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早已成了鬼,没有呼吸和心跳,却在此时,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里逐渐滚烫。
“谢谢你啊。”翁娘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他小声说,“也不用洗那么干净的。”
费小宏随意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汗,大大咧咧地说:“我都答应你了,肯定要帮你把坛子洗干净才行,而且坛子洗干净了,看着才好看,住着才舒服嘛。”
翁娘张了张嘴,本有很多想说的话,可不知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感谢的话说来肉麻,他也不太会说那些话。
费小宏让翁娘先去看坛子,他把毛巾和盆子清洗完放回原处,来到树下时,翁娘刚从坛子里出来,抱着双膝呆呆地坐在树下。
听见费小宏在自己身旁坐下的动静,翁娘转头说道:“为了感谢你帮我洗坛子,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费小宏意料不及,懵逼地眨了眨眼:“啊?”
“说吧。”翁娘挺了挺腰杆,抬了抬下巴,用眼角睨着费小宏,尽量摆出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你有什么愿望?”
费小宏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希望我爸妈能回来一趟,他们过年都没回来。”
“……”翁娘表情一僵,随即不高兴地摇头道,“你爸妈在外地,我是本地的鬼,怎么管得了外地的事?”
费小宏愣道:“你们鬼还要分哪个地方的鬼吗?”
“当然。”为了维持自己的脸面,翁娘睁着眼睛说瞎话,“城市鬼和农村鬼能一样吗?一线城市的鬼和小县城的鬼能一样吗?”
“……”
费小宏想说这年头居然连鬼都搞地域歧视。
可转念一想,翁娘可不就是小县城的鬼吗?如今跟着他们变成了农村鬼,地位一步步地下滑。
他把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又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那就希望我奶奶的腰伤能好一些,她前两天扭到腰了,现在还疼着呢。”
翁娘彻底沉默了,用满含幽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费小宏。
费小宏被翁娘盯得头皮发麻,胖乎乎的脸一下子白了,他结巴道:“怎、怎么了?”
翁娘幽幽道:“你就不能说点正常的愿望吗?”
“啊?”费小宏不明白翁娘所说的正常是怎么个正常法,“比如呢?”
翁娘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划过一抹狠戾,他压低声音说:“比如你想让谁死?”
“……”
“比如你想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死法。”
“……”
“失足溺水、跌落山坡、活生生被吓死、误食毒药……”翁娘语气森冷,吐出来的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凉意,“或者更离奇的死法,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你想让谁……喂喂,你跑什么啊?我的话还没说完!”
翁娘眼睁睁看着费小宏脚底抹油似的跑得无影无踪,气得苍白的脸变得铁青,他咬牙瞪着已经合上的木门。
死胖子,跑得那么快。
亏他刚才那么感动。
啊啊啊啊啊——
气死他了!
死胖子居然跑了!!
另一边,毓秀和费奶奶也商量好了卖鸡蛋的事。
费奶奶年纪大,在村里生活了几十年,认识的人也多,加上她家后院也养了不少下蛋的母鸡,让她帮忙卖鸡蛋再适合不过了。
最主要的是,费奶奶似乎知道毓秀家里有一些超出寻常人认知的事物存在,却从未向毓秀打听过。
连毓秀这么多的鸡蛋是从哪里来的,费奶奶也没有过多询问。
第109章 雪怪
村里养鸡的人家不多,加上毓秀家和费家只有四五户左右,现在村里还剩二十多户人家,和之前一样,主要靠上山采药草为生。
费家的一颗鸡蛋卖五毛钱,比镇上便宜一半,毓秀也想把他的鸡蛋卖五毛钱,不然怕村民们不买。
只是费奶奶吃过他的鸡蛋后,便建议他把价格提到一块钱。
第一是他的鸡蛋确实比寻常鸡蛋好吃,第二是村民们并没有毓秀想象中那么贫穷。
所谓靠山吃山,他们村靠着几座大山,祖祖辈辈都依靠山上的东西生活,虽然他们村从没挖到过珍贵的药材,但是仅凭采到的药草就能让村里的人过上不错的生活了。
之所以看起来穷,是因为他们村实在偏远,通水通电还好,其他物资就很难通过崎岖的山路送进来了。
况且他们村人口不多,不能适应这种生活的人都搬出去了,剩下的人在村里住了大半辈子,只要搬出去就断了收入来源,便懒得搬出去了。
之前费奶奶也以为他们村的有钱人不多,可后来看见一半以上的人说搬走就搬走,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才骤然明白过来——村里真正的穷人只有那么两家罢了。
就是他们斐家和毓秀家。
听到这话的毓秀:“……”
突如其来的扎心。
他担心了那么一大圈,结果小丑居然是他自己。
毓秀把鸡蛋全部交给费奶奶,每颗鸡蛋的卖价是一块钱,但毓秀只收八毛钱,剩下的两毛钱归费奶奶。
他说能卖多少是多少,卖不完的话他再拿回去就是了,反正家里有个翁娘,那只鬼看着高高瘦瘦,胃口却跟无底洞似的。
解决完家里的一堆事后,毓秀和费小宏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同时,余豪家也传来一个好消息——余豪醒了。
然而好消息往往伴随着一个坏消息——余豪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时不时对着空气大吼大叫,嘴里还喊着马叔的名字。
这两个消息并未影响毓秀和费小宏去学校的步伐,他们拖着行李箱坐上了那个大叔的牛车。
山路崎岖不平,牛车也一路颠簸。
毓秀眯着眼,感觉胃里的东西都快被晃出来了,还好他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几乎都给了在边上眼巴巴望着的翁娘。
就在这时,费小宏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毓秀,你快看……”
毓秀不想睁眼,身体随着牛车摇晃:“什么?”
“江恩临来了。”
毓秀吓了一跳,立即睁眼,就看见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缀在牛车后面,不正是江恩临吗?
牛车走得慢,江恩临也走得慢,神奇的是他竟然能追上牛车的速度。
毓秀临走时特意叮嘱过江恩临好好在家里呆着,他周末就回来,当时江恩临还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转眼就跟上来了。
毓秀瞧着那道身影,一时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顾不上胃里的翻腾,用力对江恩临挥了挥手:“回去!”
“啊?”回答毓秀的是正在赶牛车的大叔,他疑惑地回了下头,“什么回去?你们有东西落下了?”
刚才毓秀光想着江恩临的事,全然忘了大叔的存在,冷不丁听见大叔的声音,他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没什么没什么。”还是费小宏率先反应过来,赶忙说道,“大叔,我们在说其他事呢。”
“哦哦。”大叔应着,也就没说话了,接着专心赶牛车。
费小宏凑到毓秀耳边小声问:“怎么办啊?”
毓秀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看江恩临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样,还在执意地跟着牛车。
毓秀又对江恩临挥了挥手,可惜江恩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费小宏说:“他是不是没看懂你的手势啊?”
毓秀叹了口气,他也分不清江恩临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费小宏想了想,又说:“不然你对他招一下手?”
毓秀愣了下,觉得费小宏说得有点道理,便像唤小狗一样地对江恩临招了招手。
谁知他举在半空中的手还没放下来,不远处江恩临的身影倏地闪了下,再出现时,已经半蹲在他面前了。
毓秀:“……”
费小宏:“……”
两个人皆是一阵无语。
看来江恩临不是没看懂毓秀的手势,只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沉默了一会儿,费小宏还是那个问题:“怎么办啊?”
“他来都来了,那就一起走好了。”毓秀把江恩临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江恩临看上去听话极了,毓秀让他坐下就坐下,坐下后就安安静静地走神,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
费小宏坐在他们对面,不停地对着毓秀使眼色:“你要把他带到学校?那他住哪儿啊?我们寝室住不下他吧?”
而且江恩临怎么可能住他们寝室?不把他们室友吓死才怪。
毓秀倒不担心这个问题。
江恩临是雪怪,天寒地冻的环境正好是他所喜欢的,让他在外面游荡就好了,左右他躲得快。
“走一步看一步吧。”毓秀一边说一边牵住江恩临的手,和江恩临十指相扣,“大不了我就不去镇上读书了,就在村里呆着也挺好的。”
费小宏看着毓秀和江恩临紧握的手,头一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没听错吧?
毓秀说不读书了?
可是他们才十六岁啊,不读书还能干什么?难道和村里的长辈一样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蹉跎一生?
他们不是应该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再出去工作见见世面吗?
费小宏有些头晕。
他扶着额,难受地心想,恋爱误事啊,难怪他们老师不准他们早恋,毓秀用实际行动让他明白——老师做得真对。
牛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镇上。
大叔直接把他们送到学校门口。
镇上就只有这么一所中学,初中和高中全在这里,学生人数还是不少,光是教学楼就有七八栋。
虽然如今已经立春,但是天气仍旧冷得很,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宛若坠着一片沉重的幕布。
江恩临从没来过镇上,也没见过学校,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新奇,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波澜,好奇地东张西望。
之前下牛车时,毓秀让江恩临躲起来了,等到走进学校后才出现,他力气大,一只手拖着毓秀的行李箱,一只手扛着毓秀新买的被褥和用袋子装起来的生活用品等。
而可怜的费小宏什么东西都要自己拿了。
毓秀帮他抱了一床被褥,被江恩临看见,直接空出拖行李箱的手,一把抢过毓秀怀里的被褥放回费小宏身上。
突然增加的重量让费小宏闷哼一声,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难以名状的痛苦。
毓秀见状,赶忙把被褥抱回来,转头叱责江恩临:“你别闹啊。”
江恩临没什么反应,只是冷飕飕地瞥了眼费小宏。
费小宏:“……”
他这才明白过来——
敢情江恩临还记着他在牛车上说的那些话。
他突然发现,毓秀这个新交的男朋友真不是一般地爱记仇啊!
如果江恩临是普通人的话,他还能和江恩临讲讲道理,可江恩临是雪怪啊,碾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的雪怪,他再有情绪也只能憋着。
于是费小宏选择憋着,憋得满脸委屈,憋得耳朵尖都红了。
开学第一天还未正式上课,学生们都忙着报名和打扫寝室,陪同孩子来的家长也在宿舍楼里进进出出。
江恩临以家长的名义顺利跟着毓秀进了宿舍楼。
毓秀和费小宏既是同班同学,又是住在一间宿舍的室友,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六个同学,性格各异,和他们只是点头之交。
不过他们刚踏入寝室,就有一个小个子男生喊住了他们。
“听说余豪出事了,你们和余豪不是一个村的吗?你们知道他出什么事了吗?”小个子男生问,他倒不是关心余豪,纯粹好奇罢了。
费小宏看了眼毓秀。
毓秀装作没听见小个子男生的话,和江恩临一起收拾床铺去了。
费小宏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你问富泽洋和曹俊他们吧,他们和余豪关系好。”
小个子男生又追着问了几句,还是没从费小宏这里打听到什么,只好作罢。
但小个子男生没急着走开,而是和其他室友一起转头看向正在替毓秀铺床的江恩临。
江恩临铺床的动作极其熟练,三两下就把床单铺好了,随后翻出新买的被褥,很有技巧地把被褥往被套里装。
毓秀没在,他刚才端着水盆出去打水了。
小个子男生盯着江恩临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走过去问:“你是毓秀的家长吗?”
江恩临背对着他,听见他的声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专心致志地往被套里塞被褥。
小个子男生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对方搭理自己,顿时有些尴尬,也感觉被落了面子。
在富泽洋那些人的宣传下,他们班上的人都知道毓秀是个孤儿的事,父母不在,唯一的爷爷也死了,还需要靠村里的捐助生活。
那么这个陪着毓秀来学校的男人是谁?
他们没听说过毓秀还有哪个在来往的亲戚,何况还是长得这么好看的亲戚。
小个子男生回头看了眼其他室友,咬了咬唇,又问:“你是毓秀的哥哥吗?还是毓秀的远房亲戚?”
费小宏也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打水了,他和毓秀一起端着水盆回来时,就看见江恩临在床前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的室友。
他们室友满脸惊恐,一个个宛若一根根木头一般,手脚都被冻住,连动一下都极为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