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又响起了一道冷静的询问声,“你好,请问原锐是在这边吗?我是他哥。”
有民警回答,“喏,在里面坐着,你是他家属?先登记一下。”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挪去视线——
一名身形高挑的男人径直朝着原锐走去,第一时间在对方跟前蹲了下来。
大概是注意到了过分渗血的双手,男人不由分说地控住原锐的手腕。
“路照安,你给我放开!”原锐抗拒。
名叫路照安的男子看着清瘦,但力气似乎格外厉害,原锐压根拗不过他。
路照安冷静对上原锐的双眼,问,“你不让我处理,是想要把这事捅到师父面前?”
“……”
原锐没说话,但也没乖乖摊手。
路照安也不强求他听话,沉稳而小心地掰开他紧握的双拳。
很快地,沾了血色的碎裂玉坠就展露出来,向来拽得没边的原锐忍出点哭腔,“它坏了。”
路照安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起伏,“没关系,我……”
“你当然觉得没关系!”原锐猛地将手抽回来,又像个鼓起气的河豚。
他冷笑一声,眼带嘲讽看着对方,“从小到大,你路照安什么时候会真正考虑过我的想法?”
原锐丢下这句话,起身匆匆在民警的确认书上签了字,“你好,我可以走了吗?”
民警看向施允南等人,“你们双方如果能达成一致的话,随时可以离开。”
原锐看向施允南,神色依旧不好看,然后,他将视线转定在温亦北的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极为诚恳弯腰鞠了一躬,闷声道歉,“一码归一码。”
“对不起,刚才是我下手没个轻重误伤了你,麻烦你去医院检查吧,过两天我会主动找你赔偿的。”
“……”
施允南和温亦北对视一眼,显然没想到原锐会主动道歉。
小孩脾气怎么这么别扭呢?
原锐迅速出了派出所大厅,被丢在原地的路照安缓缓起身,主动走到施允南等人的身前。
“各位,小锐从小被家里人宠着长大,脾气也纵得不知道收敛,如果今晚他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大家原谅。”
路照安讲话声很平稳,有种不符合他年轻长相的历练和沉着。
施允南想起那块被砸碎的玉坠,开口问,“原锐的那块玉坠很重要吗?”
今天这事双方都有一定的错,不过玉坠这事实属来得意外,施允南见原锐都主动道歉了,自然而然就问起了这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路照安回他,“这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不劳各位费心了。”
他主动递上自己的一张名片,“如果后续需要协议赔偿,你们随时可以联系。”
半分钟后,路照安也离开了派出所大厅。
付子遇将收到手的名片递给好友,“原氏玉器,路照安,你们谁认识?”
施允南第一个摇头。
坦白来说,在他的梦境中只出现过原锐这号人物,路照安完全在了他的现有认知外。
而且原锐不是原家唯一仅有的少爷吗?路照安和他姓氏不一,刚刚进门怎么还自称是原锐的哥哥呢?
“你手臂上的擦伤怎么回事?”
忽然间,骆令声的沉声发问拉回了众人的思绪。
温亦北开口应和,“对,允南,你手臂上的擦伤得赶紧处理。”
施允南将注意力又挪了自己的身上,莫名心虚地瞥了一眼骆令声,死鸭子嘴硬。
“没事,打架受点伤不是很正常?原锐还被我揍得鼻青脸肿了呢。”
骆令声不接话,温亦北也不赞同他的说辞。
施允南暗戳戳给付子遇发送眼神信号,两人不愧是多年好友,后者瞬间给了台阶,“要不,我们出去再说?”
“嗯嗯,出去再说。”
…
三分钟后,一行人全都离开了派出所。
温亦北原本想着陪施允南去医院处理伤势,但在施允南的再三保证下,只好跟着付子遇顺路回夜店取车。
两人刚离开没多久,先行一步取车的秦简就将自家车子开了过来。
等到骆令声和施允南上车后,他才将前排的药袋拿了过来,“家主、施先生,我刚刚看见停车场边上有药店,就自作主张买了点药,要不你们先处理一下?”
从这儿回家,至少还要半小时,伤口之类的,还是及时处理比较好。
施允南主动接过,“谢谢。”
骆令声递给秦简一道眼神,对方点头,默默将后排车门关上后,却没急着回到驾驶位。
车内只剩下两人,整个空间静而又静。
施允南侧身看向骆令声,试探性地问,“骆令声,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又?”
骆令声对上他的目光,反问,“在施二少爷的眼中,我就这么容易生气?”
“反倒是施二少爷,两次来夜店,两次都得闹出些动静。”
他的目光很冷也很沉,一时半会让人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我还以为你担心我的伤口,说来说去,你还气我万一把事情闹大,给你和骆氏丢脸。”
施允南回避了他的目光,嘟囔了一声,在心底暗嘲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打开药袋里查看——
秦简买的药品很齐全,从伤口清洁水,到创伤专用的消毒棉签,再到处理完毕后的涂抹药膏,一应俱全。
施允南试图用清洁水给自己处理手肘处的擦伤,但因为伤口的位置太过别扭,他不是特别方便处理。
骆令声没忍心,拿过他手中的东西,却因为坐姿不便喊道,“靠近点。”
很显然,是打算替他上药了。
“哦。”
施允南眼角偷溜出一丝笑意,他不是单单将手伸近,而是整个人都偏着身子靠了过来。
骆令声微微凝住呼吸,开始处理起伤口。
伤口被刺激出了些许疼意,向来很能忍疼的施允南破天荒地‘嘶呜’了一声。
和刚刚在派出所里的‘满不在乎’判若两人,像是只受伤又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只不过,这声呼痛里多少有些刻意,刻意得想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骆令声看破不说破,只是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施允南自然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解释,“今天不是我惹事,是原锐先招惹上来的,而且我连酒都没喝几口,也没其他人拉拉扯扯的……”
“看出来了,对方那鼻青脸肿的样子,你们的确不是一般的‘拉拉扯扯’。”
“……”
施允南被堵得没话反驳,总觉得骆令声藏了点刻意的逗弄。
骆令声初步清理完伤口,又拿起了一次性的消毒棉签,他盯着清洁后面积不小的擦伤,一忍再忍后喊了全名。
“施允南。”
“嗯?”
“以后别不把自己当回事。”
即便是小伤,也不要再有了。
施允南怔然,没由来地觉得鼻子一酸。
小时候的他常有这种磕磕碰碰的伤口,因为没有家人在身边,每回都是他自个儿随便处理。
毕竟是男孩子,不至于矫情到哭哭啼啼。
长大以后,施允南更不把生活中的小病小伤放在心上,可他没想到,今时今日有人替他惦记上了。
——以后别不把自己当回事。
施允南在脑海中回味着这句话,他从酸涩的动容中挣脱,认认真真地回应,“骆令声,我知道了。”
骆令声得到他的回复,手中消毒的动作越发轻柔了下来,“要是真疼了就告诉我。”
施允南没了一开始的心虚和拘束,肆意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好久,心绪止不住地泛起涟漪。
“怎么办呢?我现在真觉得有点疼。”
骆令声敛下的眸底闪过一丝悦意,相处的时间长了,轻易就能分辨施允南的语气。
比如现在,一听就知道他又存了逗弄人的小心思。
骆令声抬眼对上,平静如初反问,“那你想怎么办?”
施允南反拢住骆令声搽药的手腕,神色格外动人,语调仿佛沁了蜜。
“要老公亲亲才能好~”
第030章
要老公亲亲才能好?
骆令声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手中的棉签。
他在施允南笑意分明的眼眸里靠近了一点,反客为主,“施二少爷确定这样能止疼?”
骆令声的靠近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快速侵略,将猎物团团包围。
施允南从对方的镜片中看清自己的模样,心弦瞬间绷紧,他忽然分不清自己的那句话是玩笑更多,还是渴求更甚。
要是放在以往,施允南总归是嘴巴上浪着玩,骆令声也不会真正将这些玩笑放在心上。
可现在不一样了,施允南自觉对骆令声有了点滴好感。
于是,每一场撩拨都成了一种边界试探,而对方每一句的回应都造就了另外一种心动。
偶尔路边的车灯晃过光影,无声又暧昧的沉默蔓延在车厢内,像是为他们成了一方与世隔绝的秘境。
两人的气息若即若离地交缠着,终究还是施允南脸热心燥地败下阵,微微后撤嘟囔,“……开玩笑的,我又没试过。”
撩完就怂,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骆令声将施允南的那点慌张收入眼底,微妙回应,“有些玩笑,不能乱开。”
他摘下自己的眼镜,同时压住心底弥漫的那点遗憾。
这人总在嘴上一点一点地、不知深浅地试探着他的自控底线。
保不齐哪一天他的底线全面崩溃,然后这些所谓的‘玩笑’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施允南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没说话。
他总觉得,今晚没喝酒的自己比往常喝了酒还要晕。
好在骆令声很有分寸地将注意力挪回伤口上,“这两天洗澡的时候别沾水,伤口不算深,应该不会留疤。”
“嗯,我知道。”
很快地,伤口处理完毕。
勤勤恳恳守在外侧的秦简终于上了车,充当司机驾驶着回到骆宅。
…
回到家时,还不到晚上十点。
施允南回到卧室冲了个澡,越发清醒。
原本想着到自家夜店痛快喝场酒、放松一场,结果和原锐闹出了这么一个激烈的插曲,酒压根没没喝上两口。
施允南给温亦北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
温亦北和他分开后,还是拗不过众人的意图去医院做了检查,好在有惊无险,只是腰部多了点淤青,过几日就能揉散开。
实在没有睡意的施允南出了卧室门——
二楼走廊尽头的书房还亮着灯,骆令声刚回家就接到了一通电话,忙到现在也不见身影。
小金鱼早早就睡了觉,佣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都已经回到主宅后的偏宅休息了。
诺大又空荡的主宅,孤独感随之而来。
施允南独自从一楼酒室里取了两支烈性威士忌,这才靠在卧室露天阳台的栏杆上,一口接一口地饮酒入喉。
快十月的夜,微凉的风正好能带走酒劲的热意。
其实,比起夜店内的喧嚣,施允南更喜欢这样可以肆意喝酒的安静环境,回味着过往,畅想着未来。
回国之前的施允南总是想着,自己在三十五岁前都会专注在珠宝设计上,等攒下一笔不菲的报酬就去弄点小投资、过过悠闲日子。
至于那个要携手相伴一生的伴侣,施允南从来只有空泛而模糊的设想。
他不愿用细化的条条框框去规定自己的感情,更觉得宁缺毋滥,可现在要是真让他做出描述——
大概从前那些空泛的想象,他都能在骆令声的身上找到存在的影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门口才响起一阵微弱的动静。
敲门声响起,又接着一道询问声,“还没睡?”
施允南带着醉意回头,才发现骆令声静等在门口,“你忙完了?”
“嗯。”
骆令声才审阅完上个季度的汇总报表,路过施允南的卧室时,发现对方的门正虚掩着,还有一股浓郁但不烦人的酒气飘荡。
施允南摇了摇只剩下小半瓶的威士忌,勾唇邀请,“骆令声,你要陪我喝酒吗?”
骆令声迟了片刻,操控着轮椅入内。
他注意到阳台门边已经喝空的一瓶威士忌,忍不住拧住眉头,“怎么一个人喝这么多?”
“嗯?”
施允南慢了半拍,随口回答,“想着事情呢,一时没注意酒量。”
骆令声的轮椅停在床尾。
施允南提着酒瓶在床边坐下,面对面冲着男人保证,“你放心,我酒品好,喝醉了就安安静静睡觉。”
他挨得近了些,沾着点酒意呵气,“……不会胡乱扒你的衣服的,别害怕。”
这句话,又是心知肚明的玩笑。
骆令声并不反感施允南传来的酒味,大概是混合他身上的沐浴露香气,在夜色的蒸发下,带着点特殊的勾人味道。
“有心事?”
“没有心事就不能喝酒了?”
施允南又往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感叹,“酒能麻痹神经,也能放松神经。”
前段时间忙着楼氏的设计,现在正好借酒放松放松。
施允南环顾四周也没找到装酒的杯子,只好将酒瓶递到骆令声的跟前,“喝吗?”
骆令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酒室里的藏酒都是旁人送来的,自从腿部受伤后,他很少再去饮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