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后,军校的哨声响起,原本还在酣睡的学员们从床上惊起。
“快起床!”孟昌义挨个床喊,他的年纪比其他学员都大,个子不高,原本按照军校的招生标准他是进不来的,但他是战场上下来的,被送到这里进修的。
楚云扬抓住被子看着要掀他被子的孟昌义,“你干什么?”
“该起床了,快点起来!”
“那个,孟哥,我今天要去教员室翻译一份资料,需要人帮忙。”
去帮褚裟的忙等于可以不用训练,几个人一起围住了褚裟,纷纷推荐自己。
“云扬跟我一起去。”
一群人嘁了一声,继续收拾内务。
赵琦一边叠被子一边看楚云扬,“云扬,你是不是让蚊子咬了?你脖子上好多红印子?你们有让蚊子咬的吗?回头去弄点驱蚊的。”
楚云扬摸了一下脖子,不自在的说,“蚊子是挺多的。”
昨夜,褚裟很小心的只进了一小部分缓慢的动着,这样的疼痛不适在楚云扬的忍受范围之内,所以两个人勉强和谐的结合着。
……
……
……
……
“教官,我错了!赵琦猛的坐起来,喊了一声,把正在欢愉中的两人吓了一跳,楚云扬一紧张,褚裟差点被夹断。
所以一大早,褚裟就没好气的看着总是一惊一乍的赵琦,递给楚云扬一条温热的湿毛巾,“别聊了,赶紧的,要集合了。”
“话都不让人说了?”赵琦看着褚裟和楚云扬离开的背影,“我才是云扬的发小,他却天天跟小裟同进同出,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别唱大戏了,赶紧的。”
进了档案室,褚裟找出那份资料,摊开笔记本,开始翻译。
楚云扬四处看着长得都差不多的档案,侧坐在椅子上,“曹疯子不会找来吧?”
“不会,我打过招呼了。”
“你是早有阴谋!”
“随你怎么想,你疼吗?”褚裟的眼睛没离开过纸,一双手拍在了纸上,他抬起头看楚云扬,“怎么了?”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们都不应该结婚,万一死在战场上了,耽误人家姑娘。”
“所以我逃婚了啊,我有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那要是战争结束了,我们两个都平安的话,你有什么想法?”
“过我真正想过得生活,煮茶、饮酒、抽烟、作画、看书……”褚裟低下头继续做他的翻译工作,他知道自己被留下来的原因,便尽心尽力做自己能做的,“跟你斗一辈子。”
“一辈子?”楚云扬用胳膊弯勾着褚裟的脖子拉近,隔着桌子吻上了。
门被人推开,周书逸低着头拎着东西走进来,“小裟,我来看看你,需要帮忙吗?”
楚云扬尴尬的站在一边,门一响,他一紧张就猛的推开了褚裟。
“谢谢教员。”褚裟感觉楚云扬这一推把他五脏六腑给推移位了,“周末我请您吃酒吧?”
军校要求很严,不准抽烟喝酒,偏偏褚裟通通都占着,唯有休假时能过个瘾。
“我妻子不喜我喝酒,她不喜欢的事我不做。”周书逸提起妻子的时候,身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氛围,可以想象得到他同妻子的深情厚谊。
很多年后,还有谁会记得这里的一切?
七月七日,日军进攻卢沟桥……
此消息很快就传遍华国,群情激奋,全国抗日战争的序幕由此揭开。
楚凤年坐在书桌前沉思,他正在给好友写信,希望募集更多的军资送往前线。
“明达,你很久没有休息了。”褚裟走到楚凤年身边,双手搭在他肩膀上,“睡一觉吧,我替你写。”
“长乐,我不累,就是着急啊。”楚凤年把手放在褚裟手上,轻轻拍了拍,透着无奈。
战争使华国的自然生态遭到严重破坏,旱灾、水灾、蝗虫灾害连续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颠沛流离,死在逃亡路上的人不计其数。
“祖父给我发了封电报,他说家里正在开粥棚,流民太多了,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恨自己是个废物,能多筹一些钱就多筹一些吧。”
褚裟从背后抱着楚凤年,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能做的都做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把闯进我们国门的东瀛人赶出去。”
“我下周再举行一个募捐活动,你来吧,上次他们听了你的演讲捐了不少。”楚凤年明白商人最重视的还是利益,频繁的募捐活动只会让能拿到的善款越来越少。
“好。”褚裟蹲在楚凤年面前,眼里含着泪,“你看,你都有白头发了。”
“我都三十七了,怎么可能会没有白头发?”楚凤年几乎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曾经的精气神,风度翩翩的他颓废了许多,他抚摸着褚裟的脸问,“你们军校现在怎么样?”
“楚云扬带头闹着要去战场,让曹峰教官揍了一顿。”褚裟把楚凤年的手拿下来,“我也想去,可去不了,我估计我会被留在军校做教员。”
这样的安排褚裟心里多少猜到了一些,可他还是憋屈,他想去战场。
“主任,我多次向杂志社寄信,抒发我的志向,呼吁大家积极参军,我自己却不去,这是什么道理?”
“战争需要更多的精英,而你是能培养精英的人,你在后方会比你在战场发挥更多的作用。”政治部副主任张书傅坚定的看着褚裟,“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是!”褚裟敬了个礼,离开了办公室,在外面看见了自发集合在一起的学员们。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一个两个想翻天吗?你们还没毕业,等你们一毕业,你们想去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我绝不拦着!现在,都给我回去训练!”曹峰掏出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对着站在最前面的楚云扬的脚下开了几枪。
楚云扬不退反而往前走,“我想走,谁拦得住我?”
“我能。”曹峰下死手揍了楚云扬一顿。
九月下旬,两党宣布合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全民族的抗战开始。
第51章 第 51 章
“楚先生,感谢您的捐赠。”
“举手之劳,能帮到你们是我的荣幸。”楚凤年看到了抱著书走进主任办公室的褚裟,微微颔首。
“主任。”褚裟对张主任敬礼,又对楚凤年敬礼。
“褚裟,你送送楚先生。”
“是。”褚裟给楚凤年打开门,站在一旁等着对方先走。
“谢谢。”楚凤年摘下帽子客气的鞠了一躬。
“楚先生请。”
走出军校,楚凤年停下来看着褚裟,“就送到这里吧,长乐,有机会我们再聊。”
“乐意之至。”褚裟站在军校门口,看着楚凤年离去。
十月,军校的大多数军官都去了前线。
5日,德州失陷,守军485团全部阵亡。
10日,日军攻陷石家庄。
15日,邢台失陷。
16日,包头、邯郸失陷。
教室里,学员们急头白脸的吵着,气氛紧张的像是要打起来。
褚裟走进教室,手里还拿着教案,“今日,我们学……”
“学什么学?我们要去战场!”楚云扬扔了书,“小白脸,你耐得下心我们可耐不下心!走,我们去找主任请愿!”
“站住,我们都没有毕业,周教员临走前说了,让我把所有课程教完。”
“你他妈的烦不烦?让开!”楚云扬猛的推开了褚裟。
一旁的周明反推回去,“楚云扬,教官不让我们去,你们找小裟的麻烦做什么?”
“难道你不想上战场吗?”
“想!但这不是你欺负同学的理由。”孟昌义站在褚裟面前,“你知道褚裟一个人背着多大的压力吗?他一个人要看明白那些书,再讲给我们听,还要面对你们时不时冲他发火,你们能不能也体谅一下他,他也才二十岁!”
“学习是没有错的,想上战场更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接这个担子,因为我挑不起来。”褚裟摘了自己的牌往桌子上一放,“我陪你们去找主任。”
闹了一天,学员们被主任安抚下来,褚裟自己请了假,离开了军校,他不想回头,仿佛那是一头吃人的猛兽。
敲门声响起,楚凤年放下笔,“请进。”
褚裟走进来,带上门,顺手锁了,“教官都去战场了,生死不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我有些难受,便来了。”
“过来,我正好也想见你,洋人拟定的合同我有些看不明白。”
“好。”褚裟拿起笔,开始逐字逐句的翻译和分析。
好半天才把一份合同弄明白,楚凤年一看条款气的拍桌子,“欺人太甚!”
“明达,过来。”褚裟坐在了桌子上,“你过来。”
第52章 第 52 章
一时冲动来楚凤年办公室办了他的褚裟坐在单人沙发上抽烟,一旁的楚凤年趴在长沙发上,人还昏迷不醒。
“长乐,慢些……”三个时辰前的楚凤年语不成调的说着话。
褚裟把二郎腿换成左腿搭右腿,揉着太阳穴想抽自己。他怎么能因为心里憋的慌就把楚凤年上了?他们是以知己相待,现在这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往死里抽的那种。
“若夫天地之间……”褚裟合上了书,起身走到楚凤年身边蹲了下去,掀开盖在他腰上的衬衫,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残花,从口袋里拿出药,一点点给楚凤年上药。
等到楚凤年醒来的时候,办公室就剩他一个人了,身上盖着被子,那里也被清理过上完药了。
“长乐……”楚凤年拿起桌子上的纸条,看了看一旁放着的包子和粥。
明达,我回军校了,你好好休息。
楚凤年起身,眉头紧皱,他现在身体很不舒服,那处凉凉的,倒是缓解了一些不适。
“若这不是乱世,你我定要做个普通的读书人,你不必为军资忧心,我不必为外面的流民悲痛。”
笔筒旁有一摞纸,上面是手写的关于工厂发展的分析。
“又费心做这些东西。”楚凤年拿起纸看着,心里多少有些熨帖,褚裟总是能猜到他最关心什么,第一个给予他支持。
战争吞噬着无数生命,麻木的人、痛苦的人、绝望的人、愤怒的人……
愤怒过后,楚云扬四处找褚裟,他担心那小白脸想不开。
褚裟蹲在黄沙满天的操场上,秋风萧瑟,他一个人孤零零蹲在那里,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小白脸,对不起。”楚云扬踢着石子儿。
褚裟抬起头,满目悲伤的看着楚云扬,“对不起。”
“过去了。”楚云扬走到褚裟跟前,伸手按他的头,“我太冲动了,我知道你不容易,我就是上来邪,控制不住自己的火儿。”
“我也不应该。”褚裟瘪了瘪嘴,抱着楚云扬的腰,把脸埋进他腿上。
教官和教员去战场导致军校老师不够,褚裟临时担任了暂时的教员,楚云扬负责日常训练,昔日的青年肩负起责任。
11月11日,上海失陷,外国租界沦为“孤岛”。
11月19日,苏州、嘉兴失陷。
11月20日,日本设立侵华大本营。
11月30日,常州失陷。
12月13日,南京失陷,受害者达30万人以上,血泪山河。
教官曹峰和教员周书逸先后死在战场上,尸体送回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全体学员胸前戴着白花,悲痛的站在墓碑前,为他们的教官和教员送别。
“鸣枪,致敬!”楚云扬掏出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周书逸的妻子哭的站不住,她每日心惊胆战的听人念烈士名单,生怕听到周书逸三个字,终究是没逃过阴阳两隔。
“你们这群孬种!给我爬起来!只要你还有一口气,你就不能倒下去!”曹峰教官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不能睡觉,让你们曹教官看见了可不得了。”周书逸看着学员们笑,“你们还是孩子,得多吃点儿饭,知道了吗?”
“敬礼!”褚裟泪流满面,缓缓敬了一个礼。
“要从今天起,立一个志愿,一生一世,都不存在升官发财的心理,只知道做救国救民的事业。”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的民众,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唱完这首歌,他们终于要从军校毕业了。
这批学员里将星如云,谋士如潮,将星如楚云扬,谋士如褚裟,当时被称为卧龙雏凤。
唯有一点可惜,他们处在了战争最激烈的时候,牺牲无数,存活者寥寥无几。
第53章 第 53 章
人这一生,前半生跟随着历史洪流跑,后半生被历史洪流推着走。
这年冬天,褚裟二十岁,楚云扬二十一岁,他们并肩站在办公室里。
“楚云扬任十三师二团团长,褚裟任军校第十二期教员,这是委任状。楚云扬,你恐怕没法在家过年了,二十八日报到。”
此时便是分别的时候,他们相顾无言,平时非打即骂,夜里互相钻被窝做那档子事儿,澡堂和教室也干过,告别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有些艰难。
楚云扬在澡堂隔间里洗着澡,门被人敲着,他不耐烦的问了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