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朝雾连忙抢答:“我会写的,我还会很多字!”
说完,他便挣开安然,蹭的一声爬到一旁的椅子上。
席朝雾的写字姿势十分端正,是刚进校园时,老师教导过的那种标准坐姿。像这种双膝并拢、左手折放于胸前、上身直挺的姿势,读书十五载的安然曾一直以为,只会出现在小学课本里。此时亲眼见到,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
可这更加重他心里的愧疚,小孩一直很认真地在活,所以小孩会很认真地对“活”有所期待。
比如上学、比如他不知道的理想。
“大哥,你看——‘席朝雾’就是我呀,”小孩指了指纸上的字,又指了指自己,双眼亮晶晶的,挺足了胸膛。
席朝雾认识不少字,安然是知道的。但安然没想到,小孩写字还十分好看。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夸赞:“嗯,字很好。”
“大哥,只有——”
“让人家也看看呀!”
席朝雾的话被打断,这让安然竟然产生一种舒心的错觉。他是要教孩子们学习认字,却无法直面他们对知识的渴望。他避开席朝雾湿漉漉的眼神,转向屁颠屁颠的小六安:“怎么啦?小安要看哥哥写字?”
“是的呀!”席六安一手抱着安然的大腿,一手勾上他哥的左臂,着急忙慌地凑了上去:“那人家呢?人家小、安的呢?”
席朝雾笑扬着脸灿烂一笑,才低下头,一笔一画地写了半天,然后举起纸张对准六安:“在这里,看!这是‘席、六、安’,爸爸说‘六’和‘安’都是好字呢,是‘顺遂、平安’的意思!”
“爸爸?”席六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用无比天真的语气转头问向安然,“你是爸爸么?”
“......”安然愣了一下,心里蓦的发酸,“对不起,我不是。”
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对不起”。
席六安并没有多纠缠,又摆着冲天揪,去找席朝雾。
接着正在心酸的安然,就听到这个小屁孩,用大松一口气地口吻,说道:“真是吓坏人家了,人家还以为我们都是臭蟑螂呢!”
安然:“......”
最便宜的碳素铅笔,笔尖削得细细的,纸张是账本里的空白页面。但这加起来都不足一块钱的东西,却让两个小孩乐呵呵地玩了一下午。
李峰过来的时候,安然正好在厨房做晚饭,给他开门的是个还没他腿长的小豆丁。
席六安和门外的花臂大汉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那种不同意义的震惊。
“......”
“......”
一时间,两人谁也不敢出声,徒留席六安脑门上的冲天揪,在窒息的空间里颤颤巍巍。
时间唰唰地又过了几分钟,席六安看见眼前的大胡子花大叔,突然动了起来,立马扯着嗓子往身后跑去:“哥!哥哥——有拍花子要吃人家!呜呜...哥、臭蟑螂!”
“......”李峰撸袖子遮花臂的手,倏地顿住了。瞧着脸色,似乎是忍无可忍,他大步朝前,很快便堵住小孩的出路,“能不能别像个娘们一样说话!老子最受不了女的说‘人家’了!”
第9章
9、
因为李峰这位彪形大汉的到来,安然的小屋,此刻正陷入炸锅的哀嚎声中。日常“坏蛋、魔鬼、臭蟑螂”的席六安小朋友,居然害怕花臂!
这让安然都不禁思考,自己要不要去搞个纹身了!
“好了、好了,叔叔不是坏人——来张嘴。”
“呜呜...啊——”席六安哭是哭,但嘴张得很快,一点儿也不耽误吃饭。
安然盯着小丫头将嘴里的食物吞掉,才将碗推过去:“自己吃,不准再哭啦!不然.....不然我就把饭?,给叔叔吃掉!”
“!!!”席六安小朋友几乎是立刻警觉起来,抬起手臂搭在桌子上,将自己的饭碗围了个严实。看样子,她对花臂大叔有可能地“抢饭”行为,应当深信不疑。
李峰:“......”
“席朝雾,你又盯着李叔叔做什么?!”安然又转头敲响另一位祖宗的饭碗,“你饭在叔叔脸上啊?给我快点吃,鸡蛋冷了会腥。”
一直听话的席朝雾,这次却没动,也不说话,仍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峰。似乎对于这位吓哭他妹妹的罪魁祸首,十分的忌惮。
“......”安然瞥了眼李峰,有些尴尬,“席朝雾,叔叔不是故意的,你这样一直盯着人家,是很不礼貌的。我最后说一次,快点吃饭!”
席朝雾听出安然有些生气的意思,这才偃旗息鼓地移开视线。但他却并没有吃饭,而是挪着屁股坐到安然身边。
安然:“你这是干什么?叔叔不是坏人——”
“等一下,老......我实在憋不住了!”
李峰坐在饭桌的边沿,目睹安然的饭前教“子”后,觉得十分牙疼,“这两个豆丁是你的......”
“弟、妹,”安然和李峰算不上熟,没说得太清楚,“不好意思啊,疯子哥。我家小孩——”
“那凭什么叫老......我‘叔叔’?”李峰暴躁地再次打断安然,“我很老么?老子可就比你大三岁,六月生日,刚摸到十九!!!”
李峰的话音一落,饭桌上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真十八!”李峰愤懑地一掌拍得桌子震颤,拧着眉,急眼道,“你要不要看我身份证?我91的!”
“嗯......那、那倒也不用,”安然咬紧后槽牙,艰难地转移话题,“疯子哥,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先吃饭!”
可能是没有得到关于年龄的认可,李峰气呼呼地化悲痛为食欲,对着饭桌上本来就稀少的两道菜,开始了沙尘暴式吸入。
安然没好意思和客人抢菜吃,更何况这人理论上还是他领导。于是,他只能就着点榨菜吃干饭。
“你这茄子烧得可真难吃,豆腐也煮老了哎!”
“......”安然看看碗里的榨菜,在心里无限吐槽:爱吃不吃,不吃滚蛋。
他嘴里没什么滋味,怨气满满地支棱筷子戳着白饭,突然眼前冒出个小铁勺,“这、这是几个意思?”
“大哥,张嘴。”席朝雾举着一勺鸡蛋拌饭,见安然没动,探长身子将勺子的边沿贴在对方嘴唇上,可可爱爱张开小嘴,“啊——”
最近小孩脸上也长了些肉,虽然没有肉嘟嘟,但是微微的婴儿腮,倒更贴合“粉雕玉砌”这个词。
安然望着小孩面无表情地发声,不知怎么地,也跟着起开唇瓣......
席朝雾趁机将小勺儿倒进他嘴里,然后像只偷了鱼的小猫咪,很是满足地小声说道:“好吃么?里面全是大肉呢!”
安然本来也不怎么会做饭,唯独蒸鸡蛋羹还算拿得出手。反正鸡蛋营养好,他便日常换着花样单独蒸给两小的。
有时候放牛奶算甜品,有时候只是撒盐和香油。今天蒸得相对比较奢华,放了一丢丢肉糜。
只有一丢丢,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肉丁切的。
“......好吃!”安然嘴里的一勺鸡蛋拌饭属于能吃到肉味,但吃不到肉。他耐心地咀嚼了半天,莫名感觉他这一口足足吃掉了里面的大半鲜肉。
“哎吆我去,”李峰巴巴两下嘴巴,“你们、你们怎么一家人都这么娘们唧唧!”
席朝雾倏地收敛起脸上的灿烂,又重复死鱼眼地默默盯梢过去。
李峰可能已经被盯麻木了,甚至还舔着脸凑过去:“我说,小帅崽?你也喂我一口呗!”
席朝雾自然不稀罕搭理对方,可显然护饭使者席六安女士决不能忍!
她抱着饭碗蹭蹭蹭地冲向他哥:“哥哥快吃,坏蛋、坏、会抢宝宝、饭!”
安然觉得今天他家饭桌,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席朝雾兄妹受过饿,在吃饭方面从来没让他费过心。甭管他做的东西是糊了还是没熟,这两崽子都能吃得恶狗扑食。
今天多了个李峰,他终于体会到:娃吃一顿饭,徒步上百里的心累。
饭后,李峰跟着安然进厨房。
“疯子哥,有什么事儿不能当着孩子面说?”安然一边洗着碗,一边试探道,“您可别吓唬我啊?我这还没成年呢!”
说道年纪,李峰又哀怨地瞪了一眼:“不是单位的事儿。”
民间、信、贷公司,大小也是个单位,就是随时有被查封的危险。安然可不想进少、教所,所以谨慎一点才合乎常理。
“小肖,”两人本来没话了,突然李峰又开了口,语气是那种纠纠结结的,“吃完饭后......没什么事儿吧?”
安然用抹布擦着碗,随口问道:“怎么了?”
李峰:“那个、那个你能帮个忙么?”
安然古怪地扫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成啊,我反正没什么事儿,就是怕帮不到什么,毕竟家里还有两孩子不是。”
“哎呀,都是说了不是单位的事儿!你这人属狐狸的吧!心眼忒多了!”李峰拉长个驴脸,话像倒豆子似的往外蹦,“老子就想让你帮我写个信!我看你家两个小兔崽子,就是被你带得贼精的!”
小兔崽子之一的席朝雾,此刻正悄咪咪缩在厨房的隔断后面。他要严密监视这位,闯进他家的不法分子!
“什么信啊?情书?”
“怎么可能!你看老子的帅逼脸,需要用到写情书这么个次招么?”
李峰顺势还拨了下额前的刘海,“是应战书!你能写吧?老子想来想去,可就认识你这么一个文化人呐!”
第10章
10、
对于“文化人”这个称呼,安然作为前世的学霸,他还是认的。只是他还是无法将“文化人”和“应战书”这两个词,划上等号。
“现在、你们、业务都是这么正式了?”安然寻思着问道。
“谁tm知道呢!”李峰自己也纳闷,“就东街那个大黄,你知道的吧?谁知道他什么鬼,一天天老往忧郁青年上靠!”
安然将手机还了回去,打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油污。
大黄是个人,大名黄浩南。此人在九州是个狠角色,进过派出所那种!
“你怎么和他约上战了?”
李峰脸一苦:“这段时间不是靠你捞了不少钱嘛,他眼红我了呗!但这战书我们可得接,大黄那q.q好友可是贼多,还指不定现在全市都知道了!”
安然:“......”
那真是,全市都知道你们丢人现眼了!
安然写过作文,写过情书,就是没写过q.q空间的应战书。
他面无表情趴在桌子上,憋了半天终于搞出三五百字:“时间、地点、到场人数,以及装备要求,都是按照你说的写了。”
但李峰明显担心其他,急吼吼问道:“放狠话了么?”
“......”
“那你再加上一句!就写......”李峰度娘了一下,“写这个——你折我兄弟翅膀,我必屠你天堂!”
翅膀?!
天堂?!
......
安然深呼一口气,沉思了片刻:“你认真的?”
“那肯定啊!你就复制粘贴这个,反正也是发在空间里,别显得我们特没文化......”
客厅沙发上的两小孩,似乎对于大人的谈话十分好奇,一个个坐得笔直,像两只狐獴幼崽似的,伸长了脖子朝那边张望。
“哥哥,‘文化’是什么?我们有么?”
席朝雾听到妹妹的问题,愣了一下,然后失意地垂下视线:“......没有。”
“那我们也和臭蟑螂一样,都是没文化的喽?”
“不是的,”席朝雾看了看六安,教育道“只有我们没有文化,大哥是有的。他还会写应战书呢!”
“哦。”席六安学着他哥的样子,板起小脸,严肃而又深沉的点点头。
纵然她不知道“应战书”到底是什么,但不妨碍她本能觉得,这是个很厉害的东西。
于是,小小的席六安女士,在心里默默许下心愿:将来,她要写出全世界最厉害的应!战!书!
......
安然最近发现他家两个小崽有点鬼鬼祟祟!基本表现在,大崽子上班不要接送;小崽子天天不离开他哥;还有只要他一回家,这两人就躲得老远,嘴里还叽里咕噜说悄悄话。
都养了小三个月了,席朝雾总不至于带人跑了吧!
于是,安然同志心大如太平洋地不予追究,谁家小孩还没个小秘密啊!
但主要是他今天结了早班的工资,心情贼拉好!
“孩儿们,”安然咳了一嗓子,对着猫在阳台的小崽,嘚嘚瑟瑟地扬起手上的八张红票子,“看到这个,有没有一种想要呼之欲出的情绪啊?”
“什么是‘呼之玉粗’啊?”席六安很少见这么大的钞票,很是兴奋地撒丫子冲过去,“老子能摸摸它们么?小安老子想要摸摸!”
“......不准说‘老子’!”安然精神一下子萎了。
都怪李峰那个混蛋玩意儿,自从前天过来熊了一顿小丫头的“人家”,这丫头就无师自通成老子了!
安然气有不顺,捏起刚走过来的席朝雾的肩膀,就一通摇摆:“你看哪家小姑娘天天说‘老子’的!席朝雾,你就不能管管你妹么?!”
席朝雾:“没事,她过几天就会换别的词。”
席六安的人生记忆大部分都在孤儿院,还有一部分就是流浪。她此刻才真正算得上接触到外界,以至于憋得太狠,如今见什么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