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别看别看别看别看!!!
康绛雪拼了命下自我暗示,及时移开眼,可仍是在盛灵玉入水的一瞬下意识地向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这是同为男性的通病,追究起来也不是抱着什么别的心思,真的就是单纯想瞧一眼。
腰下的布料挡住了视线,康绛雪落了个空,不自觉地,小皇帝觉得有一点点小小的失望,不过很快被强烈的羞耻感打散。
没看到才好!本来就不应该看到!
盛灵玉的每一块肌肉和骨骼都很完美,康绛雪亦不敢看太多,他的视线钉死在盛灵玉的脸上,目不斜视,一点不乱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往日面不改色的盛灵玉竟在温泉的蒸腾下和小皇帝一样面色泛红,他的神情也很平静,可绯红的颜色却像是刻在了他的皮肤里,让盛灵玉看起来像是一潭盈盈春水,美得令人恍惚。
小皇帝果然恍惚了一下,回神道:“你不耐热?”
盛灵玉道:“有些。”
小皇帝当真有些意外,他还记着盛灵玉早上起来往头上泼冷水哼都不哼一声,不想到了温泉里竟会不适应,小皇帝不由带了些笑意,他望着盛灵玉,忽而发现盛灵玉也望着他,那眼神太过专注,以至于让小皇帝不由生出些躲闪的欲望。
第104章
小皇帝正有些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忽听盛灵玉开口道:“第七日。”
康绛雪一个愣神,没想到盛灵玉猝不及防转移话题:“什么?”
盛灵玉道:“长公主遇刺病倒,今天是第七日。”
小皇帝脑中一下清明,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宁王大婚之后,今天正是长公主倒下的第七天。
小皇帝没有实际去看过,只听闻长公主甚是消瘦,用了许多药都不见好,整日里昏睡不醒,偶尔醒来便一直吐血,人已经被折磨得和之前的雍容华贵之态判若两人,杨惑则一直陪在长公主的身边日夜伺候,在这几日间自朝廷上下赚了许多母慈子孝感天动地的美名。
原文之中,杨惑最后是在时机成熟之后杀了长公主才成功上位,是个名副其实的带孝子,如今换了个时间点,带孝子成了大孝子,说起来也有几分讽刺。
康绛雪心里想着,倒是有些不太明白盛灵玉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他用眼神表示疑问,盛灵玉便接下去道:“杨惑手里头有不少事情都纠缠不清,却仍没有放弃陪侍长公主,陛下觉得,这里面的感情有几分是真心?”
杨惑的人设康绛雪很清楚:一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若说到母子情,也许并不是没有,只是感情和利益比起来总是利益为上,而对待感情说放弃就放弃,不会有丝毫不舍。
不过康绛雪还是不明白盛灵玉为什么要说这个,他询问道:“他有几分真心与我们有何关联?”
盛灵玉淡淡回道:“没什么关联,只是微臣有几分在意罢了。”
说着,盛灵玉很清淡地笑了一声,没任何犹豫地改口道:“杨惑现在很忙,但还不够忙,没到山穷水尽之处,对许多事尚有余力,微臣有心寻个法子,叫他快些自顾不暇,以免他插手误了陛下的事。”
这话里有些要在背后落井下石搞事情的意思,可小皇帝一点不觉得阴险,反而特别精神,兴致勃勃。
搞杨惑好啊,搞死他才好。
小皇帝道:“你想怎么做?”
盛灵玉垂眸:“杨惑想要个好名声,可好名声哪里容易得?名声在身,反而寸步难行。”
康绛雪听得半知半解:“你的意思是……”
盛灵玉不再含含糊糊,简略道:“长公主遇刺,皇宫里的御医都已经看过,无人能治,一直拖到今天,越拖越糟糕,不妨趁这个时机,寻几个民间的游医送进去。”
送进去几个医者自然容易,可目的何在?不等小皇帝发问,盛灵玉便回答道:“长公主的病情,想来医者们开的药方都大同小异,我们便在这药方的基础上,多加一份药引。”
康绛雪忽然有了点预感:“……什么药引?”
盛灵玉回道:“病患至亲之人靠近心脏位置的血肉,每日二两,一同入药。”
长公主的至亲之人,只有杨惑这个亲生独子,说白了,这个药引子就是要杨惑自胸口剜肉。在这种没有外科设备的时代,胸口剜肉的风险极大,很可能会伤口感染一命呜呼,再退一步,就算不死,那也对身体损伤极大,气血两亏,绝对什么都顾不上了。
再者……每日二两,不止一次,若是真剜了,只怕杨惑死得比油尽灯枯的长公主还要快。
康绛雪为盛灵玉口气平常却细思极恐的主意而一阵心惊,越想越觉得这主意本钱极小收益极大,他惶惶问道:“这么大的风险,杨惑怎么会照做?”那毕竟是杨惑,杨惑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盛灵玉的神情间没有任何忧虑,他近乎平常道:“若是大街小巷、朝廷内外,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药方存在,只要割肉就能救长公主,陛下认为杨惑会不会照做?”
小皇帝一时沉默,竟是忽然间明白了盛灵玉之前说的那句“名声在身,反而寸步难行”是什么意思。
是了,不管杨惑自己怎么想,究竟愿不愿意,当所有人都知道有药引子这事的存在,杨惑这肉便不割也得割。道德绑架就是这个道理,更扎心的是,在古代的社会背景下,杨惑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性。
康绛雪豁然开朗,但不免还有别的担忧:“可等杨惑割了肉长公主却不见好,这又该怎么说……游医的性命岂不是没有保障?”
盛灵玉道:“长公主若不好,定然是因为杨惑的救母之心不够真诚,与游医何干?”
小皇帝:“……”
杨惑不割肉,长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就怪杨惑不肯救人,割了肉不起效,则怪杨惑的心思不纯,总之不论如何全怪在杨惑头上,加上拿亲人的血肉做药引的传说自古有之,这个法子也不突兀,咋说呢,就……绝了。
真就绝了。
康绛雪完全说不出话,他怔怔看了一会儿盛灵玉,内心里满是膜拜之情,不同意是不可能的,他当下便点点头,尽数交给盛灵玉去办。
盛灵玉点头应了,一时并没说话,过了片刻,他冷不防出声问小皇帝道:“阿雪……你会不会觉得我心太狠?”
阿雪这个称呼盛灵玉极少出口,乍一提起叫人心口发麻,康绛雪心里头震了震,匆忙回道:“当然不会。”虽说盛灵玉精于算计,可这与心狠实在无关,小皇帝愤愤道,“杨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凭他在人后做的那些事,阴他多少次都不为过。”
盛灵玉听到“不是好东西”这个说法,并没有接着说话,他其实很想问一句,如果他算计的不是杨惑,是无辜之人,是良善闲人,小皇帝又会如何。
心里想着,嘴上终究没有问出口,盛灵玉的视线落在他处,问道:“不喝酒吗?”
小皇帝眼前的托盘早已被动过,梅子酥吃得干干净净,但酒却一口都没喝,这情况被发觉,康绛雪微微有些羞赧。
他倒不是不想喝,只是经过上次状元夜醉酒勉强了盛灵玉,对于喝酒之事多少有些心有余悸,嘴巴还是很馋的,理智却让小皇帝心生抗拒,不敢再碰。
“朕看着就行了,不喝了,以后也尽量不碰,朕的酒量不好,掌握不好度量,喝了总是误事。”
康绛雪一字都没提那夜之事,唯恐盛灵玉多想,说话的时候紧盯着盛灵玉的神色,幸而盛灵玉的神色没有变化,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未曾移动。
“哗啦”一声,盛灵玉从温泉池中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上蒸腾着些许水汽,漂亮的肌肉靠近过来……
随后从小皇帝身边登上了池边。
康绛雪的心冲到了嗓子眼,又忽然落地,有那么一瞬,小皇帝还以为盛灵玉是要过来拥住他,自我意识太强让他后知后觉地格外不好意思。
“……不泡了?”
盛灵玉道:“嗯,太热,微臣这样就好。”
盛灵玉并未走远,只守在小皇帝身侧,可这一回,康绛雪再看不见盛灵玉的脸,只能听见盛灵玉的呼吸声在他身后,来得若有若无。这么一来,康绛雪便不用再像面对面那样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可不知怎么,瞧不见盛灵玉的身影,他心里又有点空荡荡。
自顾自泡了一阵,康绛雪也觉得够了,他伸手撑住池边,盛灵玉便抬住了他的手臂,轻声道:“陛下,微臣抱您上来。”
不知不觉间,盛灵玉又称呼他为陛下。
小皇帝心里头隐隐觉得不对,本想拒绝,没说出口,只由着盛灵玉自水中托住他的腿弯,将他抱了起来。
擦了身换了衣裳,出门时夜色幽深,康绛雪披着大氅抬头望去,看见空中缀着不少星星,但都星光暗淡,小皇帝随口道:“好多星星,却没出月亮。”
盛灵玉也抬头看了一阵,末了,他收拢了小皇帝的衣襟,轻声道:“月亮只有一轮,总要出来的,今日没有,明日便有了,快了。”
……
人在行宫,有温泉,有盛灵玉,康绛雪的日子过得比宫中的还要快,三两日一晃而过,真有种悠闲度假的感觉,不过轻松度日之中,康绛雪也没有忘记关注朝堂上的事。
在盛灵玉的操持下,皇城之中的消息来得及时又迅速,小皇帝虽然离皇城很远,但还是顺利连网,吃瓜总能吃到新鲜的。在和盛灵玉温泉商谈过后的第五日,京中传来了杨惑自残的消息。
大瓜,超级大瓜。
渣渣杨自割胸肉,孝子之名响遍皇城,堪称皇室之中唯一能被传颂的美谈,刷新了杨姓皇族的道德新高,其轰动程度比平远将军被抄家更胜一筹,拿到了全京头条。
杨惑真割了,得到消息时康绛雪零食都掉了一地,他心里早就有所预料,然而真发生了还是觉得有些虚幻的不真实感,又觉得震惊,又觉得刺激,与此同时也更加发觉,只要肯去算计,杨惑这个原定主角也可以不再那么遥远和可怕。
……盛灵玉果然好厉害。
小皇帝什么心情都有,激动地去盛灵玉身上寻求共鸣,盛灵玉却一派平静,杨惑胸口掉了二两肉的事情似乎没能让他产生什么心情波动,面对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神,盛灵玉只是出神道:“陛下觉得,杨惑能坚持几天?”
康绛雪答不上来,也不需要回答,因为仅仅过了一日,这个答案便在现实之中得出——长公主薨了。
死在紧跟而来的第二天。
长公主前后已经挺了十余日,说是终于到了时日坚持不住也有可能,可有药引这回事在,康绛雪怎么也不能相信长公主的死和杨惑没有一点关系。
因为事实是那么简单:长公主死了,杨惑就不用再自残了。
第105章
杨惑真的这么干了。
谁都知道在这样的情境之下,长公主活的时间越长其实对杨惑接收长公主剩余势力和收拢人心越有利,然而这些外在的助益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杨惑果断地选择了自己,速度之快几乎令人胆寒。
他只用了一天,弃卒保帅,得了名声,将伤害规避到最小,这让康绛雪比之前更加清晰地明白了盛灵玉话中的含义:杨惑的真心有几分?
结论是如此明了。一天,就这一天。
康绛雪对长公主没有什么感情,得知了这样的结局却难免还是唏嘘,他忧心一阵,也没忘记要提前准备回程之事。长公主身死,丧葬之事小皇帝总得现身露面,为了避免和太后一方撞个正着,还要好好算计下路线和时间。
当日下午,小皇帝带着盛灵玉一同乘车赶往了宁王府,入夜时马车奔波在路上,他枕着盛灵玉的腿睡了两觉,天色将明时到达,算是赶了个大早。
因是遇刺之后长公主一直未曾挪动,葬礼守灵也都设在了杨惑的府中,康绛雪上次来是为了参加杨惑的婚礼,这一次再来,宁王府给他的感觉大不相同。
也是,短短半个月时间,红事变白事,自是大为不同。宁王府人数依然众多,却皆不复上次的喜悦喧闹,周遭尽是哀痛和宁静,见了小皇帝,有人引路,其余人遥遥跪了一地。
盛灵玉示意道:“陛下。”
康绛雪无声点头,大步踏入门中,寒风刮起了白幡和纸钱,断断续续的哭声自灵前传过来,有种令人恍惚的悲肃之感。一路行至大堂,周遭的人跪了一地,侍从给他递了一炷香,康绛雪在堂中适当地表示了哀悼,将那炷线香插在了祭炉之中。
举止行动都合情合理,只是小皇帝总感觉自己处在气氛之外,融不进这份悲戚之中。宁王府的众人对小皇帝俯首行礼,等他们抬头时,康绛雪在人群中央瞧见了一身孝服的杨惑。
这人从头到脚都是素白,眼罩也是白的,除此之外,脸色和嘴唇也都泛着苍白之色,一眼看去竟是虚弱异常。
康绛雪早想过杨惑会是什么模样,然而现实总能比他想的更加荒诞虚妄,杨惑的眼下泛着青色,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纵是小皇帝知道长公主的死亡另有原因,还是觉得杨惑此刻看起来痛极了,痛得叫人无可指摘。
任何人来看,他都是一个失去妻子和母亲的无力之人,一个身上有伤的病患,那种神态太过真实,真实得叫人分不清真假。
康绛雪一时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什么,倒是杨惑先开口,平静道:“臣原以为陛下忙碌,许是不会来。”
他说话的口气太过平静,没有一丁点旁的语调,声音不高,没什么气力,康绛雪有点不习惯他这副模样,不过仍一如既往地回道:“姑母亡故,朕当然会来,谁让杨氏人丁稀薄就这么几个人,宁王也不用担心,若有朝一日宁王死了,朕也会赏脸来给你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