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场地,他们坐在观赏区,面前放着精心准备的糕点,再过会儿,日头大了,就不适合玩蹴鞠了,这个点正好。
下头的人卖力跑着,蹴鞠在他们腿下踢来踢去。
梁忆安问苏边意会不会蹴鞠,苏边意道了声不会,梁忆安便又问晏满要不要一块下去玩玩。
晏满:“不了。”
他也没强求。
“苏公子替我倒杯茶吧。”梁忆安温声道。
苏边意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拿茶壶,半途被晏满握住,自然而然的把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腿上,声音不咸不淡,“怎么伺候的,梁城主口渴,都听不到吗?”
伺候梁忆安的下人忙凑上前给他倒茶,这护着的姿态,让梁忆安脸色不大好看。
苏边意垂下眼帘,不动声色的端着杯子喝了口茶水。
这梁忆安,他先前就觉得不对劲,如今更是,不知晏满同他有何过往,他待晏满态度似乎格外不同。
苏边意心思细腻,对旁人的敌意察觉得也敏锐。
“过一段时日乞巧节,我许是见不到城中盛景了。”梁忆安略带遗憾道。
晏满看着底下蹴鞠,道:“云牧城想来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不知你何时再来玩玩?”梁忆安笑道。
晏满只道“再说”。
对于梁忆安时不时看向苏边意的视线,他颇为不喜,偏身将苏边意拉入了怀中,苏边意推了推他胸口,“大庭广众之下,怎能如此……”
晏满不在乎旁人视线,苏边意在乎,他便松了松手,手落在了他腰间。苏边意听到了梁忆安的一声轻哂,他垂眸不语。
之后接连几日,对于梁忆安的针对,苏边意就是再傻也明白了他看向晏满时,那种隐晦又含蓄的目光,夹杂着喜欢仰视与……欲望。
——
入夜。
晚间院中虫鸣声响,房中可听到外面下人走过的脚步声,晏满和梁忆安坐在房中,面前摆着棋盘下着棋。
“晏城主若是想,我可将我一切奉上。”梁忆安嗓音温润。
晏满面上不动声色,看着棋盘中的棋子:“太过贪心,是会满盘皆输的。”
他持一枚黑色棋子落下。
“我念晏城主情谊,如今我这一切,皆因有你。”梁忆安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一名戏子蛊惑!”
晏满抬眸,手中把玩棋子:“你可知我为何要扶持你?”
梁忆安看着他。
晏满道:“你是个聪明人。”
此话是在警告他,不该管的别管。
梁忆安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待到深夜,晏满说困倦了,梁忆安道:“我明日便要离行了。”
晏满:“一路顺风。”
梁忆安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出了书房,就见庭院中坐着的人影,不知坐了多久,抬头望月,听到声音,才转过了脸。
苏边意起了身,“梁城主。”
梁忆安走到他面前,手背在身后,他看着苏边意,“你在这作甚?”
“夜已深,梁城主又在这作甚?”苏边意反嘴问道。
“呵。”梁忆安故意理了理衣襟,“不过区区一名戏子罢了,也敢这般同我说话?你当晏满真喜欢你,若我向他讨要你,你猜他是给还是不给?”
他压低了声音,确保这话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
“城主心中有我,你说这些话,我若说给他听,你说又会如何?”苏边意淡声宣示主权道,面上无波澜,颇有正宫风范,心头却还是尖锐的一刺,想起了先前晏满在雨夜赶他离开。
仿佛在给他逃跑的机会。
晏满喜不喜欢他,爱不爱他,他从没去想过,又或许说,想过,可每次刚想到,便已经及时阻损的控制着不去想。
如此宠爱,怎会不喜欢。
梁忆安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扯着嘴唇轻笑,“他给你的,与他而言无足轻重,若是牵扯到他自身,你猜他还会不会护着你?”
“会的。”苏边意看着他,重复道,“会的。”
他掌心松开。
书房的门打开了,晏满从书房当中走了出来,看到院中两人,也没有意外,梁忆安心头一跳,拱手道先行告退。
“梁城主。”晏满说,“慢走不送。”
梁忆安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口,晏满抬手让苏边意过去,苏边意走到他面前,被他抱住。
他抬起手,也环住了晏满的腰身,心头无端便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方才一人对着梁忆安时,他不曾生出过退却,而这会儿,心口却一阵一阵的发闷。
“为何这般晚了,他还在这里?”苏边意脱口而出的问道。
晏满声音懒洋洋的,“嗯?”
“梁城主……和你之间,从前便认识?”苏边意又问。
晏满:“见过几面,这般晚了,他来这自是商量一些事。”
“正事?”苏边意追问,他鲜少会有这样,像是带着点小任性的模样,不招人讨厌,虽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在晏满眼里,觉着很有趣。
晏满道:“嗯。”
而后便没了下文。
苏边意推了他一下,晏满就直起了身,抬手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当真是放肆,如今连抱都不让我抱了。”
苏边意眼底顿时有泪光闪烁。
晏满一顿,抬手抚摸他额头,“疼了?”
“你和他……可是曾在一起过?”苏边意颤着声音问。
晏满:“……”
他不知道苏边意在想些什么,才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他刚才同你说什么了?”
让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晏满后半句话没说。
苏边意低下头:“好疼啊。”
晏满替他揉了揉额头,外面蚊虫多,他带着他进了书房,烛火还没灭,书房墙壁上有一幅画变动了,苏边意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地方很起眼。
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是他曾经送给晏满的一幅画,他先前来过书房,知道那处挂的本来是一副意境高深的山水画,而如今,变成了一幅戏台唱戏,角落熟悉的落笔,分明是他亲手写上去的。
苏边意在看画,晏满在看他。
不知这小伶人是不是豆腐做的,那般的脆,轻轻的一弹,就似要哭了,娇气。他侧头,只见他呆愣的看着画,眸子里本还只是一点水汽,这会儿可好,一滴泪珠从眼角霎时间滑落。
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脸庞滑落,顺着自下巴往下滴落,落在了一只宽厚的掌心中。
“边意。”晏满唤了他一声,问,“就这般疼?”
他指的是苏边意额头。
苏边意没回答,反问道:“那画是何时挂上去的?”
“忘了。”晏满说,“瞧着顺眼便挂了,原来那幅画,挂的有些久了。”
当真是忘了,还是不想说。
苏边意只觉得,他方才因梁忆安的话而动摇,实在可笑,他伸手抱住了晏满,“真忘了?”
“不哭鼻子了?”晏满笑着问他。
苏边意不好意思道:“没哭鼻子。”
晏满:“真没?”
苏边意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把脸上残留的湿润尽数擦干,说:“没。”
他抬起头,扶着晏满的肩膀,一下跳到了他身上,一双长腿勾着他腰身,低头亲他。
晏满扶住他。
屋内烛火因风而晃了两下,又恢复了明亮。
两人唇齿相依交缠,柔软舌尖触碰,晏满扣着他后颈,吻从温柔变得强势掠夺,苏边意受不住,喉间发出细小的呜咽声,如稚嫩的小动物发出来的声音。
乒乒乓乓一阵的声响,桌上的书册落了地,苏边意靠在桌上,抓着晏满的前襟,距离近的上头绣着的花纹都看清楚了。
“是你先勾我的。”晏满拨开他脸上散落下来的一缕墨发,低声暗哑的说着,“你便是后悔了,我也不会放开你。”
苏边意心口一滞,喜欢他对他所拥有的占有欲,更喜欢他某些失控的时候,他抬眸看着晏满,眼神已经有些许的朦胧。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会迎来什么,只是单纯又执拗的看着晏满,像是满心满眼都只有他这一个人。
晏满很爱他露出这种神情。
他低头吻在他眼睛上。
……
苏边意反悔了,却晚了,逃脱不得,只有喉间发出呜咽,一遍遍的叫着晏满的名字。
……
窗外旭日东升,光线从窗户缝隙中穿透进来,带着些许的刺眼,床上的人似白瓷细腻的皮肤上红星点点,没有一块好地方。
房门打开了,他眼眸闭着,像是被光线刺着眼了,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眼前朦胧的身影转悠,苏边意恍若回到了刚成婚的第二天早上,浑身都泛着酸痛,再然后是晏满给他上药,他模模糊糊的唇边溢出轻哼。
“疼了?”晏满弯腰问。
苏边意:“疼……”
他声音沙哑,活像嗓子废了,这一下把他吓醒了。
“我……我嗓子……”
晏满擦了擦手,道:“别急。”
他端着杯水,放在苏边意唇边,让他喝了。
“许是昨夜窗口凉,你又叫唤得大声,才……”
“别别说了。”苏边意打断他,把头埋在了被子下。
晏满轻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有一点梁忆安倒是没说错,他脾气的确是越来越好了,心不知不觉的便有了温度。
变得不像他,却又是他。
这两日苏边意没去哪,浑身的疼没过去,和晏满使了点小性子,时而说腰疼,时而说腿疼,要晏满给他揉腰按腿,晏满把这当做一则情趣,也没拒绝他。
苏边意内敛的性子也在一点点的外放,曾经的收敛和警惕都给放松了。
就像那池子里的鱼,开始慢慢的“变笨”了。
书房。
“主子,这是这几日的消息。”小厮将几封信放在了桌上,是晏满安插在各府大人当中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
晏满惯会拿捏人心,松紧有度,经营这么多年,又怎会没几个心腹。
信上说的都是大人们这几日的动向,城中安稳无事,小事到不了晏满的眼前,信上说的是这几位大人近日见了多少面,说了什么话,关系如何。
晏满将几个人名写在纸上。
王大人,那位娶了富商千金的书生,在外养了个外室,称是“真爱”,还常流连于花月场所,那位姓刘的,生性好赌,总觉天妒英才,从而不得志……
便是这些害群之马,在那个故事中,集结起来使出歪门邪道擒住了他,晏满只觉可笑。
闲的久了,该给这些人找点事做了。
“主子,主子,不好了……”外面传来叫唤声。
晏满将毛笔放下,不悦道:“何事喧哗。”
下人进了书房的门,喘着气道:“苏公子从从马上摔下来了。”
“怎么回事?”晏满面色一凝,抬脚往外走去。
下人跟在他身后,“苏公子道想骑马,小人便想来禀报城主,但苏公子道不用,他只是牵着马四处走走,可那马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就……失控了。”
简单的骑着马走走苏边意是会的,因为晏满在忙,所以才会一个人去,不成想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马场屋内下人站在一旁,大夫为苏边意看了看腿上的伤,光洁白皙的小腿上红星点点,大夫看了两眼,便知这上头不是从马上摔下来摔的。
苏边意有些羞赧的抿了抿唇,大夫压了压他伤处,他疼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却没有吱一声。
其实从前就是这样的,再疼也是能忍的,但有人疼他之后,他便怕疼了起来,也会将这疼说出口。
但眼下那人不在这,他便紧咬牙关硬抗着。
晏满来时,大夫正在给苏边意治伤,摔下马时,苏边意伤到了骨头,这腿要养好些日子才能好去了。
晏满眸中晦暗不明,下人不敢做声,房中静悄悄的,只有大夫在包扎的声音,大夫也有压力,一把松散的老骨头都紧绷了起来。
包扎完,晏满让大夫和下人都下去了。
房门“嘎吱”一声关上,晏满走到苏边意面前,苏边意往前一倒,抱住了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腹部,晏满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边意。”声音是与动作温柔不符合的冷硬,“谁让你……”
“我好疼啊。”苏边意打断他,咬着嘴唇主动示弱,不想听他用那么冷硬的语气教训他。
晏满:“……”
他妥协的叹了口气。
“还摔倒哪了?”晏满问。
苏边意:“肩膀也疼。”
晏满替他看了看,他后肩青了一块,这伤在他身上,看着就挺疼的。
检查他没有旁的伤口,晏满才问起了那事。
“那马如何失控的?”
他给苏边意的马明明是一匹温顺的马,怎么会突然就失控了。
“我也奇怪。”苏边意说,“开始还好好的,然后突然就不对劲……”
他说起当时的场景,晏满自是不会把这当成简单的意外,稍作推测,就能猜到眼下还有谁能做出这种事来。
“回去吧。”晏满说。
苏边意扶着旁边的桌子起身,晏满在他身前蹲下,他愣了愣。
“这样……”
“不妥。”晏满接过他的话,“我便是要这样,又有谁能如何。”
苏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