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信,也不得不思索该何去何从。
兄长失踪以后,她和妹妹失了依靠,继母已经起了杀心。
顾家早就被林夫人一手掌控,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回苏州老宅,林夫人当家多年,布置也多。
外祖家已经没人了。
反而是荣华镇的甄家,林夫人现在应该还没来得及安插人手。
甄老爷是个好人,梦里被她连累,死了一个儿子,又大病一场,她走的时候,据说甄老爷也不大好了。
顾婉音打定主意,命车夫全力赶路,比梦中早了三天,到了荣华镇。
马车忽然剧烈一晃,外面传来车夫大声呵斥的声音:“你这小儿,可知刚刚有多危险!”
“这么回事?”
丫鬟出去看了一会儿,回来说道:“小姐,是一个小孩儿,不知为何挡在道路中央,差点被咱们的马给撞了,现在还站着不肯走呢。”
顾婉音以为是讹钱的,便说给他点银子。
丫鬟却摇头:“他不要银子,他要见你。”
第277章
顾婉音心里存着事,焦灼得很,并没有时间去搭理这路上的陌生人。
她对一边的贴身丫鬟吩咐:“福秀,你去把人带到一边,咱们继续走。”
这么说话的工夫,歪在她怀中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妹顾巧音也醒了。
她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意识到抱着自己的人是最喜欢的长姐之后,便露出了一个依恋的笑容,伸手抱住了顾婉音的腰,让自己贴着那个温暖的怀抱,靠得更近了些。
顾巧音是顾婉音的庶妹,母亲方氏是顾府一个不受宠的姨娘,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了,她一个人住在小小的院子里,有自己的奶娘丫鬟,平日里很没存在感。
巧音三岁那年腊月,伺候方姨娘多年的老嬷嬷冲到顾侍郎面前,说她家小姐病得快死了,求老爷看在她家小姐也是老爷的骨肉的份上,救她一命,并当场一头撞死在了顾侍郎面前。
这件事在顾家闹得很大。那会儿,顾婉音才知道这个庶妹在家中过得连体面些的下人都不如。
教导庶女本该是林夫人的责任,可每到这时候,林夫人就一脸病容,十分内疚的说自己生琼哥儿和妙姐儿这对双胞胎的时候伤了身子,实在无力顾及。
她父亲早就被林氏哄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婉音心中不忍,就将顾巧音接到了自己院子里,亲自照顾这个妹妹。
或许是小时候的经历,巧音生得很内向,除了面对顾婉音和顾华英兄妹,平时见到谁都躲着,不爱说话。
顾侍郎不喜这个女儿,顾巧音也不在意。
同样没了母亲的两个女孩儿,便互相依偎着长大。
福秀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个黄澄澄的梨子。
她小声说道:“小姐,要不,您见一见这个小公子?”
顾婉音一愣:“怎么了?”
福秀压低了声音:“奴婢不好说,您见一见就知道了。”
顾婉音抿了抿嘴,把妹妹放下来,自己扶着福秀的手下了车。
后头小一些的马车里,王嬷嬷问身边的小丫鬟:“小姐的马车怎么停了?”
小丫鬟问外头的护卫,回来告诉她:“听说是有个小孩儿挡在了路中间。”
王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哼一声:“怕是什么来讹钱的。穷乡僻壤,无赖最多。”
顾婉音见到穆星的时候,吃了一惊。
这孩子穿得寻常,衣裳的面料怕是连顾府的下人都不如。
可他长相精致可爱,一身气质分外灵秀,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公子。
顾婉音询问道:“小弟弟,你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穆星摇头。
他看着顾婉音,一本正经道:“姐姐,我是个孤儿。你可以收留我吗?”
顾婉音一愣。
她语气放柔了些:“你双亲可是不在了?其他的亲族呢?随便在路上拦个陌生人是什么道理?万一遇到了坏人怎么办?”
穆星脆生生的说道:“我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他指了指顾婉音:“姐姐是好人。”
又指了指后头那辆马车:“那个里面,就坐着一个大坏人。”
顾婉音心里一惊:穆星指着的,正是王嬷嬷坐的马车。
如果梦境里那些事情是真的,那么,她确确实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东西。
可,王嬷嬷这些年装得好,连身边亲近的人都没一个知道她是林氏的人。自己都是因为那个梦,才知晓了她的真面目。
这三岁小儿是如何知道的?
见她迟疑,穆星说道:“姐姐,我生来灵慧,能分辨人心,还会趋吉避凶。你收留我,没有坏处的。”
顾婉音听他这样说,反而笑了:“姐姐现在陷入了一桩大麻烦里面,收留你对你而言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你这样聪明,我给你一包银子,你再去寻一个善良的人家收留你吧。”
林氏太狠,王嬷嬷藏得太深。
即便有梦中的记忆,她也不确定,自己这一次,会遇到什么事,能不能全身而退。
如果自己重蹈覆辙,岂不是害了这个孩子?
见她还是不愿意留下自己,穆星有点着急。
他现在嗓子干得冒烟,腿也好痛,浑身都没有力气。
最主要的是,错开了这个人,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遇到下一个会让锦鲤的本能,认为合适的人。
穆星嘴巴一瘪,仰起头,一双眼睛顿时变得水汪汪的,眼巴巴的盯着顾婉音。
他可怜兮兮的说道:“姐姐,我是个孤儿,之前被一户人家收养,他们对我不好,我经常吃不饱穿不暖。万一,我又遇到一个不好的人家,我这么小,真的会被折磨死的。”
这话却正说进了顾婉音的心坎里。
她的小妹,顾巧音,就是因为刁奴欺主,才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至于穆星前面说的,能分辨人的好坏,这太过于荒谬,她并没有多放在心里。
见她态度有所松动,穆星再接再厉:“姐姐,我今天是从那户人家逃出来的,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脚都磨破皮了,我好可怜的。”
虽然灵魂活了那么多年,但他现在顶着个三岁的壳子,为了生存,卖卖萌而已,怎么啦?
顾婉音见他白嫩的脸蛋晒得通红,心中一软。
她叹了一口气:“我多养你一张嘴,本也不算什么。只是我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你跟着我,并不一定是好事。”
穆星自信满满:“你别怕,我可以趋吉避凶的。你养着我,就算本来运道不好,也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顾婉音本来也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只是因为生母早逝比同龄人早熟了些,此刻见穆星小小一个人儿,吉祥话脆生生的从嘴里蹦出来,实在过分可爱,忍不住扑哧一声,被逗笑了。
她低声道:“罢了,你要跟着我,就跟着我吧。只要我能度过此关,护你周全,总是没有问题的。”
若是度不过……林氏和王嬷嬷再狠,总不能连个不相干的孩子都不放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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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大小姐吩咐带着那个孩子一起上车了。”
王嬷嬷皱眉:“那孩子什么来历?”
小丫鬟说道:“没什么来历,听说就是个孤儿,养他的人家苛待他,他逃出来的。他非要跟着大小姐,咱们大小姐心善,就同意了。”
王嬷嬷心中不屑,顾婉音这叫心善,分明就是蠢笨。
谁知道半路来的孩子是什么来历,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边捡。
而这边,小短腿的穆星被福秀抱着上了马车。
原本坐在马车上的顾巧音,见到来了个陌生人,下意识的往马车角落里缩。
顾婉音想起妹妹的性格,刚要伸手过去安抚她,没想到顾巧音看清楚穆星以后,那双文静的眼睛里,很快好奇代替了惧怕。
她也不缩着了,专注的看着穆星。
顾婉音难得见她这个样子,心中惊喜,也没动作,想看看巧音会做什么。
好一会儿以后,顾巧音忽然开口:“水。”
福秀反应过来:“三小姐要喝水吗?”
谁知顾巧玉伸手,指着穆星,声音很小,但吐字十分清晰:“水,他喝。”
顾婉音连忙吩咐福秀去取水,惊喜的将妹妹抱在怀里:“咱们巧音也会关心人了。”
顾巧玉乖乖的依偎在姐姐怀中,还是看着穆星,小声说道:“弟弟,好看,巧儿,舒服,喜欢。”
她平时难得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把顾婉音高兴坏了。
她的梦里没有这个孩子,巧音因为到了陌生地方,更加怕生,经常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顾婉音忍不住看着穆星,心中升起一丝期待:难道,真如这个孩子所说,他能带来好运吗?
她对穆星说道:“我姓顾,你可以叫我顾姐姐。这是我妹妹,巧音。”
穆星喊了一声,介绍自己:“我叫穆星,你可以叫我星星。”
马车重新行驶,穆星透过车帘被风掀起的一角,只觉得外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
虽然之前能看出来,这马车是往荣华镇的方向走,可……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穆星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顾婉音:“顾姐姐,你不会是……从京城来的吧?”
顾婉音笑道:“是呀,你怎么知道?”
穆星眼睛瞪大一点:“你是不是有一家亲戚,是荣华镇上的甄举人家?”
顾婉音奇异道:“这你都知道?难不成,你真是什么神佛转世,生而知之?”
穆星捂住脸。
居然这么巧。
王富贵现在还在那大宅子里呢。
他忧愁的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还是个三岁的包子脸,露出这样沮丧的表情,并不会让人共情,只会令人想笑。
就连稳重的大丫鬟福秀都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
顾婉音温声道:“你有什么难处吗?”
穆星点点头,深沉的说道:“有。”
他看着顾婉音,唉声叹气:“姐姐,我今天就是从甄举人跑出来的。”
顾婉音一惊:“你说收养你的那户人家苛待你……”
甄举人可不是那样的人啊。
见她误会,穆星连忙解释:“不是甄举人。养我的那家人,养父是个木匠,这段时间正在给你们住的大宅子里打家具,我就是听说,会有京城来的贵客到来,才猜到了是你们。”
顾婉音这才松了口气。
她惊异的看着穆星:“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自己生来灵慧了。”
寻常三岁小儿,连话都说不利索,哪里能记得这么多东西,说出这么些话来?
不过这世上向来不缺天才,尤其是京城之中,不乏有三岁能通读四书五经的神童,顾婉音倒也没有太震撼。
第278章
穆星和他说:“王木匠一家不喜欢我,我被他们家捡到也没多长时间,没有正式的户籍文书,我不算王家人。顾姐姐,如果待会儿遇到了王木匠,你能不能别让他把我带走?”
顾婉音温柔地摸了摸穆星的发顶。
她思忖着,等到了表叔家,安顿下来,她得打发人去那个王木匠家中附近打听打听情况,再去县里衙门问问,有没有人家丢了孩子。
她想着,就算星星是孤儿,但凡还有个叔伯亲戚,总也是自家人,比在别人家里长大要好。
因为心里留了意,到了甄家大宅子的时候,顾婉音没让穆星露面,让他和睡着的巧音一起,被抱着进了内院。
等收拾好,已经到了午后。
顾婉音带着妹妹去拜见甄老爷,穆星留在院子里,福秀已经悄悄差人去打听情况了。
等到顾家姐妹被留着在甄家用完晚膳,回到宅子里的时候,福秀安排出去的人也回来了。
和穆星说的没差。
府里负责洒扫的仆人说,来这里做活的王木匠今儿丢了个儿子。那儿子长得跟佛祖座下的小金童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拐子给拐了去。
王木匠家住哪里是知道的,福秀又遣人到了王木匠家那边打听。
结果一问,都是说那王木匠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妻子,再没旁的人丁。
问及孩子,只说他媳妇进门三年,前两个月才终于有了身子。
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家有个儿子。
可府上的人都说王木匠有个仙童一般的小子。
顾婉音心里便有了底。真要看重这孩子,王木匠不可能不告知亲朋邻里的。
这样偷偷的藏着养着,多半心怀不轨。
可穆星说得对,这宅子里是有人见过他的,到时候认出来,王木匠若是来要人,会很麻烦。
顾婉音想了半晚上。
第二天早上,穆星被丫鬟带着来用早膳的时候,她问穆星:“星星,我昨儿遣人去县城里的衙门问了,没有人家报官。想来你的亲人,应该不在这曲水县。”
也不知道这么小小的孩子,究竟是怎么落在王木匠家里的。
穆星不用人伺候,自己拿了个小勺子喝粥,一贯要人照顾的顾巧音见状,也不让奶娘喂了,自己要了个勺子学着穆星的样子自己吃。
可把顾婉音和奶娘喜得不行。
听她说话,穆星就把勺子放下,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她。
顾巧音也放下了勺子,有点不安的看着姐姐。
她喜欢这个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