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安然长久地沉默,让席朝雾突然不安起来。原本趾高气昂的鼻孔,最后只能和脚尖面面相觑,“我、我挣得不多,但是都会上交。你还是家......”
“嘚瑟,”安然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了席朝雾鼓囊的肚皮上。撞见小孩慌乱的眼神后,才高贵冷艳地继续开口,“肚皮一饱,你就想着谋朝篡位啦,行啊,席朝雾小朋友?但能等您兵马粮饷攒够了,在偷偷行动么?”
可能这段话复杂了,没能让席朝雾反应过来。他捂住自己的小肚皮,吃惊地注视着安然,像只准备好尖叫的土拨鼠。
“得了,小王爷,收敛一下自己的牙口!”安然心情好似不错起来,顺手一指卧室,“兵马算你有一个了,粮饷怎么算的?就是工资!”
“是做早饭,一天有两块钱!只要早上上班,但是没有休假。”
工作,席朝雾是知道的。这个能用时间换钱的好事,早早的滞留在他小小的脑壳里。为此,他曾在心里反复预习:他能做什么?多长时间换多少钱?还有有没有休息日?
虽然最后一点,对于他和妹妹来说,并不是必要。
“老板还说了,如果我表现好,以后还可以加到五块!”
安然看着席朝雾伸出来的五个指头,一句“傻逼”梗在喉咙不上不下,最后只能憋着口气,十分深沉一点头:“优秀!”
席朝雾得了这两个字,还挺心满意足。于是一扭脸,留下一道羞涩的背影,屁颠屁颠继续大扫除。
安然没告诉他自己也有了一份,不加提成,一天挣他二十五倍的工资。
在成熟的孩子,也还是孩子。他们活泼好动,对很多事情都抱有无限的新鲜劲头。安然原本以为席朝雾是个内敛的,可对方却让他很失望......
翌日凌晨四点,安然还睡得云里雾里,梦里有只鬼头鱼,像不要命似地猛扑他。
那鱼的脑袋有人头那么大,双眼瞪得浑圆,黑漆漆的瞳孔还泛着银光。他只能拼命地游、拼命地游,一个回旋转身——卧槽!!!
安然:“你半夜不睡觉,在、在我床边干什么!!!”
席朝雾被安然推了个屁股蹲,好在人矮重心低,啥事没有地爬了过来。面对盛怒的安然,他缩着脑袋,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我睡不着......”
“你睡不着?你睡不着半夜蹲我床头?!”
席朝雾还没来得及说清楚,睡在最里侧的六安突然爆哭起来。小姑娘被安然的吼声惊醒,又借着月光看清自家亲哥的姿态,跳脚冲到安然身上,一通拳打脚踢:“......坏蛋、打死你、坏蛋、魔鬼、臭蟑螂!”安然前一天在账本的海洋中遨游,晚上遭此人头鱼一吓,现在还被贬为“坏蛋、魔鬼、臭蟑螂”,再好的耐心也要宣告破产了。
他一手拎一个,将两小孩“请”出卧室。路过卫生间时,几乎都想打死自己良心,直接把两人丢进马桶回炉重造!
“你!说说怎么回事?”
安然大刀阔马地坐在沙发上,掰着台灯对准犯罪嫌疑人席某及其妹,“你们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不爽我很久了?”
“你个——”
席朝雾连忙堵上六安的嘴,迎着灯光看着安然,瞧不清对方是个什么表情,“哥哥,我没有、小安也没有,真的。”
安然冷笑一声,似乎在思考怎么分尸比较方便。
席朝雾没来由的全身一哆嗦:“哥哥、我错了,小安不是有意打你的。她只有八岁,我会教她......”
“......”安然,“我真想切开你的小脑瓜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沟壑!”
关于人体构造学,席朝雾不清楚,但是“切开脑瓜”,他能知道这是个死!于是再也憋不住刺激,跟着六安一起,让眼泪摇摇欲坠。
席朝雾不常哭,追溯上一次流泪,还是六安生病。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此刻想哭。
但不妨碍他把这归结于,对于死亡的恐惧。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在你面前无声落泪。不管别人这么想,至少安然觉得足够诡异。
他说什么了?
哦,切开你的小脑袋瓜。
......
“行了,真话、假话,你还听不明白?”家里没有抽纸,安然随手拽了块布,不怎么温柔地在两孩子脸上揩了一把,“一口歇了啊!”
“那、那你还切我们么?”席朝雾从今天擦地的抹布里逃了出来,急促问道。
“......不切,”安然头秃,“小的不敢。我们还是继续睡觉,成么?”
席朝雾听了话,立马松开已经迷糊的六安,吸了吸鼻子,扬言道:“不成,我要去上班了。”
哦,你要去上班了。
如果这句话放在十年后,安然可能眼皮都不抬一下,扭头睡个回笼觉。然而此时,他只能憋着内伤,几乎和蔼地妥协:“哦,那六安去睡觉,我送你去上!班!。”
席朝雾蹙着眉看他,似乎有些异议。但并没有什么屁用,十几分钟后,他趴在安然背上,开始了披星戴月的上班之路。
席朝雾上班的地方离家不远,应该是之前就踩好点的,就在小区东边的综合大市场门口。
安然到得时候,早餐店看样子已经开张挺久了。这块区域的早餐店有两次高峰期,一次卖菜的人、一次买菜的人。此刻里面有不少卖菜的大爷大妈,正一边吃着油条,一边吹嘘着自家蔬菜和孙子。
臭小子“上班”,还真挺早。
“哥哥,”背上的小孩扭了扭身子,“我要下来!”
席朝雾自觉是个有工作傍身的人,不能在客户及老板面前,活得像个三四岁小孩。他被安然放下来后,扭扭捏捏走向灶台后面,十分郑重地说道:“老板,对不起,我来迟了。不过,明天我会早到的!”
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年轻老头,挺严肃的。他瞧也没瞧小孩,一边添柴火,一边瞥着眼打量安然:“去把那边的桌子擦了。”
安然也在打量老头和他的店铺。
“叔,早上好。”
“是挺早,”老头夹出两根油条,又往后一指,“喝的在那边,豆浆一块、白粥五毛,胡辣汤今天不够,你们别打了。”
“......哦,谢谢叔。”
席朝雾刚哼哧哼哧地擦完桌子,就被安然拎到了椅子上。香喷喷的豆浆,正荡着纯白的涟漪:“哥哥,你吃吧,我在上班呢!”
“你老板让的。赶紧的!豆浆喝两口就成,粥和油条要吃光。”安然边说,边将白粥推过去,眼神却落在对面墙壁上。
“小伙子第一次来吧?”常年在市场做生意的老人,都习惯唠嗑,“怎么盛粥啊,老王这儿的胡辣汤和油条,啧啧~全市都吃不到!”
安然笑了笑:“王叔说不够卖不是。”
“在里屋呢,老王藏着呢!不是熟人,他还不卖!”大爷乐呵呵吸溜了口胡辣汤,看样子是挺香。
他见安然盯着墙上的烈士证,隔着桌子普及起来:“老王啊,是个苦命的人!他为国家累了半生,后来儿子也跟着他的路走,如今却只回来个证。哎,你说,像咱们这样面朝黄土,还能多活......”
“老子要是不当兵,你馋个屁胡辣汤!”王老板是个火爆性格,横着条烧火棍回头啐道,“老子大儿是个英雄,国家英雄!老子挂出来就是让你们看看,老子这一生不亏!”
“囔,我就是和孩子聊聊嘛~”大爷脖子一缩,老实坐回去。
店里的客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十来分钟便彻底安静下来。安然看了看认真收拾桌面的小孩,踱着步子走向灶台:“王叔,我是席朝雾的哥哥,我叫安然。”
“呵,”王老板冷哼一声,抽了根细木条,抵上安然的小腿,“我知道你,肖安然,是吧?”
第6章
6、
“我知道,肖安然是吧?”
安然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长辈叫你全名”。这像是存在一种本能机制,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无奈何,那根小木棍像是认定他似的,紧紧地戳在他的裤腿上。
“叔?”
老式铁皮灶台燃起一股子烟灰,王老板靠着柴火坐着,宛如位神功大成的世外高人:“你说,你是那崽子的谁?”
“大哥?”安然挑了个多重解读的称呼。
“上个月我见他带着个女娃,在那边捡烂菜。”王老板瞥了一眼安然,“上周他来问我要不要店小二,我还寻思着,这小崽是不是穿越人士。要不怎么过的无父无母?”
安然有点心酸,又有点想笑。他还没看出来,不苟言笑的王老板,还是个潮流影视迷。
“叔,不好意思啊,我......”
“你别打岔,”小棍子在安然腿上更加紧密了,“后来我去打听了一下,你很有名啊!”
“......”
安然以前在老家也很有名,但明显不是这种“有名”。王老板觑着双眼盯着他,似乎是在等他“自首”。
两人一时间,四目相对,不发一语,十足的高手过招。
“大哥?”席朝雾蹲在水桶边,有些不解的看着二人,“你还不回去么?”
“叔找我有事要说,你忙你的!”安然摆摆手,调转脚步,用后背隔绝了小孩的视线,“叔,我以前是挺混蛋的,但是我现在真改过自新了!您能别带以往那种有色眼镜看我不?祖国教导我们,要给孩子一个机会!”
安然挺喜欢这个王老板的,他外公以前就是个兵。于是,他越发大起胆子,点了点小木棍,又指着自己,补充道:“我就是那个需要机会的孩子。”
“......”王老板大概是没见过如此臭不要脸的“孩子”,半晌没挤出一句话。
“再说了,您也不地道啊!”安然笑了一声,“胡辣汤明明还有,却还要骗我们小孩,这不是——哎吆、还打人!”
“打你怎么了?”王老板甩着小木棍,又敲了下安然的小腿,不重但也轻不到哪里去,“被你爷爷我打几下,哼哼唧唧像个娘们!”
“得,我就是您孙子!”
这天,王昌来收了个十岁的活计,还附带了个不到十六岁真孙子。
安然没在早餐店待多久,毕竟家里还有个幼崽和一大堆的烂账。他拎着一份早餐先走,临到中午的时候在去接小孩。
日子也就这样慢慢的过着,仿佛一切都朝着期望的方向发展。有时候,安然或席小妹不想再吃“安氏黑暗料理”,他们还能在早餐店蹭上一顿好的。
一转到了八月初。今年的天热得早,还以为是个骇暑,却没想半途撞上台风。连绵的大雨下了将近一周,都快要将安然家那个小窝,下成水帘洞。
“你今天起这么早干什么?老王爷那儿不是歇业几天么?”
这段时间,王昌来和席朝雾关系飞速发展,按照安然的话来说,就是臭味相投。
这一老一小整天板着个脸,就爱看苦情剧。其实看看也就算了,可无论剧里是死爹死妈死丈夫,这两人都能做到目光深沉,无动于衷。
安然记得上一次见到这种表情,还是中x建交的时候。
于是,安然给两人献上了个契合的高贵身份,老王爷和小柿子。
小柿子似乎已经晨练完毕,刚出了一身的汗,现下站在板凳上搅粥:“我睡不着嘛——大哥今天想喝甜粥还是咸的?”
甜粥放红糖,咸的放鸡蛋。红糖一块五一大袋,鸡蛋三毛一颗。
“单独盛一份出来给我,你俩吃咸的。”安然踩着水从卫生间里趟出来,“你站板凳上乱动什么?下来,不是说以后不用你做饭嘛!”
席朝雾扭过头看他,然后才一边抓着脸,一边从板凳上摸下来,嘴里叽叽咕咕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我说,咱家就住个水帘洞,你至于真成孙猴子么?”
“没有,就是好痒。”席朝雾说着,还不忘后仰着脖颈,抓挠后背。
“过来,我看看。”
夏天本来就蚊虫多,更何况安然这个狗窝还家徒四壁,连绵的雨天几乎将全小区的蚊子,都赶紧屋内。安然原本以为没多大事儿,直到掀开小孩的衣服,才发现大事不好。
“你这...是什么时候长的?怎么后背全是疹子?”
小孩后背从肩胛骨中心接连后腰,全是密密麻麻的红斑白疹。估计是瘙痒得很,不少地方已经被挠得全目全非,泛起一层死皮。
“除了后背,还有什么地方痒?”安然便问,便反复掰饬着小孩看。
“......”席朝雾一边被扒衣服,一边还要表演原地转圈,倏地涨红小脸,“哥哥、没、没有......”
“——乱动什么!赶紧说!”安然不客气地朝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我看不像蚊子咬的,别到时候印到脸上。将来成二麻子,讨不到老婆!”
席朝雾见过麻子,虽然在老王爷家的电视里。他不想变成那样:“还有腿上——唔!”
小孩的裤子都是松紧的,没有什么款式,一拽就全脱了。
安然没顾得上小孩羞羞答答的内心世界,蹲在地上仔细研究。
“别乱动啊,我看看——你岔开点、怎么屁股上也有啊!”
席朝雾近一两个月来,多少长了一些肉,白嫩嫩的大腿特别Q弹。安然随手一掐就是一块白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使了多大劲!
“我看不行,我们得去医院。”
小孩的大腿内侧也有些脱皮,屁股缝里还好点,估计是小孩顾着廉耻,不好意思去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