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华一点点将唇边的血抹掉:“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可我已分不出心神去想这些了。”
“既然杀不掉他,我们为何就不能做些暂时的牺牲?”
江澍晚快步上前,定定地看着他:“你每日待在这里不问世事,可知眼下五域不少道修都闹着要杀了你?他们说你是玉逍宫派来的细作,联名上书要求将你斩首,了结东域的叛徒!”
“我不是叛徒。”云殊华平静地反驳。
“人微言轻,谁会在乎?景梵失踪后便再也没有人能保你,如今沈棠离手里的书信快要堆成山了,只要他松了这个口,你便成为所有仙门眼中的众矢之的!”
江澍晚胸膛起伏,变得有些激动,他看着云殊华油盐不进的表情,低声劝道:“殊华,这些天好好休息,再仔细思虑一番,好吗?”
“跟我回玉逍宫,不仅能保你安然无恙,还能将你身上的药解开,待战事结束,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云殊华喉间发出一声闷笑。
闹了半天,还是做了傅徇的说客。
让他回玉逍宫,甘愿做人质?如此一来岂不是坐实了谣言,真正成了叛徒。
云殊华没说话,看着江澍晚消失在院落中,就地躺在屋门前的地板上闭上了眼,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他现在还不能和江澍晚撕破脸,他还要继续套话,争取解开自己身上的谜,争取多了解当前的局势,争取为景梵分担一些责任。
云殊华睁开眼,看着天上浓密的乌云,思绪飘远。
这一场夜雨从清坞下到北地,东域多条河道决堤,大水漫漫。
景梵消失已有半月之久,本来占据优势的五域盟军处处失利,战局还在继续扩大。
沈棠离回到营帐时,正有一名道修恭敬地在门口等候,见他终于出现,连忙小跑着上去。
“仙宗大人,沈域主来了,如今正在营中候着。”
沈棠离失去往日的温和,眉目间透着凌厉,他扫了眼身后:“下去备茶。”
“是。”
沈棠离站在门口理着衣领与袖口,面上调整着表情。
少顷,他撩开帐门,微笑道:“父亲不远千里来此,一路奔波辛苦。”
门内坐在案前等候的男人正是西域域主沈策。
他站起身对着沈棠离行了一礼,随即看着青年行装利落,举止涵养与往日一般,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仙宗大人连日以来处理主战场之事,恐怕才是真正的繁忙。”沈棠离请他重新落座:“父亲说笑了,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如今东、南、北三域战事陷入僵局,情况不妙,”沈策沉声说,“青禾这孩子传信与我,说是南域大半疆土实际掌控在玉逍宫手里,他实在分身乏术,派不出更多的兵力援往东域。”
“儿子理解,”沈棠离叹了一息,“南域也是守住玉墟殿的最后防线,命青禾好好准备战事,北地无需他担心。”
“不知父亲那里情况如何,可还看顾得来?”
“哼,”沈策冷笑,“卫惝这贼人尚还惧我是行兵打仗多年的老将,不敢明面挑衅,他收买了西北边地不少门派骚扰百姓,不足为惧,若非卫惝窃走西域暗军的玉令,此时还能调遣更多的兵马支援东域。”
沈棠离颔首:“事到如今,父亲也不必过于介怀,此次魔修进攻的主战场在其他四域,想必西域能平安无恙度过此劫。”
西域尚能保全,其他四域就说不定了。
按照魔界如今的打法来看,他们应已暗中筹划多年,不仅在这五域之中一呼百应,战况也势如破竹。
沈策见沈棠离兀自陷入沉思,又问:“有件事很是蹊跷,这清虚门自仙魔大战惨败以来便一直消沉下去,纵使有玉逍宫的助力也不至于嚣张至此,莫非真是因为仙尊大人的无故失踪,才让他们有机可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小可爱“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赞助的20瓶营养液(づ ̄3 ̄)づ
咳咳,那个,后面的剧情可能会有些虐,到时会在章节内容提要里标注,等到师尊鬼畜以后,为防有心人举报,可能会继续提高防盗比例。
再预警一遍,后面的剧情会非常非常酸爽,两个儿子可能会互虐,大概虐身虐心都有……然后会有大虐,希望大家提前做好准备qwq。
第85章 摧心剖肝
“应当不是,”沈棠离冷静分析道,“仙尊这些年来不问世事,民间各方势力早就如一盘散沙,傅徇四处收买人心,就是算准了民心涣散是大忌。”
“那些小门小派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惯会因为蝇头小利而出卖正道,”沈策蹙眉说,“至于那些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此时帐外走进来一名道修,将茶案摆在两人面前。
沈棠离轻提茶壶,热茶滚滚泄入杯中:“父亲说的谣言是指哪些?”
“据说法华碑刻如今已不在仙尊大人身上,而是被掌握在魔界手中,是真是假?”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沈棠离微微一笑,“别说儿子不知道,就是儿子知道了,也断不会因为那块碑刻身处何地而多作他想。”
“当年救万民于水火的是仙尊,不是碑刻,父亲何故有此一问?”
沈策明他话中深意,道:“说的不错,可那些布衣百姓却未必这么想。”
这倒是真的。
沈棠离幽幽叹道:“此事就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舟能行多远,不仅要看掌舵人,还要看水的智慧。”
“此外还有一事,”沈策的表情忽然肃穆起来,“云殊华是玉逍宫小公子,这样的身份当初究竟是怎么拜入清坞山的?你贵为五域仙盟之首,拜师一事怎可操办得如此粗疏?”
“且这小子的身世还不单单是魔界之人那么简单,有传闻说他是云尘的后代,继承了天降仙格的血统,能沟通天意,如今魔修拥护他顶替仙尊登上域主之位,真是全乱了。”
沈棠离百口莫辩,连忙解释:“父亲,仙尊大人他一早就知殊华是玉逍宫的人,儿子怎敢左右仙尊收徒。况且,仙尊大人应当将这些利弊权衡得很清楚了,只是谁也没想到,殊华是云尘之子。”
“五域各城皆谏言说要处斩贼子云殊华,”沈策说,“如今仙尊大人不在,仙宗是否能审理此事?”
沈棠离打断道:“父亲,仙尊不喜外人插手他的事情,这您是知道的。惟今能做的事只有等仙尊现身。至于殊华,他暂时构不成威胁,临行前仙尊深谋远虑将他囚在清坞山,为的就是怕他做出有损五域的事。”
“仙尊与殊华师徒情深,并非像外界传言那般,还望父亲不要轻信。”
沈策略一思忖,不由无奈地笑起来。
“仙尊大人果然神机妙算,怕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亲自将那小子藏在清坞山上,不与外人相见,倒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此话不假,若是教五域各派知道云殊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恐怕早就被抓来做人形靶子了。
“那依你看,仙尊大人何时会出现?眼下我们都找不到仙尊的藏身之处,我唯恐出了什么预料不到的大事。”沈策面露忧愁。
“仙尊去了哪里,只有他自己知晓,”沈棠离道,“儿子能做的,便是等他回来。”
沈策重重叹气,露出一丝老态:“依现在的局势来看,五域走的每一步都分外凶险,仙宗在此时独挑大梁,真是劳形苦心。”
话音刚落,沈棠离面上又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这是身担仙宗一职本该做的,父亲何出此言。”
两人又在帐中聊了许久,最后沈棠离起身送沈策离开。
出了营帐,沈策停顿半晌,颇有些慨叹的意味。
“如今你处理攸关天下的大事也能面不改色,有胆有识,看来当初离开西域担下仙宗之位是正确的抉择。”
沈棠离颔首,轻声道:“仙尊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倘若当时他没有将我从众人中挑选出来,便没有沈棠离的今天。”
“虽不知仙尊大人消失是为作何打算,我自当信任他,尊重他的决定。”
景梵不仅是他的上峰,更是他的好友。
是以好友费尽心思想保下来的人,他定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当夜,沈棠离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往玉墟殿,递交到风鹤手中,嘱咐他万勿看好云殊华,切莫让他私自下山。
此事非同小可,违逆景梵事小,失了性命事大。
听完风鹤的转述,惊鹤掀开眼皮,无所谓道:“仙宗大人应是多虑了,殊华近日安分得很,从来没踏出过星筑。”
“那仙尊大人呢?”风鹤敛眉,“仙尊失踪了这么久,你就不担心?”
“担心是肯定的,不过我相信仙尊定然能平安归来,”惊鹤笃定道,“活了这么些年,我还从未见谁能伤到仙尊大人,这次一定也是一样。”
风鹤说:“那这件事……我们该不该告诉殊华?自开战到现在已两月余,他每日食不知味,为仙尊提心吊胆,这件事他应当有权利知晓。”
“殊华瘦了不少,本来心情就不好,我们若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他会不会更难过?”惊鹤犹豫道。
风鹤反问:“可如今他什么都不知情,总是浑浑噩噩的,这样不是更难受?”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殊华应当知情,”惊鹤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先试探殊华一番,若是他状态不好,此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风鹤与他对视一眼,妥协地点点头。
时光荏苒,眼下山中已入初夏,和风顺着潺潺溪湖吹过,空气并不燥热。
惊鹤远远望见云殊华坐在镜湖荷花丛旁发呆,心里一松。
既然出来观景,想必心情应当不错,总算是没像先前那般将自己封闭在小院里不见人了。
惊鹤想起自己当初说下的狠话,脸上烧灼,不知怎地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脚步也放轻缓了些。
正望着湖中菡萏的云殊华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他今日穿着一身素白,发丝未像从前那般利落束起,只由一根发带固定,自景梵走后他便一直这样潦草打扮,好似对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兴趣。
遥遥一看,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如此一看,更像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
云殊华盯着一朵半开的莲花发呆。
那朵莲花与其他不同,花瓣边沿打着卷儿,还没有开尽便显枯萎之态,在那里孤零零地耷拉着,与四周长势正盛的白莲对比鲜明。
云殊华看得出神,直到惊鹤在他身侧站定,才缓缓转过了头。
“殊华,我来看你了,”惊鹤对他笑了笑,“这些天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坚持修行?”
云殊华摇摇头,没有说话。
“怎么,今日心情不好吗?”惊鹤在他身侧坐下,“若是心情不好,就多出来散散心,前些日子你闭门不见我与风鹤,我们都要着急死了。”
“对了,沈仙宗从北地寄来了信,其中提到了仙尊大人……”
话音未落,云殊华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仙尊”二字触动他某根脆弱的神经,紧接着太阳穴便开始突突地蹦,仿佛有人在他脑海里扎了根棍子,狠狠翻搅起来。
惊鹤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殊华,你感觉怎样,是不是被风吹到了?”
可是这个季节的风并不凉。
云殊华难耐地捂住头,坐伏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呃……好痛。”
惊鹤迟疑地站起身,连连后退道:“殊华,你该不会是又想骗我带你下山吧。”
“现在不是寻常时期,若是往日也就罢了,为了不给仙宗大人添乱,你万不能出山……”
话没说完,惊鹤忽然嗅出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云殊华好像不是装的。
他看着少年痛苦地伏在地上,额头枕着小臂,呼吸加快,一通乱咳。没过多久,鲜血从他身下流出。
惊鹤通地一下跪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将云殊华扶起来。
少年口鼻流出鲜血,冷汗顺着额头滴在地上。
“殊华!”惊鹤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问道:“殊华,你现在可还清醒?”
“我好痛,头好痛,”云殊华用力抓着自己的衣袖,声音已有些哽咽,“赶紧离开这里,求你了。”
惊鹤将他揽在怀里,不断输送法力助他调息,趁云殊华不备又将他击晕。
他心内焦急不已,转身将云殊华背起,急匆匆将他送回屋中的榻上,对着昏睡的云殊华哽咽道:“我这就想办法为你医治,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我死一万次都不足以抵罪。”
惊鹤为他盖上被衾,冲出门外,抹了把眼泪。
为何当时没有相信云殊华口中说的话,还以为他在骗自己!以他如今的状态,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自己为何就没能早点发现?
惊鹤边走边掉眼泪,狠狠咬着唇,飞速奔跑起来。
他冲撞开玉墟殿的门,被门槛绊住一下跌坐在地上。
风鹤惊讶地看着他,上前将他扶起:“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惊鹤咬牙道:“事不宜迟,赶紧修书一封,由我亲自送往战场,就说云殊华身患重病,命悬一线!”
此时,星筑之中的云殊华又被疼痛折磨着醒来。
他扶着床边,在枕侧摸索,半晌才掏出那串风铃玉佩。
其中一朵玉质的风铃花碎成粉末,温凉的触感贴在云殊华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