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默野被带走了。
直到那夜在鬼楼,他亲手终结一切。“你知道我等这天等多?久了吗?你有杀父之仇,毁我年少时的一切!”
曾经青稚面容褪去,奴印消失的青年男子,双手染血,笑得?畅快癫狂,“闻郁,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时没杀了我?”
他终于露出嗜血的爪牙,期待着那人露出自己期待渴望多?年的表情,无论是后悔救他养虎为患,还是后悔杀他父亲,都能让夙默野兴奋不已。
但他眼前,身受重伤之人神色还是那般淡漠。
“有何悔之,我行事自有思量,至于你想做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亦左右不了我任何。”
刹那间,夙默野只觉多?年蛰伏、精心筹划的一切变成笑话。
同三年前一样,他的万般痛苦在对方眼里,不值一提,连恨意都难入其眼。
“那就请你,去死吧——”
身陨的那刻,那人就知道后悔了。
温热鲜血溅在夙默野脸上,在鬼楼阴风中,逐渐变凉。
“你知道我日日被梦魇缠身,被折磨的痛苦不堪,”他缓缓蹲下.身,看着灵力消散的青年,“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闻郁,陨星谷的那一剑,你会有半分犹豫吗?”
即将身陨的青年眸光涣散,虚弱到极致,但好似怜悯他般,染血唇瓣强撑着动了动。
让夙默野最后听到了答案。
“......不会。”
近乎趴伏在地以凑近耳朵的夙默野,听到回答后,怔了怔,随后英俊面容变得?扭曲,癫狂似的大笑起来。
他手中利剑深了数分,加快了对方生命流逝,“闻郁,你真真是世上心?肠最?冷最硬之人,时至今日,我仍在犹豫不决,你却是果断!”
“你有心?中道义,那我呢?我呢?”
夙默野双目猩红。
“你就这样半分犹豫都没有地选择牺牲我?三年!我在你身边待了三年!即便是条狗也该有感情?了!闻郁,你当真这般无情?无心??”
被唤作闻郁的青年,视线已看不清楚,仅模模糊糊看到一双眼里泛红的水光流动。
像要哭了一样。
“我说过,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于我而言,”
青年疲倦地阖眼,感受神魂一点点破碎,伴着腥血,嘴里吐出最后一句,“爱恨随意,生死无话——”
夙默野在那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想放肆大笑,但看着彻底没了气息的青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为何会有闻郁这般人,无情?的清清楚楚,坏的坦坦荡荡。
大仇一招得?报,夙默野以为终于解脱了,不会再夜夜困在梦魇中。
但十年过去。
他越陷越深,甚至连现实与幻境都开始分不清了。
石室内,倚坐靠墙的身影独坐良久,待体内狂躁的灵力恢复如常,夙默野抬起低埋的头,若无其事起身,转了转骨戒出门。
殿外,手持玉简的属下仍在等候。
第34章
“殿主,九罗传回消息,符比决赛是灵宗南独伊与?天宗闻秋时。”暗卫奉上卷轴。
符道大比是符界的大事,却与?他们森罗殿没什么干系,往日无人在意,此次涉及天篆笔,才密切关注,一直向殿主禀报近况。
夙默野用锦帕将手中血迹擦干,接过卷轴,刚赶到揽月城的暗卫九罗写得极为详细。
夙默野看着‘闻秋时’这个?陌生的名?字,在汇报中出?现过多次,九罗将闻秋时在半决赛的表现描绘得光芒万丈,震惊四座,看样子完全被其折服了。
夙默野对这些吹捧内容一扫而过,并无兴致,见过皓月之力,萤火之光便难以入眼。
夙默野冷峻面容不见波澜,直到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与?其掺合在一起,才微眯起眼。
楚柏月?
夙默野最?初知晓楚柏月的时候,是在闻郁身边,彼时楚柏月尚不是楚家家主,他时常看到闻郁与?其传信,不过后来?次数越来?越少了。
夙默野对突然名?声大噪的天宗长?老并不感兴趣,但楚柏月不同,打了多年交道,他知此人并非表面的光风霁月,其实城府极深,一举一动?必是深思熟虑后,不会留给人半点破绽。
但今日传回的消息,却十分有趣。
九罗写道闻秋时用完燎原符后,下台便晕了,楚柏月第一时间赶到将人带回房间,在里?面照顾了许久,直到闻秋时醒来?后又?将人带回赛场。
“楚柏月与?闻秋时有何?关系?”
交给殿主的卷轴,必是斟词酌句,简洁明?了。
故而初赛时关于楚柏月与?闻秋时的流言蜚语,并未被写在卷轴里?,当?时在揽月城的暗卫只写了半决赛名?单。
夙默野身为一殿之主,没有闲暇听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谈,对当?年天宗闻长?老闹得沸沸扬扬之事所知甚少。
此时被问起,刚从揽月城回来?的暗卫见殿主对两人感兴趣的样子,不由?出?了身冷汗,从南绮罗受伤开始解释,听到后半段,夙默野握卷轴的手一紧,从高座走下,“为何?不与?我来?报?”
暗卫听到怒意,惊慌失措跪到地上,“殿主息怒,属下当?时.....”
砰!
话未说完,身影摔出?殿外,殿内夙默野化作一团黑雾消失。
*
立在问道山顶,可窥探一二的圣宫,世间发生各类的大事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北域主书案上。
紫金香炉吐着袅袅轻烟,室内一片寂静。
书案左右两边,堆积着厚重的折子。
坐在案前的华冠男子,斜支着头,俊眉下的眼眸半阖不阖,一只手搭在奏帖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近日鬼楼有异动?,魑魅魍魉逃出?结界祸害四方,负责镇守的北域修士死伤大半,急需支援,这节骨眼上,以天熙城为首的大城池,却不安分起来?。
圣宫内外,皆是居心叵测之人。
郁沉炎面露倦色,眼底泛着淡淡青晕,在凝神熏香的环绕下,恍然间睡了过去。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域主,揽月城来?报!”
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年轻域主,有着严重的起床气?,听到响动?,迷迷糊糊睁开眼,俊容满是不耐。
他强抑制住怒意,侧过头,对着空荡荡的地方含混不清道:“阿闻,交给你来?处理好不好?”
话音落下,室内寂静一瞬。
郁沉炎怔了怔,看着身旁的空荡寂寥,缓缓沉下脸,片刻,书案上的众多折子被一把掀翻在地。
“滚进来?!”
门口侍卫吓得一哆嗦,诚惶诚恐推开门,“域主,揽月城主来?报,符比半决结果出?来?了!”
*
“谁能想到,我们闻长?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揽月城最?大最?好的天香楼里?,往日因囊中羞涩无缘此处的天宗弟子,去赌坊回来?一趟后,在楼里?举杯庆贺,整座楼都是张简简等人欢呼雀跃声。
“长?老洗心革面,一朝响动?天下闻!”
“即便我不懂灵符,也看得出?长?老的灵符远胜他人!”
“论?当?今符术,我只想为闻长?老高喊一句还有谁!”
天香楼客人满座,不乏其他仙门的弟子,往常因闻秋时多年前在南岭行事,直不起腰的天宗众弟子,总算能扬眉吐气?一回。
以张简简为首的弟子们,刻意扬声让那些老相熟们听到。
在几?人你唱我和的配合下,南岭子弟臭着脸,与?同样咬牙切齿的灵宗弟子一起拍桌离去。
“小?人得志!”
“恶人嘴脸!”
“天篆笔还没到手上呢,得意什么?”
尽管嘴上如此说,但目睹过下午符比,谁都看得出?即便是身为天符师的南独伊,也与?闻秋时有着显而易见的差距,决赛鹿死谁手未可知。
灵宗南独伊决赛危,天宗闻秋时有望夺冠。
放在今日前,谁敢信?
天香楼外,闻秋时握着缺了一角的灵符,寻着方向路过,远远听到张简简叫嚣声,无奈地摇摇头,疾步走过门口。
临近傍晚,往日街边悬挂的各色灯笼,全部变成精致的一盏盏青莲灯。
立在街头一眼望去,好似青川流动?,待夜色之时,可想而知有多么美不胜收。
但置身此街,会发现身旁走过的行人青光映脸,诡异无比。
若到半夜,定然滲人至极。
“为了給师父贺喜,我承包了长?街的灯笼,师父可一定要去看啊!”
想起一脸兴奋的贾棠,闻秋时嘴角微抽,握着符穿过长?街,临近街尾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闻秋时视线望去。
楚柏月立在一盏青灯下,身着白衣,修长?影子落在地面。
他手里?拿着一个?与?自?身气?质截然不同的东西。
团鱼形的木鱼。
闻秋时微睁大眼,看了看在道观做功课时,总得拿来?敲的老朋友,又?看向拿着老朋友的楚柏月。
“?”
莫非楚柏月有了断绝红尘,遁入空门之心?
这消息传出?,多少人心碎在今夜!
闻秋时小?心翼翼凑近,眨着秋眸,指了指楚柏月手中的木鱼,面带迟疑之色,“楚家主这是?”
“送你。”楚柏月向他递来?。
灯亮落在木鱼上,散出?层层青色光晕。
闻秋时差点下意识伸手接过,他按捺住想敲木鱼的冲动?,冷静下来?,若有所思道:“符主?”
楚柏月坦然:“是。”
闻秋时:“......”
他万万没想到,楚柏月嘴上说着认错人了,暗地还把他当?成闻郁呢。
闻秋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有些痒,“既是符主身前之物?,我怎么能收,不、不妥。”
可恶,他心痒手也痒。不见时相安无事,见之方明?白思之如狂。
他很久没敲木鱼了......
“天篆笔你主动?抢夺,木鱼却送也不要,”
楚柏月浅眸凝视他,眼神淡淡难辨喜怒,“同样是收到的礼物?,因为送的人不同,就如此差别待遇吗?”
闻秋时察觉楚柏月话里?有话,却深思不出?什么。
他视线紧紧盯着木鱼,再三思忖后,坚定摇摇头,“罢了,我不能......”
咚。
街道突然响起一道敲木鱼声。
闻秋时愕然,看着楚柏月又?轻敲了两下木鱼。
咚咚——
闻秋时:“......”
这木鱼声,真真切切扣在他心上了。
闻秋时听得头皮发麻,道观往事历历浮现脑海,他情不自?禁话音一转,迫不及待接了过来?。
“罢了!罢了!既是楚家主一番美意,我不能不要!”
楚柏月看着青年摸着木鱼,上上下下打量,一副爱不释手、想敲又?不想暴露喜好的模样,眼底露出?一点笑意。
“闻郁......”
闻秋时闻声抬起头,楚柏月话音一顿,转而道:“闻秋时,你往后想做什么?”
闻秋时不明?所以,但拿人手短,沉吟片刻,深思熟虑后回道:“想做咸鱼,快活到不用翻身的那种。”
可惜,并不能做,他还得找回家的路。
闻秋时说这话时,已打算看楚柏月露出?好笑或批评的表情,但楚柏月薄唇轻抿,神情变得复杂至极,看样子他并不觉得好笑,一刹那流露出?的悲伤情绪,甚至让闻秋时以为自?己说了什么扎人心的惨事。
闻秋时:“?”
莫非楚柏月认为他闻秋时是天纵之才,如此不思进取的志向暴敛天物?,对他恨铁不成钢,才这般欲言又?止。
“我只是随口说说,莫要放在心上,”
闻秋时试图宽慰他,顺道歪歪扭扭夸起自?己来?,“我其实是天赋加勤勉型,并非一条懒散咸......”
“你与?我回南岭,可好?”
楚柏月低柔嗓音,突然在微凉的暮色间响起。
闻秋时话说到一半,转而“嗯?”了声。
回南岭?
他并非楚家子弟,原主也不是,好端端为何?要去南岭。
“楚家主是在向我抛橄榄枝?”
近来?有不少修真界势力对闻秋时发出?邀请,只不过他甚少搭理,眼下除了抛橄榄枝外,他想不出?楚柏月让他去南岭做什么。
“没有橄榄枝让你接,只有手,”
楚柏月伸去修长?的手,手指骨节分明?,一字一顿道,“我是让你,跟我,回南岭。”
闻秋时愣了下,发现楚柏月脸上没有任何?玩笑之意,十分郑重严肃。
楚柏月缓声道:“你与?我回去,无论?翻不翻身皆由?你,你可做想做的闻秋时,而非闻郁。否则假以时日,你迟早会发现事与?愿违,”
楚柏月话音落下,闻秋时发现手中缺了一角的灵符突然动?了下。
他若有所感地侧过头,刚看到出?现在街尾的熟悉身影,下一刻,手肘被紧紧握住,耳边传来?楚柏月规劝声。
“与?我回南岭,我保你一生无忧,永世无恙。”
闻秋时眨了眨眼,无心回答,看着不远处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睛,逐渐被血色染红。
“......”
快跑。
不然你我都有恙。
第35章
闻秋时已记不得第几?次看?到顾末泽一双血眸,但每次瞧见,受原著影响都不由产生危机感。
顾末泽正常眸瞳犹如盛满星辰的天幕,尤其好看?,此时他不一定冷静清醒,但当黑眸染红时,则一定是?受了魔珠影响,戾气横生,整个人濒临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