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大人,求您不要!”
一道踉踉跄跄的月白人影从黑暗中现身,他面色惊惶,跌撞着狂奔出来,双膝一软跪在了宗主身下。
顾厌眸下垂着,微微摇了摇头,他动了下手指想起身,奈何全身力气尽失,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了。
“远溪……”宗主低头,眼中全是不忍。
季远溪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哽咽着道:“宗主,求您放了他……他不能死在这里……”
“你是谁!?你是衍月宗的弟子?”
“放了他?你看看这遍地尸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竟然有替魔头说情的人!”
“是啊居然有这种人,就算是衍月总弟子,也该一起杀了!”
宗主倏然扭头,气势磅礴,用凌厉的目光看去,“本座衍月宗的弟子,也是你能杀的!?”
尸山遍野中,全场皆静。
季远溪泪眼朦胧地来到顾厌身旁,扶起给他喂下一颗丹药,“你别、别睡过去啊!快醒醒!”
又有人叫了起来:“竟然还帮着那个魔头!”
“对啊这种人就应该一起死——啊!”
在众人瞠目结舌中,宗主杀了那个说话的人,用淡淡的视线扫视一圈道:“谁再敢说杀我衍月宗弟子,本座就杀了谁。”
“呵呵呵呵呵。”之前那位尊者笑了起来,“想不到,第一宗门的宗主竟然包庇自家弟子,还对仙门弟子下手,本座真是看了一出好戏。”
宗主漠然看他:“今日,这里会有人死,但绝不会是他。”
那位尊者笑的更厉害了:“真是见识到了宗主大人您护短的本事,怎么,您的弟子不想那魔头死,你该不会也听他的话,就此打算不动手了吧?”
宗主视线投向季远溪,“远溪,你来说。”
季远溪抱着顾厌,让他的头靠在怀里,他的眸中弥漫着朦胧水雾,微微下垂的眼尾带出一抹可怜,竟有种令人无法生出苛责之意的心思。
季远溪哽咽道:“宗主大人,我有很多想同您说的话,但这里人太多我不能说,若是您非要听的话,我只有一句话可说——他若是死了,我也不能独活。”
有人张嘴似乎想说话,被宗主凌厉视线一扫,飞速的闭上了嘴。
那位尊者笑的开心:“不能独活?衍月宗弟子和魔尊有染?看来本座今日来这一趟不亏,真是看到了一出好戏呢。”
“远溪。”宗主道:“既不方便说,那本座也就不问别的了,本座只问你一句话,他……是否就是那位古公子?”
季远溪咬住下唇,稍一犹豫后点了下头。
宗主一声长叹后道:“本座知道了。”
“知道什么?”那位尊者笑道,“莫非第一宗门的宗主大人打算放过这一对苦命鸳鸯?”
“与你何干?”宗主冷笑一声道,“这魔尊同你无冤无仇,方才打斗也不见你人在,怎么,现在过来当事后诸葛亮?”
“哦,这就是第一宗门?不知此事若是传出去,会在修仙界引起何等风波呢?本座真是无比期待啊。”
宗主冷眼看着他,并未说话。
丹药逐渐生效,顾厌身上的伤早已愈合,只是丹药恢复修为的加成对他来说聊胜于无,他依然没什么力气。
顾厌在季远溪怀中躺了会恢复了些力气,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远溪,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
季远溪垂眸看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不过是出来同你说句话。你不是想听我亲口说吗,我现在再说一遍,你死的话,我也会跟随你一起孤独的死去,顾厌……你当真忍心看我去死?”
“……不忍心。”顾厌苍白的唇微弯,有气无力的模样犹如一位柔弱的病美人,“但我很喜悦,很高兴。”
“死有什么好高兴的……”
“就是高兴……”
“别因为这种事高兴了,以后也少提那个字。”
“好。远溪,我好困,我可以睡一会么?”顾厌道,“可我好怕一睡不起,好怕这一合眼,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安心睡吧。”季远溪温热的手覆在他眼上,轻声道:“会见到的。”
那位尊者见宗主久不说话,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煽风点火道:“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了,大家看见衍月宗宗主的态度了吗?算了算了,大家都散了吧,这位宗主他可不管你们死了多少人,人家啊,只管他弟子的幸福,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顿时愤愤不平起来,大家辱骂着,用极其恶毒的语言诅咒着,骂顾厌,骂季远溪,甚至连宗主都一起骂上了。
宗主对骂他的人无动于衷,可但凡听见一句冲季远溪而去的,下一瞬在场会发出一声惨叫,随着响起的惨叫声,人群中就会倒下去一个人。
接二连三的,宗主竟是杀了不少人,吓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那位尊者佯装一副惊讶的模样:“哎哟,宗主大人,对魔尊手下留情,对自家仙门弟子可是丝毫不手软啊?手上沾了仙门弟子的命,晚上就不怕被冤死鬼找上门吗?”
“本座就是如此,有何不服?”宗主冷冷道:“仙门暗地里藏污纳垢的还少吗?尊者你手下的数十条无辜人命,本座倒是知道其中详情,怎么,需要本座在这么多人面前替你回忆一下吗?”
那位尊者的脸色顿时变了,“你……”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本座只能回你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
尊者怒哼一声,道:“宗主大人,如果本座没猜错的话,这被您唤为远溪的弟子,就是季远溪吧?本座记得,他可是那位季大人的儿子?那位季大人,便又是您深爱而不得的人吧?”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就连季远溪也怔住了。
尊者见状,挑眉继续道:“所以您才如此包庇季远溪,本座说的没错吧?”
宗主冷冷道:“本座的家事,你也敢过问?”
尊者笑着拍了拍手:“看来本座是说中了。”
“是又如何?”宗主袖袍随风而动,“本座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的孩子。”
有人哭着叫了起来:“他们不能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凭什么他们想走就能走,那我们死掉的家人怎么办?又有谁来替他们申冤!?”
“这不公平!”
“我们来的每个人都和那魔头有仇,就算是拼上我这条命,我今日也一定要和他死战到底!”
“和他们拼了!”
“拼了!杀了他们!”
“绝不退让!”
“很好。”宗主身上萦绕着肃杀气息,缓缓拔剑,“今日这个恶人便由本座来做,在场所有人,本座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番天崩地裂,骤然电闪雷鸣,紫色的雷蛇自天而降,劈裂大地,烧焦万物。
半晌后,天地安静。
宗主立于尸山血海之上,对季远溪投去淡淡一眼,道:“远溪,你走吧,什么时候想解释了……再回衍月宗找我。”
“我现在就回去,现在就同您回去!什么解释我都会告诉您!”
宗主微微一愣,复而道:“真的?”
季远溪踌躇着开口:“但……我想带他一起回去。”
宗主拧眉,“这不行。”
“宗主大人,他不会做什么的!您也知道他是谁了,他之前就和您见过面,待在衍月宗里,不也什么都没做么!”
“远溪,这实在……”
季远溪放下顾厌,跑到宗主身前跪下,抬头满目祈求:“求您了。”
宗主苍老的眼凝视季远溪,似乎想从他眼底深处看出些什么,良久后他长叹一声,道:“好吧,本座就答应你这一回,下不为例。”
季远溪跪伏,深深磕了个头,“谢谢您……”
几日后,衍月宗。
季远溪同宗主一五一十的什么都交代了,他一句话都没有隐瞒,甚至连他不是原主本人这个绝不能说的秘密都告知了。
他想,宗主愿意手上沾血也要护着他,虽然护的人其实是原主,但他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否则的话,实在愧对宗主一番苦心。
季远溪做好了被处罚的准备,谁知宗主不过淡淡回了他一句“知道了”。
季远溪:“……?”
宗主如往常那般摸着胡子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季远溪:“宗主,您……您不说点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
“责怪,辱骂,处罚,什么都行,毕竟是我欺骗您在先。”
“不必了。处罚一事,本座得好好想想。”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本座杀的那些人,定又会算在他头上了。”
“……”
宗主烦躁地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等本座想好后再唤你前来。”
“……是。”
季远溪把顾厌藏在霁月峰山腰间一处隐蔽客房,不准外人打扰,自己也不出去,整日在屋里打坐修炼,静静等候顾厌醒来。
季远溪等了半个月,终是等到了。
“顾猫猫,你醒啦?”季远溪拿水过去,“要不要喝点水?”
“喝。”
见顾厌一饮而尽,季远溪微微一笑,道:“你看,我说过吧,你醒后肯定能看见我的。”
“嗯。”顾厌黑瞳微动,“远溪,我好高兴。”
“……有这么高兴吗?”
“嗯。”
顾厌把人揽入怀中,正欲开口,忽然一只黄色小鸟扑腾着飞到他头上,用尖细的喙啄了他一下。
蹙眉把小凤凰抓到手里,顾厌道:“胆子挺肥?”
小凤凰金色的瞳眨了下,扇了下翅膀,张嘴叫道:“爹!”
季远溪:“?”
小凤凰挣扎着从顾厌手中逃生,围绕着他头顶飞,不停叫着:“爹!爹!爹!爹!爹!”
季远溪:“???”
“金焰红羽凰?”顾厌问。
季远溪面无表情地抓住小凤凰,拎着它的翅膀从窗外扔了出去,道:“不是,不认识。不过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小鸟罢了。”
第56章
小凤凰不甘不愿的被扔出去, 叫的声音更大了,季远溪怕引来人,脸色一黑, 索性给它下了个禁言术。
小凤凰委委屈屈的落在窗沿上,用喙戳了几下窗户想要进来, 一双金色瞳孔里透漏着懵懂无知,其中揉杂着被扔出去的伤心和不解。
顾厌笑道:“远溪, 要不放它进来吧。”
“不行。”季远溪道:“给让它长点记性,否则以后还会乱叫。”
顾厌问:“那他叫你什么?”
季远溪:“……”
顿了一下后他嘴硬道:“也叫我爹……怎么能见谁都叫爹呢?爹只能叫一个人的好不好。”
顾厌若有所思睨了委屈巴巴的小凤凰一眼, 没有拆穿季远溪, 只是问:“它叫什么名字?”
“阿焰。”
“……我的名字?”
“不是,是另一个字。”
季远溪解释了,顾厌弯了弯唇,笑道:“那以后每次听你叫它,我都会觉得你是在叫我。远溪, 我好高兴。”
“……”你怎么什么事都高兴啊。
“远溪, 你还带我来了衍月宗,我更高兴了。”
“别高兴的太早了, 这里可是衍月宗,好歹第一宗门,危险的要命, 你尊重它一点。”季远溪板起脸深沉道:“你万一将魔气泄露出去的话, 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到时候你会被抓起来,悬挂着每日被人鞭打,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顾厌不在意地一笑:“这里也是霁月峰。霁月峰是你的地盘,又何谈‘危险’一词?”
季远溪微微一愣。
这个男人,竟然说出了十年前那个梦境里相仿的话。
他的猫猫, 说话就是那么动听。
“呜呜,顾猫猫……”季远溪扑了过去,这次没有如同梦里那般被推开,而是被眼前人脸带蛊惑人心的笑给抱住了。
小凤凰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蓦然飞过来一只鹰状的大鸟,翅膀一抖勾喙把小凤凰衔走了。
这只大鸟季远溪从未见过,当下心神一颤,几步过去打开窗户,焦急到径直跳了出去:“阿焰!阿焰!喂,你快放开阿焰!”
大鸟飞的极快,季远溪追了许久才追上,他用灵力化为绳索囚住大鸟翅膀,大鸟往下栽倒在地,扑腾着挣扎着。
季远溪从它嘴下夺过小凤凰,小凤凰瑟瑟往季远溪手里钻,金瞳坠满恐惧,似乎是被吓的厉害。
“阿焰,没事了,这只大鸟真可恶,等会我把它炖了做成鸟汤给你喝。”
季远溪视线锁在大鸟身上,心下不禁生疑。
霁月峰无人养鹰,怎么会出现一只从未见过的老鹰?
“小鹰,小鹰,终于找到你了,你乱跑什么?等会被哥哥发现,我又要挨训了。”
一名清俊的少年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慌慌张张抱起老鹰,不停冲季远溪道歉:“仙长,对不起,是我没看好它,让他冲撞到了您!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它的,还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季远溪一根指头揉着小凤凰的头道:“是得好好教训它,不听主人指挥随意乱叼东西,万一无意中吃了别人豢养的灵宠怎么办?”
“是是是,仙长说的是!”少年弯腰鞠躬的幅度更大了,“是我看管不力,我哥也会骂我的,可我如今还要回去……等过两日我再带着我哥来同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