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材料特殊的缘故,铅粉在灯笼上留不下任何字迹,且云殊华生怕自己手下一个使力将灯笼扎破,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他又凑到摊贩前借了一支毛笔,那摊贩主忙着张罗别的生意,并未管他。
云殊华右手执笔,蘸了蘸墨汁,思索着写些什么好。
想了半天无果,不如画一幅画。
就决定画莲花。
他轻轻将笔尖触在灯笼纸上,黑漆漆的墨水一触便晕染开来,滩成一大团浓黑的颜色,将他吓了一跳。
云殊华颤抖着手画了半朵,剩下的却是怎么也画不下去了。
四周笙乐阵阵,街边谈笑喧闹,无人注意少年此刻为难的神色。
正迟疑间,忽见一只修长好看的大手自右侧伸了过来,将云殊华的手轻轻攥住,带着那支湖笔游走向上,左侧的手引着他捏紧纸灯笼的骨架,顷刻间,半朵栩栩如生的莲花便画了出来。
淡淡清莲香气萦绕,景梵在他耳侧沉声开口。
“画莲花不难,小华要认真学。”
云殊华听出身后男人的声音,手指紧张地捏着灯笼纸。
不知是不是街边红灯映照的缘故,他的双颊悄悄爬上一抹淡绯色。
第23章 葵藿倾阳(重要公告见作话!)
景梵比云殊华高出不少,微微俯下.身子,恰好能凑到云殊华的额角处。
今日他并未穿那身胜雪的莲纹道袍,反倒披着玄色对襟长衫,乌云般的青丝半束半披,少许发丝卷着微风刮蹭着云殊华的下颌,带起少年侧颈上一片麻痒之意。
柔和的灯光打在景梵俊挺的侧脸上,令他今夜少了几分冷戾,面容柔和些许,较之从前更有人间烟火味。
云殊华不敢偏过头回应他,脑海中思绪混乱不已,心中一团荆棘纠缠往复,无论如何都扯不开理不断。
二人交握的手还在由景梵主导着,一点一点将那朵半像不像的菡萏茎叶勾勒完成。
感觉到少年的呼吸节奏有些乱,景梵将动作停下,淡声道:“专心些,不要走神。”
温热的吐息打在耳侧,气氛不知怎的,竟透着些隐而不发的暧昧。
云殊华霎时一动不敢动,乖乖地让景梵继续在身旁画下去,只觉自己脸上烧灼,肌肤也滚烫。
这几道笔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怔愣愣地盯着景梵修长的指节,咬着唇,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师尊不是不喜欢和人接触……吗?
这是云殊华第二次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很想观察一下此刻景梵的表情,但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勇气。
刚想试探着抽回手,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捉住。
“拿着笔,画一朵给为师看看。”
景梵语气之中含着几分笑意,像是发现了云殊华的窘迫一般。
“我……我不会画。”云殊华捏着毛笔,眸中有一瞬失神。
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将灯笼纸翻了一面,循着记忆重新画了一朵给景梵看。
背后的人缓缓放开云殊华,眸光落在那薄薄的一层纸上:“今日是上元节,小华没有什么愿望要许?”
云殊华语塞道:“我哪有什么愿望啊……身边的人过得都挺好的。”
他也断不会因为这一盏祈天灯就能顺利回到自己本该在的现代。
虽说在那个时代,自己也是孑然一人,但多多少少都比目前过得更安适一些。
景梵垂眸,看着少年略显单薄的背影,默然不语。
大街上的人流结伴向城中河边走去,来来往往之间,云殊华将毛笔搁置,转身将天灯拿给景梵看,露出一个笑容:“师尊看看,我画的怎么样?”
“是有了些样子,”景梵眼中映着摊边的烛火,轻声开口,“小华为何想到要画莲花?”
云殊华将天灯交给小贩,托他装好灯芯,等待的过程中小声答道:“这些日子在磬苍山上见了不少兽纹牡丹印,此前在中域也曾见过洛圻山的山印,我本想画一个清坞山特有的花纹样式,却怎么都想不出来要画什么。”
“偶然想起山上的大家都喜欢莲花,不如就画上一画,也算是为清坞祈福了。”
他接过天灯,心满意足道。
景梵打量着他的神色,眉目有些松动:“喜欢莲花?”
“嗯,师尊难道不喜欢莲花吗?”云殊华睁大眼睛,“我观山上的星筑里有一处注入法力的荷池……况且此前风鹤与惊鹤所穿的衣饰上都有莲花纹印的。”
他顿了顿,略有些失落道:“可我就没有。”
原是为了这个。
景梵薄唇微抿:“你若是喜欢这些,风鹤自会给你安排。”
随即,他衣袂轻摆,朗声说:“手中的天灯若是再不放,就要被风吹灭了。”
云殊华如梦初醒,这才捧着天灯上前几步道:“这就去放,这就去放。”
二人结伴在涌动不息的人潮中行走,云殊华稍迟景梵半步,余光便可瞧见他挺拔如松柏的背影,倘若快步跟至身旁,便能看到他深邃分明的侧脸。
今夜的景梵很不一样,却让云殊华倏然想起刚到清坞山的那个黄昏:竹林萧萧,师尊坐在镜湖旁闭目养神,肃杀的气息消失不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寂与澹然。
想到这,云殊华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心中莫名其妙道: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对一个男人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而且明知道他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危险。
云殊华将视线投向手中捧着的天灯,暗忖着快速回神,断不能落入景梵的美貌陷阱中去。
就这样随着人群兜兜转转到护城河旁,景梵撩开岸边垂挂的柳树林,寻了处僻静的地方。
说是僻静也不尽然,天上的烟火还在放,一下下地点亮河边的游人,无数天灯自河边乘风飞起,结伴奔向天幕,飘向远方。
头一次放天灯,云殊华还不大熟练,他对着高空轻轻一抛,旋即紧张地看着那灯笼的走向。
微风拂过,灯芯在笼中摇摆不断,欲暗还明,纸灯摇摇晃晃向上升起,时不时擦着一棵古垂柳的枝条。
云殊华忍不住伸出双手托了托,尽管并不能碰到天灯的任何一角。
断不该选择这样的地方放灯,早知道就去找一处开阔的场地了。
他闭了闭眼,有些懊恼,迅速在心里许了个愿。
待到睁眼再看过去时,那灯已经飘到同柳梢一般高度,下一秒就要撞到树顶。
“我的灯——”
话音未落,一道银白暗芒从眼前快速流过,将那盏灯稳稳当当托到河心之中,同其他天灯聚在一起。
景梵收回法力,缓声道:“这些教过的法术,徒儿都忘了如何用?”
“对不起,方才太着急了,”云殊华垂下头,“还有,谢谢师尊。”
景梵没有应声。
“……”
云殊华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向天上看了一眼。
自己画的那盏灯早已不知去向,那一丛丛灯火渐移向天际,最后缩成明星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河边人群散去,时辰更晚,景梵偏过头,眸色认真地问道:“先前曾见小华画过一些星宿图,大约深谙此道。”
“星宿图,”云殊华眸色一亮,“确实会画一些,小时候经常去家乡的天文……观星台看星星,久而久之也就会看了。”
语毕,他有些失落道:“今夜实在不是观星的好时节,能看到的星星其实很少。”
“无妨,”景梵定睛道,“不如小华说一说,今夜天上都有些什么星。”
?
云殊华尚有些不明所以:“……今夜?”
“难道要为师再重复第二遍?”景梵话语意味不明,说不上是有耐心还是没耐心。
师命难违,云殊华指着现下唯一一颗能看清楚的星星说:“这颗,叫启明星,它是夜空中最亮的,一般出现于早东方和晚西方。”
“它还有个名字,叫金星。”
不过师尊应当不明白它为什么叫金星,估计从前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云殊华正发愁如何解释,忽见身侧的景梵眸色幽深地打量着他。
“金星。”
景梵眯起眸子:“你说,它是金星?”
“确实是金星……我,我没说错,”云殊华眨了眨眼,“师尊不是我家乡的人氏,应当听不懂这个别称。”
“不,你错了。”
景梵眸色渐冷,缓步上前,伸手捏住云殊华的下颌,渐渐使力。
“为师记得这颗星的名字。”
“现在为师想问你另一个问题……”景梵俊挺的五官迎着黯淡的月色,在侧脸处投下或深或浅的阴影,周身杀意尽显,“如实回答。”
云殊华吃痛,却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怎么了,只好用力道:“师尊,说,便是。”
“这个东西,你记不记得?”
景梵扬起左手,一串晶莹的芙蓉玉壁挂在修长的指尖。
随着几道幽光闪烁,玉璧在两人头顶上方的天幕之中投出一片绚烂的星河,一瞬间便将云殊华的目光吸引住了。
第24章 撩云拨雨【倒v开始】
闪烁的星光揉碎在朦胧的烟雾之中,逐渐形成一条细长的光带,点缀着静谧的夜晚。
景梵背光而立,表情晦涩,五官隐没在幽暗的夜色里。
眼前的少年确实同记忆中的那个人长得很像,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是那个人。
时间对不上,性格也对不上,且云殊华从未去过东域,更遑论从前与他见过面。
正因如此,他才最有可能是有心之人派来故意接近他的,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甚至这个少年在某些方面颇合他的心意。
景梵将云殊华的下颌上抬,沉声道:“张嘴,说话。”
“咳咳……”云殊华闷哼几声,却又不知道师尊这是怎么了,只好艰难说,“那块玉佩我只在古战场见过,但这其中的银河,我有印象。”
“哦?”
景梵低下头,端详着他的表情:“不着急,今夜有很长时间,你可以慢慢同为师说。”
“师尊,”云殊华闭了闭眼,“师尊怀疑我与这块玉佩有关系,对吗?”
景梵捏着他下巴的力度稍稍松了些许。
云殊华右手探上景梵的手腕,清澈明亮的一双眼与他对视,毫不避退闪躲:“您若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直说便是。”
“这块玉佩所幻化出的景象,是根据现实中的银河带拟象还原出来的,其中有许多星星,甚至还有团聚出来的星座,它们混同天上的尘埃,共同凝成现在的样子。”
“这样的星河并不罕见,若是赶上仲夏时节,在晴朗的夜晚也能观测到。”
“其余的我并不知晓,”云殊华顿了下,“不知道师尊还想知道些什么。”
“为师想知道,你到底来自何处?”景梵开口。
他敏锐地感觉到云殊华与周围人的不同,但个中实情,云殊华又怎么可能同他讲清楚。
“……我说过了,家乡临海,只是地界偏僻,不好言明,”云殊华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师尊若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干脆罚徒儿好了,要杀要打,您做便是。”
语毕,他别过头,像是在同景梵生闷气一般。
景梵默了半晌,将手缓缓收回,语气中辨不明情绪:“打杀小华这样的事,为师断然不会做。”
“这条天河中的繁星,徒儿可都认识?”
本来应当是认识的。
云殊华攥着手心,硬声道:“不认识,只是知道几个常见的罢了。”
景梵掌心摊开,那处虚渺梦幻的星河消失在夜幕之中。
师徒二人相对无话,云殊华在这寂静的氛围中,灵海瞬时清明了些许。他想起数月前同师尊第一次见面,肃杀昏沉的古战场上,问月剑将他的喉咙割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随后便停了下来。
那时师尊对他说的话是:抬起头来。
两月后的拜师大典,他顺利通过考核,成了清坞山更换域主以来头一个被剑尊收作关门弟子的人。
回想起他传闻中那般杀伐果决的性子,再对比同自己接触时的种种不同,一个想法浮出水面。
云殊华觉得,自己一定同那块冰花芙蓉玉的主人有些联系。
可是没穿越进游戏之前,原身只是一个在玉逍宫中混吃等死的小公子,又怎么可能与师尊有那样的渊源?便是年龄也无法对上。
这样想着,云殊华试探性地开口道:“师尊,徒儿想斗胆问您一个问题。”
景梵冷淡的眉眼望着护城河粼粼波纹,低声开口:“为师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想问这块玉璧。”
云殊华颔首,言语中有些迟疑:“我……同送师尊这块玉璧的主人,是不是,是不是很像,所以您才将我收做徒弟。”
“是。”
景梵居高临下看着他,星眸之中透着认真:“你同那人长得很像,喜好也相同,可惜,你不是他。”
这句话含着缺憾、叹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
“师尊为何如此肯定,万一……”
云殊华说不上来,心中却倍感失落。
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不是自己,却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是自己,尽管可能性十分微弱渺茫,却还是期待着自己是别人心上十万分之一的独选。
今夜的景梵同往日大不一样,他轻轻睨了少年一眼,缓声道:“小华有所不知,我同那个人见面,大约在许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