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王尤凄惨点头,心里给自己的未雨绸缪点了个赞:“后天到学校,给你带溶豆饼干。”
一大家子都回来了,安然的菜也上的差不多。他总说是随便做几个,但其实是很用心的。
他家客厅餐桌是老式圆形可拆卸的那种,此刻团团圆圆挤着做足十二个盘子。从凉菜到酸汤,一应俱全,还配上几听度数不高的啤酒。
一个圆桌围了六个人,也是团团圆圆地挤在一起开饭。
饭程过半,喝酒组已经渐入佳境,仅剩吃饭组还在哼哧哼哧下筷子。
席朝雾瞧着安然脸颊红红,推开酒杯,给人舀了一勺毛圆西红柿
酸汤。刚盛好放下碗,就听带着酒气的人,呜咽咽问道:“想喝么?”
他被问的不明所以,凑得近了一些,道:“什么?”
“喝酒、你是不是很想喝啊?”安然扬眉端起酒杯,极具诱.惑冲着他摇了摇杯中液体。
席朝雾:“......”
有些大人吃饭喝酒,总喜欢晃悠着杯子里的酒精.液体,给一旁的小孩找不愉快。最终不管是小孩回答什么,都能引得一众大人,哄堂大笑。
现在看来,安然大概也到了这个造作的年纪。
“你不想喝,刚才干嘛还动我酒?”安然一脸“我都知道”的表情,还特别大度地拍了拍席朝雾的胳膊,“没事,你也大了,在家里喝一点点,不怕啊!”
席朝雾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六安就从饭碗里抬起头:“大哥,我喝!我想喝!”
“你不行——”
安然猛然摇摇头,反手摸在席六安的头顶上,“酒精伤脑,我的小宝贝,你可不能再伤啦!”
六安茫然地看看大哥,又看看忍笑不语的亲哥,一瘪嘴假哭道:“我不要大哥啦、也不要哥哥,你们一块儿过吧!!!”
“成,那我们过去,”安然笑道,“一会儿你收拾收拾,宜居北苑大桥吧!”
席六安:“......爷爷?”
“啊,对,你大哥才脑子不好,”老王爷脸上的笑还没抹平,就开始无脑投降,“他喝假酒,人来疯啊!”
......
对于酒精伤脑,不管桌上人是嬉笑怒骂,席朝雾都认定这是事实。反正他是没见过谁,才一听啤酒就能瞎说大实话的。
于是,一顿饭中,大家都很开心,只有牺牲自己搞笑全家的席六安女士,哼哼唧唧找老王爷和哥哥要了不少精神补偿。
席朝雾吩咐六安收拾桌子,半扶着安然进卧室。房间内的空调是刚刚才开的,喝过酒的人都燥热,安然肚子上刚搭上一条毛巾毯,下一秒就倏地被掀飞床下。
“盖上,一会儿要着凉。”席朝雾蹲在床边看他,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反正他发现的时候,就好像已经太迟了。起因是今年西藏宿舍不够分,老曹就直接把他编在班级新兵宿舍。每日重复的集训和生活,让他们甚少有什么娱乐活动,宿舍夜聊变成一天中最令人期待的时刻。
下铺的李想是全宿舍唯一有对象的牛逼人物,所以总会在这个时间抒发一些酸文假醋。
大抵就是“我爱你”和“我想你”。
而这六个字像一把钥匙,严丝合缝地插.进席朝雾心头的锁眼,撬开了他对安然秘密的情愫。
“大哥,我好想你呀。”席朝雾蹲得脚都麻了,像个傻大个般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在西藏、好想你呀......”
“嘻嘻,”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窃笑。
等席朝雾看清,安然已经歪下脑袋,笑眯眯睁开一只眼。
安然:“想我还不给我带礼物!”
席朝雾给六安带了手工脚链,给老王爷带了一大包藏药活血化瘀贴,连李峰都有一个手工弹壳坠子。只有他,什么鬼玩意也没有!
“我给你、嗯......”席朝雾福至心灵的一句话,戛然中止。他杵着床沿翻身上床,换了一种极具敷衍的语气道,“哪有,我给大哥带的是最宝贵的东西,我、席朝雾的所有思念呀!收到了么?”
说完,他扭过脑袋,目光贪婪地看向因酒醉而动作迟缓的安然。等对方也同样转过来时,倏地勾起嘴角,完成吊儿郎当的中二青年。
“放屁——”
安然翻了个白眼,却翻出一窝小蜜蜂在飞,停了一会儿才道,“你就是抠门、小气精、是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
小混蛋当然拒不承认,掀开毛巾毯,搭在两人肚子上,才委委屈屈道:“大哥不是说不能用你的钱送礼物么?手工做的,都是捡来的,送给大哥不行哦。”
“......”安然是没想起来自己有过这么一段话,转而瑟瑟道,“也不是不行,手工、手工也不错啊。至少有吧!”
说完,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空调达到一定温度停止响动,也没能等到席朝雾的回答。安然支起身子去看,小孩已经安安稳稳揪着他胳膊睡着。
“小屁孩!”安然无甚脾气地戳了下席朝雾的眉心,自己也受不住困意睡了过去,“小黑......煤球......”
安然的卧室不大,只是一间靠南的侧卧。因为开着空调,只是在窗户边留了一条小缝,随着屋内人的呼吸,一点点酒味逐渐弥漫开来。
席朝雾也喝过酒,在同学聚会上,在军营里。他好像是那种天生的酒精篓子,哪怕是西藏的苦味青稞老酒,也能做到八碗不倒。
可这时的淡淡酒香,让他有些迷醉。他侧枕着手臂瞧人,面上一片坦然和平静。
四年的时间,安然变了,却又像是没变。对方还是当初开车带他们去西藏的样子,唯独个子稍微高了一点。
“男孩子不能烟熏火燎。”这是安然常常挂在嘴边说他的话,可是他却记得,安然十七岁就开了这家店,一直都在烟熏火燎中生活。
席朝雾躲在毛巾毯下的身子往人那边贴了过去,像是小时候那样,搭了一条胳膊横在他腰上:“我明年就参加高考好不好?以后换你做‘男孩子’呀?”
......
夏末的傍晚,夕阳残红,染透乌蒙蒙的大半天空。
B市郊区的独栋别墅里,一个宿醉的大腹男人东倒西歪地走出来。
残辉照在他脸上,衬出这人一脸的肾虚模样。他的裤腰带还没系紧,就对着一揽子安保招了下自己肥厚的大手。
“欧阳先生,需要我们代驾么?”
“呸,就你们还想开老子的车?”男人靠在墙上,“去开来,没点眼力见!你们秦总也是不会挑人,什么玩意儿!”
带着鹰头的豪车,从地下室缓缓驶了上来。小保安冷汗淋漓,实在不明白这些个有钱人,为什么不自己下去开了就走......
他恭敬地打开驾驶座的门,生怕对方要对他屁.股玷污豪车来个大治罪,又连忙探进车内擦拭几遍:“欧阳先生,您请进。欢迎下次再来!”
B市日常堵车,但不知道为什么,郊区的路修得又宽又大。
男人眯缝着眼,双手跟着音乐打着拍子,一脚油门冲进别墅区外的公路上。
“苍茫的天涯是我滴爱,连绵的——吱——呀!咚!”
男人惊惶未定,浮肿的肥脸抖着肉,瑟瑟巴巴地盯着横倒在路边的垃圾桶和环卫大爷。
四下无人,一只麻雀从枝头飞过,砸了下车窗,又扇着翅膀消失。
“麻.痹,糟老头子你是不是碰瓷!”男人伸出头瞧出去,眼瞅着对方腰部下方滚滚流出的鲜血,一个恶毒的念头悄然而生。
——撞死他吧,他这样也痛苦。撞死人赔两个子就好,要是半身不遂,麻.痹老子一辈子都遭他缠!
王老汉原本还朝着男人呼救,但浑浊的视线触到对方的眼神,他倏地拼出死命来,朝着路牙石上爬去。
他藏在裤兜里的老人机发出刺耳的音乐——苍茫的天涯是我滴爱,连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他想翻出来接,却又腾不出手。老人机大概也感应出主人的想法,前拱后仰的动作中,唰得掉进血泊里。屏幕闪闪灭灭,将血水震动飞溅的到处都是,来电显示上老大两个字——老伴。
我那个糟老婆子是个疯的,没有我,不行的呀......
豪车的引擎就是悦耳,车轮摩擦着地面,像是这水泥大道,在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第37章
37、
豪车最终还是没撞上王老汉。单单保修就六位数的车轮,?压爆一个红酒瓶,打滑下撞得垃圾桶四散而崩。
欧阳松了松油门,似乎是想再来一次。就在这时,?路口又呼啦啦闯出一辆摩托,?一身黑的小年轻对着案发现场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哟,为富不仁啊?”小年轻动作飞快地下车冲了过来,“大爷,您先别动,?我打救护车了——你也别走,我机车上有行车记录仪。”
欧阳没下车,?外面乱哄哄的垃圾会熏得他头疼。他就坐在驾驶位,?用满是血丝的眯眯眼,?盯着车前的两人拨了通电话出去。
“......我被讹了,对!在南湾区别墅这块......别的律师不要,带高斌。”说完,?他从鼻腔里哼出一股子气体,宛如一只蔑视苍生的黑皮猪成精。
小年轻的到来,让王老汉有了一丝依靠,这时腿部的疼痛才越发明显起来。他低声哀嚎着躺平在马路牙上,?橘黄的环卫小马甲早已被血汗浸透。
“大爷,您忍一下!我刚才检查过了,有个铁片插/在您大腿上,乱动会更危险的。”小年轻不敢触碰王老汉,?只能掀开点裤脚大致看上一眼。
大爷的伤口面积不大,?但铁片似乎进的深,鲜血汩汩地往下淌着,“大爷,?您要是忍不了,就掐我胳膊。我怕您一直动,到时候铁片割到大动脉就麻烦了。”
“......那...哪能啊,”王老汉话说得费力,脏兮兮的手被人牵着,眼泪混在汗珠里滚滚而下,“有钱...你走吧、麻烦...不好啊......”
“没事,我也富二代!”小年轻摘了头盔,露出红扑扑的小脸,道,“您先喝口水,补充点体力。”
因为道路的畅通无阻,仅仅十来分钟,救护车的声音从山下呼啸而来。小年轻和医生聊了两句,才终于想起那只身价不菲的肥猪精。他掉转脚步靠在豪车车头,曲着手指叩了两下车窗:“下车嘞!”
车里的人佯装不知,低头发着讯息,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摇下车窗:“你有什么事?”
说完,似乎是怕对方年轻认不出他的身份,特意翻出一张镶金的名片,道,“大学生吧?毕业有着落了没?”
小年轻接过名片:欧阳奋,华来影业执行总裁。
“你长得不错,考没考虑做艺人?”欧阳奋说着话,眼皮已经没什么精神的耷拉着,不时瞟眼手机页面,然后才慢吞吞继续道,“年轻人有时候就是冲动,不考虑后果和未来。不上车聊聊?”
“唔?”小年轻瞧了人一眼,终于将左手从裤兜里放了出来。身子前倾,搭在了车窗玻璃上,“不用,华来影业是吧?我爸是广电总局的!”
说完,他甩著名片砸在肥猪精脸上,兀自揣着左手站到垃圾桶旁。
交警还没到,小年轻望了眼公路尽头,十分散漫地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着。谁也没注意,一个小小的密封袋正从空置的裤子口袋里,悄无声息地掉落进垃圾堆里。
“卧槽,欧阳粪那个老畜生,老子要是没露面,他真敢撞死人!!!马勒戈壁了!!!”
那边人回复也很迅速:“东西放他车里了么?确定没留指纹?”
小年轻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老子是那个傻比么?那针管指不定老变.态插.过什么!老子左手可是戴手套的!未来校友,能不能给学长一点基本的信任???”
小年轻的愤怒和不满透过文字,穿越了好几个省份,糊在席朝雾的手机页面上。但手机主人毫无愧疚,甚至勾着嘴角发出一句更加残忍的话:“我不会出省读书的,这位网友。”
林清是席朝雾高一集训时认识的网友,两人在一个数独网站结交的。虽然至今没见过面,但依着林清死皮赖脸的个性,两人居然真混成了朋友。
他这几年一直在调查,当初安然说的那个“南湾区133号”,和差点让他死的秦墨俨。刚好林清就是B市人,在他有意无意地透露下,林清也被半忽悠成他远在B市的“爪牙”。
“你一个人乐呵什么呢?”
安然从店里厨房出来,就见小孩坐在老位置玩手机。席朝雾向来内敛,虽然开不开心甚少从脸上表露出来,但对方长了个出卖主人的大脚!比如害羞时就脚尖点地捻烟头、心满意足就要横向小幅度划拉地面。像是小时候,安然每每给他耍鞋,光看鞋子的磨损程度,就能知道小孩这段时间是什么样的心情居多。
席朝雾:“我哪有乐呵?”
安然放下一杯果汁,不屑说道:“切,你还没脱裤子,我就知道你要——”
“大哥!”席朝雾面目表情地瞪他,似乎要瞧瞧这个看人脱裤子的臭流氓,到底脸皮有多厚!
“成成成,你赶紧喝点,嘴唇都起皮啦。”旅游景区饭店晚上上客都迟,此刻店里拢共就坐了两三桌。安然怕席朝雾一个人在外面无聊,鲜榨了杯西瓜汁端出来偷懒,“你说你,在家看电视多好,非要跟到店里来。等一会儿上人,我看你坐哪儿!”
席朝雾:“什么坐哪儿?我是来当小工的,一天二十!”
安然听完噗嗤一笑,以前两孩子周末,他怕孩子乱跑出事儿,变着花样说雇佣他们做小工,一天二十:“都多大了,还一天二十?你现在这个体格,就该义务帮忙!反哺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