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锐行兵迅速且片甲不留,红日初升之时便与剩下的人碰了头,两方均打了一场秘密的胜仗。
那颇为积极的将士见同行的伙伴皆愁容满面,不由疑惑。
这一询问才知,原来昨日夜半混战之时,仙尊大人失踪了。
据在场见闻者所言,仙尊大人仿佛被敌方某人吸引了一般,竟独身追着那人进入北域领地。
那里都是卫惝布下的陷阱与看守的魔修,仙尊独自一人闯入,胜算究竟有多大?
没人能知道,可自从那天起,景梵便再也没有回来。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军中不少士兵都说仙尊早已降伏,东域就要失守。
景梵一走,沈棠离便暂代将军一职,他下令禁止军队谈论此事,带着大军死守严防东域边疆。
相较之下,魔界举兵连连进攻,赢了几场不小的战役。
北域孚城城主府邸内,卫惝正悠闲地支额靠在榻上饮茶。
屋门被人一把推开,傅徇面色冷沉地闯进来,拎起卫惝的领口,怒声道:“你究竟对殊华做了什么?!”
像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卫惝不紧不慢地笑了笑,昳丽的面容透着阴狠:“怎么,那小子当时可是想一门心思杀死我,我对他做点手脚又如何?”
“你怎敢在他身上下秋蝉尽?!”傅徇狠狠掐住卫惝的脖颈,下死力道,“那秋蝉尽是何等霸道的毒?那毒溶于血水,中毒越久,便越虚弱,直至最后血流不止无法医治,神智不清状似癫狂,届时便药石无效!”
“是啊,没错……”卫惝哑声笑道,“他体内不是有浮骨珠保命?我不过给他点教训,死不了,你担心什么?”
“还是说,你要他的血有别的用处?”
傅徇手上脱力,将他甩开,咬牙切齿道:“我早说过,殊华是傅家的血脉,他的后代不能有任何闪失。”
“后代?”
卫惝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捧腹道:“他已上了景梵的床,你还指望他乖乖给你娶妻生子?傅徇啊傅徇,该说你什么好。”
“此事自然由不得他,”傅徇冷声说,“将解药给我,不必再有二话。”
卫惝顿觉百无聊赖,他在前襟里摸了摸,扔出一个小瓷瓶。
“我说,你心里应当是在骂我恶毒?这件事怎能怪我,若我不狠毒一点,恐怕早就被你的小外甥戳成筛子了。”
傅徇将瓷瓶收入袖中,这才蹙眉另问道:“前些日子你将景梵引入魔界领地,这是怎么回事。”
“唔,这还要归功于你那个好儿子,”卫惝勾唇一笑,又呈出一枚精致的玉佩,“这秋蝉尽会令人失去理智是不假,但若是摇了我的擭魂铃,便可以指使中毒之人做任何事。”
“我命人将铃铛赠给了江澍晚,他果然登上清坞对着云殊华摇了铃,这玉佩就是从他身上取下来的。”
“景梵那日便是看到有人佩戴此玉,这才着了我的道,否则怎会那么容易将他困住?”
傅徇将那玉佩取过来,仔细打量一番,冷哼道:“一块普通的玉佩,当真能有如此功效?”
说罢,他掌心之中烧灼起紫黑的火苗,转瞬之间便将玉佩燃成细碎的粉末。
卫惝笑而不答,却叹道:“话说起来,你那个好儿子颇为珍视云殊华,就不怕你的后辈厮混到一起,彻底断了傅家的种?”
傅徇觑着眸子,嗤道:“他不过是个用过即死的棋子,就算对殊华有非分之想又如何,不足为患。”
卫惝听完,又大笑起来。
待傅徇走后,他才从前襟中拿出一截短香。
秋蝉尽,乃是通过吸入毒香而得,这解药自然也需要闻香。
卫惝用力一捏,那截香便化为齑粉。
如他猜测那般,江澍晚对云殊华确实生出了朋友之外的情愫,这感情过于复杂,叫人难以辨明。
知道景梵丢下云殊华去了前线,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在某个雨夜,江澍晚循着卫惝告知他的密道登上清坞,一举闯进了星筑。
彼时云殊华还未入睡,他坐在屋前台阶,静静地看着落在院中的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月余以来,他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三魂七魄四处丢,以至于见到江澍晚出现在面前,表情依旧无波无澜。
这是两人断绝关系以来,交谈最为和谐的一次。
江澍晚攥着拳头,恨声道:“景梵这个恶徒,他将你关在这里,剥夺自由和尊严,可曾考虑过你的感受?”
他蹲下身,与坐着的云殊华平视,调整呼吸,耐心道:“殊华,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要被他囚.禁了。”
“若是你想远离这些事,我们可以去西南定居,那里没有五域、没有仙魔,怎么样?”
云殊华看着他,略微颔首:“你说的对,我被他囚.禁了,就算远走高飞,一样是被囚着。”
“你——”
江澍晚强迫自己冷静,随后便听见云殊华主动开口。
“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有密道了,”江澍晚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卫惝与傅徇没有清坞山的把柄?若是他们在各域同时发兵包围东域,景梵必死无疑。”
罕见的,云殊华没有反驳,他默默看着江澍晚,仿佛在鼓励他说下去。
江澍晚大略说了目前的局势,又将景梵因无传承而失民心的事与他讲了,云殊华的眸光终于闪烁起来。
“五域皆在传言那碑刻在傅徇手中,而且此时东域连失两城,景梵又失踪了……”
“——你说什么?!”
云殊华腾地一下站起来,死死攥住江澍晚的手,力道出奇的大:“谁失踪了?”
江澍晚看着他漂亮的脸因消瘦而灰败,眼睛因震惊而突出,心里泛起一阵心疼。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铃铛,在云殊华耳边晃了晃,不久后,少年便眸光涣散,乖巧地倚着他坐了下来。
“你没听错,景梵现在失踪了,在这等民心渐失的情况下腹背受敌,无异于受死,”江澍晚慢慢地道,“你不必着急,若是想逃,我可以随时带你离开。”
云殊华好看的唇紧闭,并未回话。
江澍晚知道这是他的潜意识在和自己较劲,恐怕云殊华心内不想随他一同逃走。
可他不明白,云殊华难道不是因为失去自由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为何自己说要带他走,却又这般抗拒。
江澍晚无法理解他的纠结,却打定心思要带他离开。
此后,他经常晃着铃铛劝说云殊华乖乖就范,耐心细语道:“若是你哪一天想通了,便传音与我,那风铃玉佩你应当还收着,对不对?拿出来给我看看。”
云殊华乖乖地站起身,恍惚着回了屋。
江澍晚倚在门口,看着他慢悠悠找,怎么都找不到,心情一点点沉下来。
自己这一番心意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怪不得那夜见他时,他身上挂着另一块玉佩,想来是故意将传音玉佩丢了。
江澍晚深呼吸几口气,定睛道:“没关系,丢了就再做一个给你,这玩意我多的是,你慢慢扔,我慢慢送。”
第二日晚,他果然带了新的玉佩来,将其放到云殊华手上,边晃铃边引诱道:“来,把它重新戴上,永远不许摘下来。日后若是想通了,可随时传音于我。”
云殊华微垂着头,将风铃玉佩送到自己腰间,一个简单的佩戴却怎么都做不好,双手捏着雕琢好的风铃花,指节泛白而颤抖,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江澍晚蹙眉看着他,将铃铛收起来,凑上前关心道:“殊华,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云殊华忽然抬起头,双眸通红,如同地狱厉鬼一般将他逼到廊柱上,恶狠狠地一字一句道:“你,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为何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的,星盘玉佩,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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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十二点还有一更~
第84章 未定之天
江澍晚后背狠狠撞到柱子上,吃痛地皱眉。
他惊讶地看着神色疯狂的云殊华,一时竟然忘了摇铃:“殊华,你,你怎么……”
“你说啊!”云殊华舔了舔后槽牙,咬破舌尖,鲜亮的血滴沾在唇瓣上,更显面容妖冶。
“那铃铛与我究竟有什么联系,为何你可以用它控制我?”
他双目之中透出的森森寒光让江澍晚情不自禁地紧张,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从云殊华神情中看到了景梵的影子。
可是,景梵早就落入了卫惝的圈套,再无音讯,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
江澍晚不知从哪生出一种奇妙的想法。
既然这擭魂铃可以控制殊华,那他是不是能借此机会令他忘掉景梵?
这景梵究竟待殊华哪里好,值得他这么在意,若是殊华将他忘了,是不是可以更快乐一些?
“殊华,忘了这些事吧,我是绝不会害你的。”
江澍晚重新拿出铃铛,在云殊华的耳边轻轻摇晃。
一下,两下,三下……少年的眼神复又变得浑沌,他手中卸了力,松开了江澍晚的臂膀,双目无神地向后退。
云殊华双手按住太阳穴,浑身颤抖着跌坐在地上,鼻间一凉,雪白的衣袖上晕开点点的红。
他下了死力克制着抬起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血迹在苍白的脸上蔓延。
“这,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害我?”
铃铛“哐当”一声坠地,见了血的江澍晚慌乱地扑到云殊华身前:“殊华你怎么样,这铃声是不是让你难受了,如果真是这样,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用了,再也不会了。”
云殊华蜷缩成一团,明明脑海里的神经兴奋地快要爆炸,可眼皮却变得越来越沉。
他不能睡,更不能失去理智,江澍晚身上有这种蛊惑人心的铃铛,定然知道他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云殊华的眸光落到地上的擭魂铃上,强撑道:“这铃是谁给你的?”
“……”
江澍晚默了默:“是卫惝,他说这是傅徇的主意,为防有一天你不听话,好将你带回玉逍宫。”
云殊华听罢,唇角上扬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所以,你也是怕我不听你的话,才每日对着我晃铃吗?”
“傅徇给你喂了什么迷药,给你许了多少好处?你跟着他如此作恶,就不怕午夜梦回无法安眠?”
云殊华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踉踉跄跄从地上站起来:“哦……我没资格说你,毕竟你是傅徇的信徒,而我是景梵的信徒,我们本就是对立的阵营,谁都说服不了谁。”
“对不起,殊华,都怪我过于蠢笨,”江澍晚懊悔不已,他拉着云殊华冰冷的手,“我真的不知道这铃对你有损伤,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把它调查清楚的。”
“蠢笨?你可是,一点都不蠢,”云殊华仰头靠在门框上喘息着,喉结随呼吸上下滚动,“江澍晚,你早就想对我下手了吧?从引我带你逃离玉逍宫的那一刻起,哪一步不在你的算计之中?”
“当初傅徇允我留在清坞山,不就是为了给你作掩护吗?师尊与沈仙宗将注意放在我身上,便无人质疑你是不是真正的江家庶子,也亏傅徇将你的身世掩护得好,竟真的瞒天过海如此之久。”
江澍晚陷入沉默,脸色一白。
云殊华闭上眼,眉头深深蹙起:“最让我难过的是,你连悬泠山遇险那次都是骗我的。”
江澍晚瞳孔微缩,如同被人宣判了死刑,唇瓣抖动着断断续续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面前的少年竟然猜得一点不错,上元节那天失踪乃是他刻意所为。
那夜他眼睁睁看着景梵与云殊华一同逛灯会,便借机无故失踪,利用云殊华的愧疚与善良将他引入悬泠山,随即又利用他困险的消息将傅徇引来。
这件事连傅徇都不能猜到全貌,云殊华是如何发现的?
江澍晚抬眸与少年对视,忽然觉得此人摸不透,看不穿,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真相一点点揭开而越来越远。
“因为,灵绍逸出卖了你,”云殊华眸光锐利,“追击卫惝那天,你们两人的神色很不对劲,从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被他挟持陷害后的愤怒,那时我便猜到,或许你并非被他强行掳走,而是主动离去的。”
“卫惝伺机逃走后,我诈了他几句,他便招了。”
“原来如此。”江澍晚苦笑。
“可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云殊华失望地看着他,“若是想要我的命,为何非要千里走这么一遭?江澍晚,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无谓的代价,从意识到这件事的真相起,我恨不得重回过去狠狠扇自作多情的自己一巴掌!”
“我承认我利用了你,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要你的命,”江澍晚面色颓丧,“我知道傅徇将你的命看得很重要,是以我遇到灵绍逸后将计就计与他合谋,意在将傅徇诱入悬泠一击暗杀。”
“我何曾想永远匍匐在傅徇手下做他的棋子,我难道就不想将他杀掉,彻底脱离他的掌控?可是那次的计划失败了,我才知道自己的反抗犹如蚍蜉撼树,”他摇了摇头,“殊华,傅徇远比我们了解的更加可怖,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