马,打马向皇宫飞奔。
李景见他走远,又忙问卞易:“你今日调得三营守备军都是何处?”
卞易道:“除总营外,还有怡园道、迎贤道两处。”
“拿地图来!”李景发话,卞易忙让跟随的小兵去取马匹挎斗里的平京地图。
这副地图一展开,三处守备营的位置以及周边事物便清晰可见。因此,也很容易看出,怡园道守备营位于平京主城西北,再往外是西笾门,出了西笾门主城外多是京中贵胄的别苑和园子,再往北是密林、山麓、仙山,可谓地广人稀,正是蛇虫鼠蚁隐藏身份的绝佳之地。而迎贤道还在怡园道之北,只是迎贤道向东,一直走到头再往北走不多时,就是安定门。而怡园道向西,这两处守备营的位置和卞易的守备总营正好连成一个三角,而这个三角几乎的等边的……
李景的手在地图上画了三道,卞易马上点着那个三角的正中心道:“若有训蛛人,定然在此处!”
而他此刻手指压着的位置地图上标着一个名字——御马场。
这地方光看名字也知道了,这是给皇上养马的地方,也是供皇上骑射放松之所。
若是换了平时,恐怕很难想象这种地方能随便混进什么人来隐藏身份,可是近日临近大朝贡,八方使臣陆续进京给大周纳贡,这贡品里自然包括各种良驹,且各国皆有送入,还真是一时难以判断这个训蛛人到底是何身份。
不过,现在抓人才是第一位,抓到了人还怕问不出来他的身份?!
卞易被这虫子折磨了这大半天,早憋了一肚子火,现在既然知道了操控它们的人在哪儿,那还能忍?!立刻便嚷嚷道:“奶奶的,这帮贼鼠小人,看老子今日逮着他,不把他大卸八块!!”
“你马上调集人手围住御马场,不要让任何人出来。我先赶过去,你我一明一暗,到时候你知道怎么联络!”
卞易忙道:“下官明白。”
李家有死士,自然也有暗箱联络的信号,作为镇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守备营老大,卞易有幸知道这个。
李景也没再叫人备马,直接运起轻功,飞燕一般往西南去了。他边飞檐走壁边吹响了哨声。不多时,他的身后便跟上来几道黑影。
再说那进宫通报的李家忠仆,按照李景的交待找到了梁霄。梁霄果然给他放行,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带着这个仆从去了月华殿。
仆人就算是李家的人也没资格进殿,他便让人在门口等着,亲自进去,先是见过了皇帝,小声说了句:“李家有仆从进宫要见镇国公。据说是关于近日百姓受虫袭之事。”
“嗯,你去跟镇国公说吧。”
梁霄这才走到镇国公李衍泰面前,悄声说明了情况。镇国公深知李景脾气,自然也猜到他让仆从进宫报信儿,必然是事急从权,于是也就起身去了殿外。
那忠仆一见镇国公连忙跪地,将李景所求复述一遍,末了还加了句:“……百姓受伤者众多,大公子一时脱不开身。”
梁霄是陪着镇国公一起出来的,这会儿听了那仆从的话,心中震惊,连忙又反身回去,将这情况禀报了皇帝。周斐琦听完后,对他道:“你亲自去盯,枢密院的卷宗若是找到,同时誊录,拿给朕看。”
“臣遵旨。”
第66章 秋分二候
镇国公亲自带着梁霄和那忠仆出了皇宫,直奔枢密院。镇国公虽上了些年纪,到底戎武出身,如今纵横马上,可一点不比梁霄这种小年轻逊色分毫。
这几年,自从他交出了枢密令,也就不再如从前那般每日来衙门坐班,只时不常地过来看看,大多时候这枢密院的日常事务已交给了副使钱星。这位钱星早年是先帝御前侍卫,受周家恩惠,一路官运亨通。当年在平刘氏叛乱中,因其一路护着周斐琦,事后受新帝信任,调至枢密院任职。
李衍泰也是考察了他几年,见他确实对大周忠心耿耿,这才安心在自己半隐退后,将院中事务交给他打理。
这钱星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争功抢名很是务实。就像今日,后宫嫔妃晋封大典,钱星作为枢密院副使自然是有出席典礼的资格,他也确实去了,只不过,他不像许多其他官员那般,出席了该出席的场合后还赖在宫里不走,互相之间攀谈、拉拢、奉迎、刷脸,他参拜过嫔妃又在月华殿观完礼,就回了衙门,照常主理衙中事务。
是以,镇国公李衍泰带着梁霄等人赶来时,钱星闻讯早已出来相迎。他见了李衍泰极为恭敬,看起来真就如学生敬重老师那般,令梁霄等外人看着,都觉得这枢密院的氛围让人舒服。
李衍泰在主位坐下,对钱星道:“你可还记得花自盈当年战苗蛮,初败终胜的那一仗是什么时候?”
钱星道:“若下官所记不差,应是嘉懿二年夏。”
“你去把那场仗的录实卷宗找来吧。”
“好,国公您稍等片刻,下官这就去办。”钱星说完还冲梁霄点了点头,礼数之周到,令人如沐春风。
梁霄的视线不自觉就跟着他飘远,直到那道背影再也看不见,才收了回来。
这会儿有小吏给他二人端上了茶,镇国公拿过茶杯对那小吏道:“茶留下,你出去,通知门外守备,没有本公的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端茶小吏吓得脸色一变,连忙放下茶具,亚历山大地疾退出去。
少顷,钱星拿着一轴卷宗回来,已听说了镇国公刚才下得那道令,心想着或许有大事发生。果然,他将卷宗递给镇国公,就见镇国公边展开浏览边开了口,出口即是南疆时局,他道:“前些天本公让你调查苗蛮大量囤积粮食、药材的事,可有进展?”
钱星这些天也正是因此时刻守在衙门,生怕稍有疏怠便错过重要信息,也多亏他负责,如今也从大量回报的消息中,整理出了一份条理清晰的案报来,这会儿镇国公问起,他便娓娓道:“苗蛮的商船自入夏以来便多有沿长河两岸港口收粮之举。下官派人多方打探,现已证实,此举首次出现在长河西部源头附近的山城,当次购入的粮有上万石。再之后,由西向东两岸但凡港口均陆续出现苗属商船踪迹,至本月,经追踪,苗商已北上,最远达到了沽城,不但买粮,还收购药材。下官粗略统计,仅夏秋这两季,苗商此次收购粮草药材之数,总计或可够一城百姓使用一年之久。”
这个数字太惊人了,梁霄听后都不免惊诧不已。
镇国公更是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却又摇摇头道:“据本公所知,苗蛮这些年连年扰我大周南疆,与花自盈数战败多胜少,几年来战后赔偿更是早拖累得国库空虚,国库尚空,民不聊生,何以冒出如此富贵的商贾?此事蹊跷,你且再查。”
钱星却道:“下官也曾有此疑问,因此沿着这条线索已追查过了,现已得到确切消息,苗王今年春季新纳了一宠妃,出身南海宝岛,入宫时,据说十里红妆,为苗蛮带来了大量宝藏。这位宠妃复姓巫马,名海瑶。出身宝岛百年世家巫马氏。自她嫁入苗蛮之后,如今不过半年,宝岛已尽落入巫马氏手中,如今苗商之船纵横江海背后恐怕也少不了宝岛的操控。”
至此,镇国公脸上肃煞之气尽显,冷笑了一声,道:“宝岛和东瀛不过两个区区弹丸岛国,倒是野心更甚四疆列强。这事不可松懈,你需尽快整理卷宗送至花自盈手里,让他及早部署应对之策。”
“下官明白。”
“嗯,”镇国公又看了看那卷宗,抬手递给了梁霄,梁霄早就备下笔墨纸砚在一旁等着誊录,因周斐琦要看,原件自然是得拿给他看,李景要看只能等梁霄抄一份给他。
他这边下笔如飞,旁边两人又说了起来——
就听镇国公道:“嘉懿二年夏那场战役,花自盈初时那场败仗着实败得冤枉。”
钱星道:“花将军哪里能想到蛮子会调集训虫师驱使虫害?好在后来找到了法子,反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