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还没丧完,就感觉脑袋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他茫然抬头,却在下一刻差点贴上邪神忽然凑近的脸。
毓秀被近在咫尺的白色面具吓了一跳,想往后仰,可是邪神搭在他脑袋上的手微微用力,阻止了他的动作。
“小和尚。”邪神清润悦耳的声音清晰地从面具后传来,“我知道你不是妖怪,若你师父要伤害你,便来找我。”
毓秀仰头望着高了他近一个脑袋的邪神,本来平静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起来。
邪神说:“我护着你。”
毓秀半天没有动静,清澈的黑眸里映出邪神的面具,他的目光极其专注,仿佛要透过面具看清下面的脸。
他的脸颊在逐渐发烫,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用力压下所有激荡的情绪,很小声地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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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江福赐和怀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这里后,邪神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怀善做法事时,毓秀站在两个师兄身旁,下意识地用余光搜寻邪神的身影,可惜邪神没有出现。
等怀善忙完,江福赐识趣地领着一群仆人在呛人的白色烟雾中离开庭院。
顿时庭院里只剩下他们师徒四人。
毓秀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准备好的木鱼和木鱼槌,闭上眼,如前几次那样默默背诵经文。
当他睁开眼,明亮的天色已经变得黯淡,唯有天际尽头的绿色光带依然保持着不变的色彩。
毓秀收拾好东西,转头看见怀善和两个师兄在回廊下面等他。
他走过去才注意到怀善和两个师兄正好站在他放花瓶的位置前,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插满了桂花枝的花瓶上。
毓秀喊了声师父。
怀善把目光挪到他身上,沉默片刻,问道:“听说你经常来东厢房折桂花枝,就是用在这上面?”
毓秀有些心虚,点了点头说:“之前院里的气味不太好闻,我就想用桂花枝来覆盖一下那些气味。”
“那其他的呢?”怀善环视了一圈庭院里的树木花草,道,“这些也是你用来覆盖气味的?还喊了那么多人来帮你折腾。”
虽然怀善的语气平静到听不出喜和怒,但毓秀能感觉到,怀善在生气。
毓秀本要解释他只是闲来无事才想到打理庭院,但他觉得若是这么说了,怀善肯定会更加生气。
而且他也不想说太多,惹得怀善又对自己生疑,于是他低下头:“抱歉,师父。”
“荒唐。”怀善道,“真是荒唐,别忘了我是让你来做什么的。”
毓秀垂着眼睑,抿了抿唇,除了抱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怀善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做,只说了这么几句就拂袖而去,倒是大师兄和二师兄把毓秀喊到外面,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关于邪神的事。
毓秀照旧把他和邪神的相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但省去了他和邪神相互坦白身份的部分。
听完他的话,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表情十分凝重,大师兄的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他摇头叹息道:“难怪江大人如此紧张,我们的时间当真不多了。”
毓秀茫然道:“大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无需知道。”大师兄拍了拍毓秀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叮嘱,“你只要记住,多盯着邪神。”
毓秀点头:“好。”
大师兄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说完便率先走了,留下表情复杂的二师兄对着毓秀欲言又止。
毓秀也不说话,一脸懵逼地望着二师兄。
最后,二师兄还是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毓秀,不是我说你,你对邪神也太上心了。”
闻言,毓秀更加莫名了:“师父和江大人不是让我好好伺候邪神吗?”
“此伺候非彼伺候呀。”二师兄恨铁不成钢地说,“让你伺候邪神是因为只有你才近得了邪神的身,只有你才观察得了邪神的变化,而不是真的让你给邪神当仆人,明白吗?”
毓秀是真的不明白。
他不明白江家人对邪神的态度,也不明白怀善和两个师兄对邪神的态度,无奈他既没有小和尚的记忆,也始终被这些人排斥在外,
犹豫片刻,毓秀终于问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疑惑:“二师兄,为何你们要让我观察邪神?邪神怎么了?他的变化会对我们产生影响吗?”
二师兄说:“难道你没发现一件事吗?”
“什么事?”
“邪神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我们住进江府前,跟着师父下山来做法诵经了那么多次,哪次见邪神出现过?”二师兄重重叹了口气,“师祖留下的阵法怕是再也困不住邪神了。”
第13章 邪神
把二师兄送走后,毓秀回到院落。
眼睁睁看着两个仆人拉上厚重的木门,不久前还挤满人的庭院里转眼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天没散去的白色烟雾。
寂寥的氛围再次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毓秀忍着想咳嗽的冲动,捂着鼻子来到邪神的屋子外,他对着门的方向喊了几声大人,可惜一直没有得到邪神的回应。
他站在回廊下等待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见邪神依然没有要出现的意思,只得先回自己屋里休息。
诵了一天的经,毓秀早已疲惫不堪,连丁文和丁元送来的膳食都没动一口,他打水擦洗完身子后便上床沉沉睡着了。
等毓秀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换好衣服去拿膳食,从邪神的屋前经过时仍旧没有看见邪神的身影。
其实邪神在屋外活动的次数不多,多是他从屋前经过或者特意去找邪神,邪神才会出现。
可邪神连着这么长时间没有出现,毓秀难免有些不放心,尽管他知道邪神不会有事,可想起前阵子邪神那么难受的样子,他还是控制不住身体地端着托盘朝屋子走去。
他把托盘放到回廊上,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屋门外。
“大人,你在里面吗?”他轻声呼唤,“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良久,屋里才传来邪神缓慢的话语声:“是有些不舒服,但不要紧,尚能忍受。”
毓秀趴在门上,耳朵贴着门板,担忧地说:“大人,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哪知道屋里没了声音。
毓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连忙喊了几声大人,得到屋里嗯的一声后,才松了口气,他说:“大人还想听故事吗?我再给你讲几个故事吧,不然我唱歌给你听?”
“不必。”邪神道,“你回去用膳吧。”
毓秀听出了邪神话里驱逐的意思,于是不敢再吭声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端起托盘走下回廊。
只是他并没有走远,经过一番挣扎后又倒了回来。
他坐到回廊边缘,放下托盘,端起碗筷开始吃饭。
以往总有邪神坐在托盘另一边,即便烈日再毒也不觉得热,今天邪神不在,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在他身上,这顿饭让他吃出了满身的汗。
用完膳,毓秀收拾好碗筷后没有选择回屋,而是继续坐在回廊上休息。
四房的大丫鬟领着几个小丫鬟过来照料树木花草时,就瞧见那个小和尚蜷缩在回廊上睡着了。
那个小和尚正好睡在阳光照不到的回廊一角,许是为了让自己睡得舒服一些,他竟然从自己屋里拿来枕头放在脑袋下面。
远远瞧去,感觉那个小和尚睡得还挺香。
大丫鬟和几个小丫鬟对视一眼,都感受到了对方情绪中的复杂,但她们不敢多看多想,便埋下脑袋专心做手里的事。
完成任务后,大丫鬟又赶紧领着几个小丫鬟离开了。
直到她们走出一段路,其中一个小丫鬟才出声道:“那个小师父的胆子也太大了,还敢在那儿睡觉,也不怕一睡不起吗?”
大丫鬟说:“你懂什么?如今那个小和尚安全得很,没看见前不久邪神还亲自替他找四夫人算了账吗?”
“这是为什么呀?”小丫鬟满脸疑惑,小声嗫嚅道,“我觉得那个小师父没什么特别的呀……”
“谁知道呢。”
“若是这样的话,那阿朱的死就跟小师父没关系了吧?”
闻言,大丫鬟的脸色有些难看,瞪眼道:“你活得不耐烦了?连这些事都敢议论?”
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多么逾规越矩的话,霎时脸上血色尽失,她害怕得闭上了嘴巴。
自打四夫人被收拾了一顿过后,江府上下就再也没人敢说是毓秀惹得邪神动怒才闹出人命了。
明明邪神对毓秀十分偏爱。
可这样一来,阿朱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邪神为何会杀阿朱?
这个谜团像雾一般笼罩在江府每个人的心头,他们不知其中缘由,活得小心翼翼,更不敢太过接近四房的人——不管是阿朱的死,还是四夫人被收拾,显然四房已经被邪神针对了。
这段时间以来,四老爷和四夫人都为这些事操心得连饭都吃不下,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不少。
另一边,毓秀睡到傍晚才醒来,爬起身便去屋门:“大人,你现在如何了?还是不舒服吗?”
毓秀睡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人都快睡糊涂了,说起话来也是口齿不清的。
他一直念着邪神不舒服的事,下午做梦的内容都是去药店给邪神买止痛片。
可是等了半天,他也没等到邪神的回答,他不由得趴到门上:“大人?”
“嗯。”邪神总算有了反应,“我还好。”
许是脑子还不清醒,毓秀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胆子,张口便道:“大人,屋里闷,出来坐坐吧,我们一起看日落。”
邪神道:“不了。”
毓秀道了声好,却难掩面上的失落。
邪神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然后耐心地对他解释道:“我现在还无法成形,出去怕是会吓着你。”
毓秀想也不想地说:“大人,我不怕。”
“是吗?”邪神声音里中的笑意渐浓,“上次我解决那只妖怪时,你的反应可不像是不怕。”
“……”毓秀回想了一下他第一次见着那片黑雾的时候,顿时心虚地缩了缩肩膀。
实不相瞒,他当时被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毓秀突如其来的沉默让邪神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道:“听话,回去吧。”
毓秀端着丁文和丁元送来的晚膳回了自己的小屋,他在想邪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他们做法诵经之前,邪神的情况分明已经有所好转。
对了,做法诵经……
难道是因为他们做法诵经的缘故?
二师兄说过,他们做法诵经能对邪神起到镇压的作用,本来邪神吃掉那只妖怪后就有些“消化不良”,他们再来做法诵经,岂不是雪上加霜?
想到这些,毓秀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到夜里,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索性从床上爬起来,一只手抱着枕头、一只手端起烛台地走出了屋子。
他来到邪神的屋子前,抬头看见屋檐下的红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一轮明亮的弯月悬挂在屋后的夜空中,周围没有一点星光拥簇,远远看上去,就如这栋屹立在庭院中间的独栋小屋一般孤独。
以前毓秀很少想关于邪神的事,可白天听了二师兄的一席话,他忍不住想了许多。
邪神被他们师祖用阵法困在这里五十年,五十年来,邪神只能在这个院落里活动。
但大多时候,院落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邪神是如何度过的,是不是每日如一日的像今天这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被落针可闻的寂静包围。
若邪神生来便在这里,不曾见过外面的天地,也许他还能适应这份孤独,可他以前是活生生的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也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脱离了这个阵法对邪神而言应该是解脱,只是不知道后续是什么发展,但是看江福赐和怀善警惕的态度,恐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毓秀暗叹口气。
他在这件事里犹如一只小小的蚍蜉,随浪起伏,随风而走,若想蚍蜉撼树,也是不自量力罢了。
他走上回廊,来到屋门外,抱着枕头席地而坐,顺手把烛台放到身前一尺远的位置上。
“大人,我睡不着,所以过来陪陪你。”毓秀把背靠在冰凉的铁链上,下巴搁在怀里的枕头上,看着夜空说,“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邪神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来,像是和他仅有一门之隔。
“那就好!”毓秀高兴道。
“嗯。”邪神沉默了下,忽然说,“你唱歌给我听吧。”
“大人想听哪种类型的歌?”
“就你那天唱的那首。”邪神说,“稻香。”
毓秀没想到邪神居然还记得稻香的歌名,真是又惊又喜,他清了清嗓子,连哼带唱地唱完了一首稻香。
邪神问他:“你抓到萤火虫了吗?”
说起这个,毓秀就倍感失落,他叹着气说:“没有,这里貌似没有萤火虫。”
邪神笑道:“也许我知道哪里有萤火虫。”
“真的?”毓秀恨惊讶,“哪里有?”
“今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毓秀点头说:“好。”
就这么一直聊到墨蓝的夜空褪去一层色彩,天边透出些许金色的光线,毓秀终于感觉到了困意,他打了个哈欠,后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