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允南没有反驳,宋知秋在经商方面的能力的确一令无数人甘拜下风。
骆令声想起温程朗和温婉柚这对兄妹,低声询问,“温先生和宋女士是怎么认识的?”
按照他对温岩峰的粗浅印象,对方应该是个有条理、有分寸的人,但现在教出来的一对儿女实在有些不得体。
施允南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微微摇头,“外公和宋老先生是多年好友,这段婚姻开始前,应该少不了长辈们的撮合。”
一个是音乐世家,一个又是以‘乐器’为生,在有共同话题的前提下,温岩峰和宋知秋相处了不到半年就步入了婚姻。
其实,夫妇两人的日子过得也算圆满。
施允南微微停顿,简单概括了核心,“不过我听说,舅妈曾经失去一个孩子。”
这早夭的孩子在名义上算施允南的‘表哥’,但三岁那年突发意外去世。
这事给了宋知秋前所未有的打击,而身为父亲的温岩峰也陷入了日复一日的自责中。
“我听舅舅提起过,温程朗就是在那个节骨眼上来的。”
所以,宋知秋才会将温程朗如此疼爱,后来的小女儿也是一味宠之,甚至到了‘无所谓是非黑白’的地步。
温岩峰有心管教日益走偏的儿女,但每每都能被妻子拦住,施允南在温家每一段的暂住时光,都能听见夫妻两人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爆发出争执。
因为涉及到亲戚的隐私,施允南透露得不多,但骆令声大概想明白了——
如今,温老先生退休,温岩峰作为曲协会长,薪酬是比不得宋知秋的企业收入,可以说目前的家庭收入,宋知秋占大头。
温程朗和温婉柚成了如今的脾性,应该少不了她这位母亲过分宠溺的缘故。
当然,宋知秋的宠只是为了弥补大儿子早夭的缺憾,只可惜,温程朗和温婉柚自顾自地走偏了、长歪了。
两人正悄声说着话,不远处的温岩峰就开口喊话了,“允南,你们过来些,别离得那么远。”
施允南对上温岩峰的友善目光,微微颔首后,就和骆令声一同靠近。
年纪大了的温老先生久站不得,他坐在位置上看着缓缓靠近的小外孙,脸上毫不掩饰的欢喜,“允南,你离外公近些。”
当年被推受伤住院,温老先生缓了很久才有好转,他在清醒的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施允南受到的委屈,立刻喊来全家进行了解释了一切。
一边是外孙,一边是孙子,对他这样的老人家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对满口胡言的孙子温程朗失望的同时,他也对外孙施允南有上了更大的歉意。
只可惜,施允南已经不愿意再呆在这个家了,这么多年来,温家试图联系但都被他悄然拒绝。
这回施允南愿意来,温老先生真的很开心。
“你哥在后台准备呢,等等说要上场演奏了。”
“好的,外公。”
施允南应话,同时还不忘介绍骆令声,“外公,这位就是骆令声。”
温老先生和骆令声视线平对,目光短暂地在后者的双腿上停留了半秒。
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他还是保持着年长者的分寸,微笑点头,“允南第一次带朋友来见我,欢迎。”
骆令声敏锐察觉出什么,只是面上不显,“温老先生,身体安康。”
“多谢。”
有不少宾客私下得知骆令声的身份,默不作声地盯着这幕看热闹。
站在右侧的宋知秋看见施允南的身影,眉心略微显出一丝排斥,只是这抹斥情绪对上骆令声的视线后顷刻消散。
宋知秋换上一抹表面的笑容,对着骆令声微微颔首。
虽然骆氏旗下没有和乐器相关的产业链,但就凭对方在帝京商圈的名号,宋知秋不得不退让三分。
施允南能够抱上骆令声的大腿,在她看来,那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宋知秋不说话,只是后撤两步招来侍者,这才压低声音招呼,“赶紧把少爷和小姐找回来!”
这种关键场合,这兄妹两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温亦北就要上台演奏,施允南又在台下陪着老先生,这落在外人眼里,风光岂不是都被这对兄弟占去了?
温老先生手心里攥着不上温家以往攒下来的家底,可不能被这两兄弟占去大头!
侍者听见这声吩咐,连忙跑去找人了。
很快地,温亦北换上了一身白底金暗纹的燕尾服从容登台,仅仅一个标准的鞠躬礼就引得台下赞誉纷纷。
“温家大少爷果然不同凡响。”
“那肯定,十六岁就能被柯蒂斯音乐学院破格录取,十八岁还没毕业就成为乐团首席大提琴手,好像二十二岁就能撑起一场独奏音乐会了吧?这成绩能是开玩笑的?”
“要我说,温家这几个孩子里,就数温大少爷最优秀。”
“小声点,施二少爷还在边上呢。”
施允南没说话,但也不恼。
在他看来,温亦北的优秀的确是他不能比的。
他的视线从台上挪回到骆令声的脸上,弯腰询问,“骆令声,你以前喜欢去听演奏会吗?比起我上回那半吊子的小提琴,我哥的大提琴才叫真的厉害。”
“是吗?”
“当然,你和今天在场宾客可都有耳福了,免费的。”
骆令声看见施允南得意的小表情,一时间有些动容。
兄弟两人不到八岁就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相较于温家对温亦北的悉心培养,施允南在施家的处境就想得更为不堪落魄。
可施允南从来没将这份缺失算到温亦北的头上,也没养成‘凡事皆抱怨’的扭捏或者阴郁性子。
在骆令声看来,施允南才是感情和思想最干净的一个——
对于故意招惹他的人,他当场有仇报仇,对于真正关心他的人,但也不吝啬表达‘爱’。
琴弓拉响。
台上轻缓而绵延的旋律传来,流畅的音符流动一下子就抓住了众人的耳朵。
温亦北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而注入演奏里的情感同样无法忽略,他用一架大提琴架构出了一个曼妙的世界,让所有的宾客们都跟着他沉醉其中。
骆令声垂下眼睑,欣赏但不入心。
他的脑海中全是施允南当日在小餐厅里的演奏模样。
施允南没有察觉出骆令声的神态,此刻的他全身心地集中在了自家兄长的身上。
他看着温亦北熟练又自信地拉动琴弓,就像他们从小答应过母亲的那样——从始至终保持着自己对于乐器和旋律的真挚追求。
施允南眸底深处溢出了一丝羡慕和向往,唯独没有嫉妒。
一曲完毕。
现场掌声雷动。
施允南跟着鼓了鼓掌,第一时间将注意力放回在骆令声的身上,忍不住问,“骆令声怎么样?我哥的演奏是不是很出色?”
骆令声侧眸定定看着他,答非所问,“我更喜欢你拉的小提琴。”
在全场都是为温亦北而起的掌声中,只有骆令声的这句话毫无保留地给了施允南。
施允南没由来的眼眶发酸,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动荡,“骆令声。”
“嗯?”
施允南凑近骆令声的耳畔,给予回应,“谢谢你。”
骆令声笑笑,进一步要求,“老师给小金鱼找好了,你要是愿意,以后也可以跟着练。”
施允南欣然应允,“好啊,以后一大一小专门跑到你的书房门口,胡拉一通吵你耳朵。”
骆令声想象了一下施允南的玩笑话,眉间掠过一丝无奈——
虽然有些离谱,还的确像施允南能带小外甥做出来的事。
骆令声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指腹,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期待这样的画面出现。
或者说,有施允南在他身边的每一天,他都很期待。
第035章
温亦北从台上走回到亲人身边,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外公,你们觉得怎么样?”
施允南对上他的目光,骄傲的眼色止不住,“那还用说?温大提琴家的演奏,谁敢有意见啊?”
温亦北低笑一声,忍不住凑回自己弟弟跟前,“你啊,……对我的滤镜可太重了,替我低调点吧。”
“低调什么?你的优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施允南回答。
离得近的温老先生听见兄弟两人的对话,笑说,“你们兄弟两人啊,在外公眼里都很优秀,不用怕这些宾客们听笑话!”
温老先生知道他们两兄弟这些年是相互扶持、鼓励过来的,一直都没有起过矛盾。
即便施允南最后没能走上‘小提琴家’的路,但也没有丝毫影响温老先生对他的态度,他对两个外孙都是说不出的满意和疼爱。
周围有宾客应和,“是啊,温大少爷的大提琴,那的的确确没话说!”
又有一道年轻声线响起,“这当哥哥都已经表演了,施二少爷这位做弟弟的,是不是也应该上去表现一番啊?”
施允南听见这话,脸上的笑意微微凝固。
他第一时间朝着声源望去,是一名长相面生的年轻人。
温亦北同样察觉出不妥,他刚准备替自家弟弟礼貌回绝,结果人群中抢先响起了一道应答声,“这必须的呀。”
温程朗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代替施允南回答,“我这两个表哥,一个从小拉大提琴,一个拉小提琴,当年可是出了名的。”
兄弟两人七岁那年,曾经报名参加过最具权威的‘华国器乐大赛’,一个拿下了大提琴的专组冠军,一个拿下了小提琴的专组冠军。
就连两人的合奏项目,也从一众青少年选手的混合组中拿下了优胜。
这事一经传出,大家又得知他们是温老先生的外孙,简直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只是好景不长,比赛结束后不到两个月,兄弟两人母亲温闵就意外离世,温、施两家大闹了一场、彻底崩了情面,最终一人带回一个孩子。
在场内宾客们大多数都混迹在乐圈内,对于豪门八卦的敏感度并不高,因此——
温亦北生活在温家,从小优秀到大的成绩他们有所耳闻,但对于施允南这些年在施家的遭遇,了解不算多。
有中年宾客想起当年兄弟两人的风光,笑呵呵地追加提议,“是啊,难得有这个机会,施二少爷不如也上台演奏一首助助兴。”
“……”
施允南没答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温程朗。
温程朗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慢悠悠地走回到宋知秋的身侧,端起酒杯微微示意的那一瞬间,明摆着是在恶意挑衅。
骆令声和温亦北看见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变了神色。
骆令声刻意收敛的气场顷刻发冷发沉,而温亦北则是默不作声地护在了自家弟弟的跟前。
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温家自己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施允南这些年的遭遇,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施允南早已经‘被迫’放弃了小提琴?
温程朗故意借着其他宾客的兴致提议,说白了就是想要施允南骑虎难下,上台后再当着全体宾客的面出丑呢!
温老先生意识到孙子言语上的不妥,眉心微拧,“程朗,今天正好有这个功夫,不如你先给大家演奏一曲?好让爷爷看看有没有进步。”
温老先生不想让施允南为难,也不想当众斥责温程朗不给面子,只好想办法将话题挪了过去。
但没想到的是,温程朗刻意不接招。
他好声好气地回答,“爷爷,现在大家伙都等着表哥上台助兴呢,我怎么好意思夺了他的风光?”
“等他演奏完了,如果大家还想看我演奏,我在上场也不迟。”
温程朗一改往日的刻薄,换成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仿佛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为施允南着想。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有人看出点什么,都不会在这种场合说他的不是。
温程朗比两兄弟就小了两岁,从小在入门乐器的选择上也是小提琴。
他七岁的时候,曾参加了另外一届的华国器乐大赛,但在初赛就因为拉错谱子惨遭淘汰。
因为前面有了施允南这么优秀的例子,旁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拿来作比较,温程朗每每都觉得很丢面子。
后来,施允南在‘小提琴’这块领域没了声响,温程朗才重新找回点自己的骄傲。
但坏就坏在,和他乐器体系差不多的温亦北又做得比他更加优秀。
久而久之,温程朗心里的不甘就转为了嫉妒,再从嫉妒成了厌恶和针对,就这么一步步地走到了现在。
外人看不出来,不代表温家自己人看不出来。
温岩峰瞧出儿子的刻意,眉毛立刻皱紧了,“温程朗,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话语里的警告意味还是特别明显。
宋知秋一听见他这说话态度,顿时开始维护自己的儿子,“你凶他做什么?小朗今天好端端的,再说也是大家想让允南拉小提琴的。”
她的视线越过丈夫,看向施允南笑着将话题挪回来,“允南,你可别扫了大家的雅兴。”
这一来一回,在场众人终于看出些名堂——施允南不打算上台了?他放弃小提琴了吗?
不过很快地,人群中就有人接替回了话,“我看,施二少爷这些年在国外应该没怎么碰过乐器了,大家伙就别为难他了。”
“三少爷,你干脆就自己上吧!我听说你已经入围了华国小提琴协会新晋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