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走过去打开药炉的盖子。
苏悔吓得刚想屏息,一缕清香就钻进了他的鼻子里,让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想多闻闻这股味道。
“啊!好香!”
苏悔的反应比顾川行的直接多了。
“香吧?都说了,师兄怎么可能会骗你。”顾川行站在旁边,满脸期待。
苏悔觉得神奇,干脆蹲在陈墨身旁看着他手里的药汁。
蜜糖色的,很好看。
“师尊,这药是怎么变得那么香的?之前不是还……很那啥吗?”苏悔扯了扯嘴角,面色扭曲,总之是不堪回首。
陈墨轻笑:“大概是,神物自晦?”
他已经明白顾川行想做什么了,相当配合地盛好了一碗。
白色的瓷碗和蜜色的药汁相辅相成,格外好看,再配上那股幽香,苏悔已经有点陶醉了。
喝碗药居然还能那么享受。
真是难得!
顾川行笑着从陈墨手里接过茶碗,递给苏悔。
“来,快趁热喝吧!”
苏悔很乖巧有礼地接过:“多谢师兄。”
苏悔低头看着蜜色微微荡漾的药汁,又恋恋不舍地闻了几下清香,抬头看向陈墨。
“……那、我喝了?”
陈墨笑着点头:“喝吧。”
苏悔端着药碗。
抬头。
一饮而尽。
空气停顿一秒。
“噗————”
“咳咳咳、咳咳咳咳!”
场景再现。
……
万林山庄。
“东西到手了吗?”顾封问。
顾鱼儿把东西交出去,然后歪头问道:“大师兄,我们这样做,二师兄会不会不高兴啊?”
顾封翻了一下,随口道:“师尊不是说了,不后悔就行嘛!川行有他的追求,我们有我们的追求。”
没找到他想要的,顾封叹气地合上。
然后对上顾鱼儿那双乌黑的眼睛,一顿,随后爽朗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句不悔到底有多重要了。哪怕实现不了我想要的,哪怕最后被川行斩下脑袋,我也死而瞑目了!”
“但要是现在不去做,哪怕我活下来了,也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看着大师兄正经的脸色,顾鱼儿撇嘴,抬手掸掉他的爪子。
“别小瞧人好不好?我也是有理想的!”
顾封被他人小鬼大的模样逗笑了,咧嘴一笑,蹲下问道:“哦?咱们的鱼儿有什么理想?说来给师兄听听,只要是师兄买得起的,都包了!”
顾封的意思就是,顾鱼儿的理想就是买什么东西。
“我想要天下人不会再因为追求自由而惨遭杀害。”
顾封一愣。
顾鱼儿抬头,语气平铺直叙地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我的爹娘出身名门,但他们不喜朝堂倾轧,远遁到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开垦荒山荒田,收纳贫苦百姓,教他们读诗书、学礼义。”
“那个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着的。”
“然后,就被人冠上了自立门派、脱逃税赋的名头,朝堂派兵围剿。我的爹娘不是没想过谈和,不就是钱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他们要,给就是了。”
顾鱼儿眼底的悲伤淡薄到透明。
“但是,没用。”
“他们只认所谓的‘秩序’,所谓的‘律法’。”
“到最后,只剩一片荒芜,笑着的人没了,我仅有的亲人也以身相殉在了那片他们心中认定的桃源。”
顾封一时不敢说话。
他只知道这个小师弟是师尊在外面捡来的,只是,带回来的时候衣服什么全都是红色的。
他当时还以为小师弟是喜欢穿红色的,直到拿去洗了才发现。
那上面都是血。
顾鱼儿微微低头,轻声道:“我不认为他们做错了,所以,难得有那么好的机会,我也想争一争。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我们都是苍天下的刍狗,他们又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
他是一条鱼,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就是不知道谁会成为最后得利的渔翁。
“鱼儿……”
顾封看着面前比蹲着的他都高不了多少的小孩,抿了抿唇,眉头微皱,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手指动了动,但想起之前被顾鱼儿拍掉的手掌,又放了回去。
要不。
也讲一讲他小时候的悲惨经历?
第80章 谁的主场
“咳咳咳咳!你……你、咳咳咳咳、你谋杀啊!”
苏悔面色扭曲地呛咳着, 还不忘用眼神杀死顾川行。
顾川行理直气壮地仰着下巴。
“我有说过一句假话吗?”
天地良心,他只说过香气沁人心脾,可没说这东西“色香味”俱全!
“这件事告诉你, 遇事别太想当然!太单纯, 被表象所骗, 落得这个下场, 只能说活该!”顾川行仗着苏悔现在说不了话, 在一旁乐呵地说着风凉话。
苏悔恨恨地瞪他, 捂着嘴, 哪怕一直在咳嗽,也要开口说话。
“你、咳咳咳、你绝对是之前先中招,所以……呃咳咳……专门来骗我!别装……你这个咳咳咳咳王八蛋!”
强撑着说完一句话, 苏悔的胃就造反了, 连忙转身。
“呃……咳咳咳咳咳咳!”
顾川行这时候还走过去给他拍背, 一副照顾小孩子的样子。
“师弟真是的,师尊的药汤再好喝,也不能喝那么急啊!看, 呛着了吧?”
苏悔说不出话, 只能用手指拼命点着他:你给他等着!
顾川行回以微笑。
陈墨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徒弟相亲相爱。
“川行要再来一碗吗?”
陈墨拿着勺子的手向上提了提。
“不用了!多谢师尊好意!”
顾川行脸色一变, 当即拒绝。
苏悔却是笑了,一个劲推他:“咳咳咳咳……他要!”
陈墨轻笑:“不用急,晚上还有。”
这下师兄弟俩脸色都变了。
顾川行还有点理智, 连忙换话题问道:“师尊,这一副药的主药是什么?我记忆中似乎没有这种味道。”
陈墨眼神动了动,示意了一下:“你们不是一直有见吗?”
刚止住咳嗽的苏悔也愣了一下, 转头向外看去。
绿中带白的茵茵小草不仅在屋门口有, 几乎遍布整个医仙谷, 小巧秀气,在阳光的照射下肆意生长着,格外有生机。
苏悔之前一直没注意过脚下的它们,现在被师尊提醒,他突然发现,这些长在医仙谷的小草明明长着冰美人一样的颜色,却又有着阳光少年的朝气蓬勃,还有坚韧不拔的好品质。
如果草类也有颜值的话,那这些小草绝对是头筹!
“不会是指那些草吧?”
苏悔指了指屋外的草地。
“那是‘舍身草’。”陈墨也不隐瞒。
顾川行顿时惊道:“啊!就是那个传说中被临死前的谪仙人的鲜血浸染,可以治愈世间一切疾病的神草?!”
“……”陈墨默默地转头看向他。
真看不出来啊!
他这个徒弟表面看着正正经经的,原来私底下也喜欢看那种幻想话本。
这种传说难道不是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了吗?!
果不其然,苏悔也吐槽道:“你居然相信这种传说,还是小孩子吗?”
“但是,现在传说成真了啊。”顾川行感叹地瞥了眼药炉里剩余的蜜色药汁,依旧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这东西如果真能压制住‘阎王令’,在人心惶惶的宫里,和神草也没什么区别了。
苏悔也反应过来了。
对哦!
被两个徒弟火热的眼神盯着的陈墨不得不告诉他们:“你们想多了!药方还很粗糙,只能暂时压制。那一家子病患我会继续照顾的,你们还是稍微想一想,他们为什么会中毒吧。”
见这两个徒弟已经快变得和他一样咸鱼了,陈墨不得不出言提醒一句。
他可以咸鱼,是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论安朝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可以接受,但他们两个可不行。
这个世界有他们的理想。
“明白!”顾川行神色一正。
其实他早就着手去查了,只是暂时还没有结果。
“???”苏悔眨眼,眼珠子左右看了看,不是很懂。
算了。
他放弃。
陈墨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们就这么把鱼儿留在顾封身边了?”
“……对啊,怎么了?虽然万林山庄的局势乱了点,但有大师兄照顾,鱼儿很安全的。”
苏悔和顾川行两人对视一眼,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虽然他们在表面上都嫌弃顾封这个大师兄,但其实内心都挺尊敬他的。
他可不是说顾封照顾不好,而是————你们这是在给顾封送队友,你们知道吗?
陈墨看着一点都认识不到事情严重性顾川行,暗自摇了摇头。
到时候和师兄弟们站在对立面,可别跑过来找他哭诉啊,他都已经提醒过了。
或许,这也算是帝王之路上必须要经历的磨砺?
听到陈墨提起万林山庄,顾川行下意识想到之前突然走了的天机阁的两位,眉头微蹙。
“之前天机阁主是不是说皇宫里出事了?”
苏悔点头:“好像是。”
“要不,去看看?顺便把林大公子给送回去吧?”苏悔对比那一家子病患还虚弱的林歌感到无语。
好好的一个万林山庄的少庄主,怎么弱了吧唧的?
林歌这几天似乎是病情反复,一直在屋里躺着。
陈墨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人在注射疫苗后总会有点不适,这很正常。
“师尊去吗?”顾川行忽然转头问了陈墨一句。
啊?他去做皇宫做什么?
皇宫他又不是没住过,说实话,也就那样。
地盘再大,晚上还不是只能睡一张床吗?
和普通人没区别。
只不过。
陈墨抬眸回视,很奇怪他居然会邀请自己。
“我就算了,谷里还有病人,你们几个去吧。”
“嗯。”
陈墨不去,顾川行也不勉强,随口应了声,就好像没说过那句话一样。
他刚刚就是忽然很想和师尊一起到处逛逛。
皇宫也好,江湖也好。
哪里都行。
不过,等陈墨拒绝后,顾川行回过神来,也很莫名为什么自己之前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陈墨看着外面天色,想了想:“你们什么时候走?要不,等晚上再走吧?感觉皇宫里更危险,还是等我再多煮点药,你们喝了再走吧!”
“!!!”
什么?
还要他们喝了药再走?!
苏悔和顾川行身躯一震,相当有默契地同时站起身,异口同声道:“我们马上就走!”
……
“你这撩人的功夫是不是不及格啊!你的解语花居然没给你安排个好一点的屋子,就这?”
天机阁主用手指抹了把桌上的灰,嫌弃地抖掉。
“……说了多少遍了,我和她就是单纯的朋友。”
暗桩倚在门边,有气无力到不想再解释了。
天机阁主斜觑了他一眼。
“或许你是真的把她当普通朋友的,但她可不是。她若是只把你当普通朋友,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那个女人岂是好惹的?这么多年,凡是靠近她身边的探子,不是被她利用到死,就是爱她爱到死去活来,要不就是人不见人死不见尸,鬼知道是不是见了阎王。”
“除你以外,无一例外。”
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会放任一个天机阁的暗桩安然无恙待在她身旁套话打探消息,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真当她是大善人啊?
这后宫可是‘阎王令’的起源地,会有小白兔生存的余地?
看着木楞的暗桩,天机阁主好心地加了一句:“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可能她只是把你当晚辈,毕竟,她只是看着年轻,其实年龄比你大一轮还多,孙子都成年了!”
暗桩:“…………”
怪不得之前皇后总让他闭嘴,自家阁主可真的太不会说话了!
“所以,你真打算与她合作?还连带着医仙谷?”
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分得清的。
大战在即,他们天机阁也难逃被裹挟的命运。
只是……
“我不觉得医仙会同意。”
听到同伴的话,天机阁主嘴角一勾:“这点我比你明白!我就是这么一说而已!”
他怎么可能会把医仙拖进来?
他护着还来不及呢!
和那个女人说话,还讲什么道义?
虚虚实实罢了。
暗桩眉头一挑,他就知道自家阁主心黑,但没想到,居然这么黑:“你刚刚不是还说她不是好惹的,现在又忽悠她?你就不怕她翻脸?这里可是皇宫,是她的主场,咱们的人可不多。”
到时候万一打不过,他可不为你拼命。
他就只是个柔弱的风媒罢了。
“她的主场?”
天机阁主转身,明明身形高大,脸型也不柔媚,但尚未卸妆的妆面和穿在宫女制服搭配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违和。
“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这里是皇帝的主场!”他嘴角上扬,含着几分诡魅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