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棠疾步赶到护栏前,悲怆地唤了声“师父”后,抬起?一张布满泪水的脸,朝还蹲在?地上的闻秋时喊道:“师父,再捡你的手?就废了!就废了哇!别再试了!”
“放弃吧,徒儿求你了!”一时间,整片场地陷入静默。
唯有贾棠包含真情热泪的“徒儿求你了——”在?回?响,顿时,无数人被这感人肺腑的师徒情打?动。
“虽说?天宗那群弟子没心?没肺,好在?有个徒弟,至少?知道心?疼师父!”
“以前只觉贾棠是个纨绔子弟,他这发?自内心?的一吼,我对他倒是彻底改观了!”
“我想?起?我师父了呜,眼睛有点酸。”
“唉,小棠是个好孩子啊,”符老红着眼眶,拍拍贾阁主的肩膀,“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
“是个好孩子,但?......”贾阁主盯着眼泪鼻涕一起?流的贾棠,心?里有所触动,但?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他以前险些命丧黄泉的时候,都没见贾棠哭成这丑模样。
闻秋时被贾棠一嗓子吼得笔都掉了。
他侧头望了眼‘心?疼他’,心?疼得直捶栏杆、恨己?无用的贾棠,默默竖起?大拇指。
牛——
贾棠还在?栏前痛心?疾首。
“师父!你的手?......再捡就废了啊!”
“知道你不想?输,但?是别不认命了!谁让你惨遭暗算了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暗算?!”
“果然受伤并非偶然,难不成真是......”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向灵宗一方,孟余之眯起?狐狸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身后的弟子们,集体破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看我们作甚?我们灵宗可不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
“就是!有证据吗?莫要血口喷人!”
“南长老是天符师,用得着暗算别人吗?一派胡言!”
灵宗弟子试图辩解,但?很快被潮水般涌来的质疑声淹没。
在?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寡不敌众之际,孟余之抬手?制止,“由?他们说?去,只剩一炷香时间,你们南长老就赢了,好好看着便?是。”
孟余之的话犹如定心?丸,灵宗众弟子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沉浸在?南独伊夺冠,即将得到天篆笔的喜悦中。
有人见贾棠还在?相劝,不由?冷笑一声,朝场内身影道:“闻长老,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手?好了,也画不了那么快,不如听爱徒的话,放下笔吧,免得自讨苦吃。”
那人得意说?完,转眼铺天盖地的唾沫袭来。
众人看着血染白布,想?到符术那般厉害的闻秋时惨遭暗算,决赛连笔都握不住,本就揪心?难受,愤懑不已,偏偏此刻有人冒出脑袋,还敢肆意嘲讽。
“关你屁事!人家想?拿笔就拿笔,碍着你了?”
“没到最后一刻,不放弃有什么不对?小小灵宗弟子,还敢当众放肆,颠颠自己?分量再说?话!”
噼里啪啦教训完人,众人视线又落回?场内清瘦身影。
满是怜惜。
一些感同身受之人,已经哽咽落泪,还有些摇头感慨道:“往日我修行遇到点挫折就想?放弃,今日见闻长老百折不挠,才知悔恨。”
“够了师父,”
贾棠适时出声,带着哭腔,“你的手?真得不行了,不可能赢的,放弃吧!”
他一番话,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不少?人出声附和,温声细语道:“是啊闻长老,来日方长,手?才是重中之重,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眼下,不可能赢的。”
闻秋时面对如此多的规劝声,愣了下,捡起?地面的笔,缓缓站起?身。
“不可能赢?”
他脸色苍白,低声喃喃,好似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我听不懂。”
目睹这幕的众人,心?里更难受了,在?看台上默默擦拭眼泪。
以这般方式落败,谁都接受不了吧。
可怜的闻长老啊......
贾棠指向方才出声嘲讽的灵宗弟子,哑着嗓音,“师父,他说?的有道理?,就算受伤的手?好了,时间也来不及了。”
“是啊,即便?是痊愈了的右手?,也做不到这么短时间内,画上千张灵符呢。”闻秋时边说?边瞥向灵宗主。
孟余之本就似笑非笑盯着他,见状,唇角更扬了几分,嘴唇无声动了动,“我不会让任何人,拿走属于独伊的东西。”
闻秋时瞬间变了脸色,孟余之森冷地笑了笑。
但?下一刻。
他的笑容凝在?脸上。
场内青年抬起?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朝他勾唇笑了下,随后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闻秋时收回?视线,摘下横插乌发?间的笔支,在?无数惊愕的视线中,左手?流畅地转起?笔。
在?他五根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挺直的笔身没有任何坎坷来回?打?转,从拇指到小指,从手?心?到手?背,无数虚影浮现,好似要翻出花来。
停顿的那刻,众人只觉过了许久,回?过神,发?现仅是眨眼之间。
未等他们反应,闻秋时身前书案笔墨飞扬,一叠叠符纸从空无点墨到符纹显露,只在?顷刻间。
全场陡然一片静默,落针可闻。
一方天地,唯有青年指尖,符纸唰唰唰的翻动。
第61章
问道山之颠,清风拂过,枝叶交错发出簌簌声响。
看台上,众人因怜惜场内青年落败,在眼眶打转的眼泪,默默僵住了,呆呆看着闻秋时令人眼花缭乱、快到?难以捕捉笔尖轨迹的画符场景。
足足半炷香的时间,一片死寂。
莫说?这些不知情?的人,就是知道闻秋时能用左手画符的贾棠及一众天宗弟子,望着书案上不断叠高的灵符,也是目瞪口呆。
转眼数百张,追上了另边的南独伊。
胜负天平摇晃。
孟余之脸色阴沉到?极致,目光流转,又落在对面一直盯着他的天宗弟子。
不知是为了威慑对方,还是因为对扭转的局势过于愤怒,孟余之一掌拍在护栏上。
“哐当!”
声音在场内回响,他身后瞠目结舌的灵宗弟子,吓得一抖。
沉浸在闻秋时画符动作的其他人也回过神,面面相觑。
闻秋时左手画符行如流水,甚至让人忘了他右手画符是何模样?,眼前一幕没有任何违和感,仿佛本就该如此?。
“这......什么情?况?”
“怎么比右手还、还画得快!”
“符师难道都能用双手画符?为何我闻所未闻?”
贾棠见一张张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将青莲灯往上提了提,轻咳了声,正?欲开?口,有人惊呼一声,捂着嘴,发现真相似地瞪大眼睛。
“我知道了!”
四周视线朝向他扫去,那人涨红脸,又有些不确定,“闻长老会不会......是左撇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再次望向场内,嘴里倒吸凉气。
“如此?说?来?,他之前参加符比,都是在不顺手的情?况下执笔画符?”
噗——
围观符师们心底默默喷出一口老血。
连符老都捂了捂胸口,神色间再无对晚辈的疼爱,满是羞恼,“臭小子换了个壳,还是喜欢耍威风!”
其他绝大多数非符界人士的看众,此?时此?刻只想拍手称绝。
不枉此?行!再精彩刺激不过了!
虽然好像被耍了一遭,让闻秋时白赚了不少眼泪,但无人在意。
最后一点香燃灭,闻秋时停笔,身前书案摆着近千张灵符。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刹时响起,如狂风海啸席卷了整个问道山,直到?闻秋时离场,仍久久不歇。
*
傍晚时分,华冠男子立于城主府瑶台,俯瞰大半个揽月城。
往日灯火璀璨的城池,暗了大半,只有数盏灯亮着,街道零丁数人走动,偌大的城仿佛一夜之间空了。
寂寥无人。
离城不过数里,遮云蔽日的问道山上,满是流动的青灯光辉,山巅之上,响了一整天的惊喝、欢呼仍未停歇,宛如翻涌水浪,不知疲倦地一卷接着一卷袭来?。
郁沉炎置身空荡城池,遥望仿佛在开?一场盛大宴会的山峰,恍然间,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多年前便是如此?,
人心所向,向着他爹郁苍梧,后来?向着闻郁,不曾向过他。
即便他再如何勤勉,让北域在修真界的势力?超过历代,域内百姓安居乐业,没有遭受半点硝烟之苦,世人都看不到?,永远都在怀念他们的圣尊,符主。
就像养不熟的狗。
夜风吹落一地桃花,郁沉炎静默良久,释然地笑了笑。
罢了。
又不需要这些人拥戴。
何况他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他们。
郁沉炎手负身后,望着传来?极大响动的山颠,头也不回道:“符比还没结束吗?”
立在他身后的新?任城主行礼道:“禀域主,好几个时辰前就结束了,天宗闻长老赢了。”
郁沉炎:“早已?结束,还在山上做什么?”
新?城主笑了笑,俯身道:“闻长老兴致很高,在给大家?展示各种灵符,有趣极了,有的灵符能当烟花爆竹放,有的灵符能现场变成鲜花,南家?大小姐与药灵谷圣女?都收到?了。”
郁沉炎脸色难看起来?。
他警惕地往夜空望了望,没看到?记忆中的漫天色彩,神色才稍缓。
“这种事我早知道了,说?点有用的。”
新?城主略一斟酌,道:“各宗各派弟子受到?闻长老蛊惑......激励,抢着加入符会,名额有限,柯、柯柳白生力?压群雄,最先报名成功,缴了一大笔入会费!”
郁沉炎:“......”
他轻扶额头:“让符会大长老来?见我。”
城主道了声“是”,行礼离去。待问道山沸腾的人潮完全散去,已?是深夜。
闻秋时抖擞的精神在回房的刹那,一点都不剩了,他脱了鞋袜,穿着外袍便倒在床榻,顷刻传出均匀绵长的呼吸。
屋外张简简等?人在庭院拿着几张灵符比试,嘻嘻闹闹,难掩得意兴奋之色。
“你们看到?灵宗主离开?时的模样?吗?哈哈,还有那些弟子,像落败公鸡,气得脸红脖子粗!”
“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注意!”
“下午就走了!集体御剑离去,头也不回呢!”
“南长老独留了下来?,明日还有授奖,相比其他人,他神色倒是坦然,看起来?输得心服口服。”
“不服不行啊,闻长老已?经对他留手了,下午他周身一片焦土,若非闻长老同时掷符保他,他人都没了,哪会到?最后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没烧半根!”
“听清元说?宗主明日来?,你们说?宗主会不会灵宗那群人狭路相逢?”
哈哈哈的笑声从门缝传入室内,顾末泽垂眸,帮床上身影脱掉外袍。
闻秋时眼皮沉得睁不开?,但多少有感觉,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配合地转了转身,待柔软被褥盖在他身上,耳边隐约传来?顾末泽声音。
“师叔,我有事出去一趟......”
闻秋时迷迷糊糊点了头,次日醒来?,身旁不见熟悉的身影,才知晓不是做梦。
比起前不久悄无声息的消失,如今顾末泽竟然提前知会他一声,闻秋时感到?些许欣慰。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闻秋时揉了揉眼,下床拎起外袍,披散着凌乱乌发,边穿边朝门口走去。
门外。
符会大长老捧着一件崭新?的衣物?。
万众瞩目的符比昨日落下帷幕,符道大会却未结束,按往年规矩,凡来?参加符比者都有嘉奖,半决赛、决赛的符师,奖品一个比一个丰厚。
今年参加符比的都是符界栋梁,符会也不藏着掖着,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要在今日赠予。
当然,最瞩目的还是天篆笔。
早早摆在位于城池中央的得道台,初阳洒落,天篆散着赤色光晕,一点金芒。
耀眼夺目。
得道台周围已?聚了不少人,均顶着黑眼圈,兴奋了一夜。南独伊戴着斗篷,躲在一个角落,无人注意。
“阿爹,你莫要难受呀。”
“难受?不,前夜才难受!我以为又莫名其妙要赢了!你知道我几斤几两的,若非总是如有神助,其实我只适合捡垃圾。”
南独伊耳廓立着一只小白虫,低头哽咽,“可萌萌听说?,输了都会难过,阿爹练了几天几夜的符呢。”
“那是我做给别人看的,最后的挣扎罢了。”
南独伊在斗篷里肆无忌惮、毫无形象可言地大口啃苹果,突然眼眶泛酸,抹抹眼泪。
“萌萌,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对我寄予厚望了,教我画符的闻哥哥回来?了!以后我能安心当咸鱼,再也不用修行!再也不用画符!只需要混吃等?死,我从小向往的好日子来?了!”
小白虫扭扭身子,不安道:“阿爹不修行怎么保护我呀,昨日我好像被那人发现了。”
南独伊:“何时?”
小白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阿爹与他对战时,我担心阿爹安危探出脑袋,被瞧见了,那人愣了下,转头望向空荡荡的右肩,说?了句:‘肥,可食。’”
小白虫哇哇大哭:“他是不是养了鸟呀,阿爹快修行保护萌萌啊,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