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最终,还是有人出声叫住了他们。
呼——
林歌顿时暗自松了口气。
吓死人了!
他刚刚差点还以为要玩脱了。
不愧是心黑的顾川行!
这欲擒故纵的把戏果然有用!
无名茶楼。
顾封上来的时候,顾川行正背对他们而坐,侧着身子,目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投向对面。
“在看什么呢?”
顾封随意地顺着他的视线过去,然后一愣。
对面的下方,一袭白衣如仙的陈墨正弯腰,将一块糖塞进哭泣的小孩嘴里哄他。
感受到嘴里的甜味,小孩懵懂地停下哭泣,咯咯地破涕为笑。
“那小孩有点像你小时候呢!”顾封下意识说道。
顾川行的死亡视线瞬间移了过来:“…………”
会不会说话?
顾封耸肩:“好吧,你小时候比他好看多了,但爱吃糖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我们当时都是这么哄你的。”
他才不会说谎话。
“……好了,可以了。”顾川行很是心累。
这就是拥有一位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兄的痛苦了,对方比你还清楚你的黑历史。
你还没法反驳。
因为你记不得的,对方都能记得。
“如何?”顾川行问道。
不过,看着顾封走进来的轻快的脚步声,再看他的表情,他也基本上能猜到结果了。
“你不是都预料到了吗?”顾封也没邀功。
“他们同意撤离了。你把后果说得那么可怕,他们惜命,自然会走。”
顾川行眉眼一沉:“也不全是虚构的。”
“你没把林歌带来吧?”
顾封点头:“当然!你让我一个人来,我就知道你是有话要避开他,就把他支开了。”
“他自幼失怙,林庄主表面功夫做得好,待他不薄,我怕他听到消息后想不开,还是暂时别告诉他吧。”顾川行道。
“什么?”顾封眉头微皱,“之前他会中毒,不会真的林庄主下的毒吧?”
他有点难以置信。
“不用怀疑,我拿到证据了。”顾川行端着茶杯,轻抿一口。
“林庄主是皇帝的人。”
“???噗!”
顾封刚尝了一口茶水,顿时都喷了出来。
幸好他赶紧偏了下头。
“真的假的?!那林歌的爹呢?他不会也……”
顾川行低头喝茶:“自然也是。”
顾封受惊地咽了咽口水,眼神波动。
他忽然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那……当年那位天下第一刺客、不会也……”
“都是皇帝的人!”
顾川行“砰”地一声放下茶杯。
派人杀了他太子父亲的,正是他皇帝祖父!
多么讽刺的真相!
顾川行眼底汇聚了万里乌云,面无表情地抬眸和师兄对视。
“…………”
顾封一时失声,不知道说什么。
桌边两人陷入无声。
“川行……”顾封小心翼翼地唤道。
顾川行垂眸,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没事。抱歉,刚刚失态了”
“这种时候说这个做什么。”顾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难道他还会因此责怪他吗?
太见外了!
顾川行却是低头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师兄你会夹在中间纠结呢。”
“我纠结什么?”顾封把剑拍在桌上,“你们两个要是打起来,那我就把你们都打晕!反正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我。”
这就是大师兄的自信!
顾川行:……白感动了。
这个二愣子师兄!
“我们有什么好打的?”顾川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是上一辈的事情,而且,我爹和他爹都去世了,我们两个孤儿不抱头痛哭就不错了,打什么?!”
他还不至于迁怒到林歌身上。
他们两个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你这次找我也不全是为了让师尊救人,对吧?”顾封现在也回过味来了。
顾川行转过头,看着对面陈墨的声音,笑着回道:“主要当然是为了师尊,这局棋,最重要一步的就是师尊的解药,我们这些人都可有可无。”
“他想拉我们陪葬?呵!想得美!”
儒雅的青年恣意而笑:“我非要让他亲眼看着,这个世界,只有他会死亡,而其他人都好好地活着!”
“……”顾封默默喝茶,看着他发泄。
等他平静下来后。
问道:“这个消息,你是从哪得来的?天机阁那边好像也不清楚这些事情吧?”
“我说的啊!”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门帘一掀。
师兄弟里最恣意妄为的那个人来了。
“苏悔?”顾封怔愣了一下。
苏悔随意地把顾川行往长凳里挤了一下,一屁股在他原来的位置坐下:“哎哎哎,我给你们贡献了那么绝密的一个消息,你们不会连杯茶都不给我倒吧?!”
顾川行和顾封两人无语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他。
“滚!”
苏悔瞬间搭拢着眼皮:“喂!过分了啊!我这个消息难道不比天机阁的值钱?算了!你们靠不住,还是我自己来吧!”
“诶?!你小子给我先等一下!”顾封仗着武力高,当即按住他准备倒茶的手。
“你先给我说明白了!你为什么会知道他们是皇帝的人!”
苏悔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是吧,大师兄!你看起来平时也没那么傻啊?还能怎么知道?那是我爹啊!”
“哎~说起来,我前几天就逛过这里了,我怎么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买下了这里的宅子?”苏悔十分好奇地看着对面的宅院。
顾川行也转头看过去,回道:“我也不……”
“嘭!”
顾封突然猛拍桌子。
把苏悔和顾川行两人都吓了一跳,转头看他:“???”
顾封瞳孔浮动,手指微颤地指着面前的这两人:“那你们俩岂不是……”
苏悔故作伤心地抿唇,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大师兄,你该不会要我为我爹赎罪吧?我当时都还没出生啊!”
他是遗腹子啊!
顾封手指一顿:“确实,你的年龄也对不上,遗腹子才正常……等一下!不对!”
“既然你是遗腹子,那你是怎么知道你爹是谁的?!谁告诉你的?”
苏悔扶额,摇头叹气,一脸“大师兄没救了,医仙也救不了”的表情。
“你觉得还能是谁?”
顾川行端着茶,在旁边轻笑:“大师兄,你不会到现在都没察觉到某个链接我们几个人的关键人物吗?”
顾封不由沉思:“关键人物?知道苏悔的身份、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他们是皇帝的人、还顺利活到现在的……”
“啊?!”
他骤然抬头,僵硬地转头,透过竹帘的缝隙,看向对面空旷的院子。
瞳孔地震。
“不会是!!!”
苏悔听他半天没说出来,忍不住抢了他的话:“对,就是师尊!大师兄啊,不是我说,你反应真的很慢哎!难怪之前江湖上都说你是天生的剑客!”
就这情商,也只能做剑客了。
要是做政客,怕不是底裤都被掏空了!
“哦?”顾封冷笑着把手按在长剑上,向前倾着身,盯着他。
“……你小子这话什么意思?”
这是想挨揍的意思吗?
“嘿嘿嘿嘿嘿!”苏悔顿时从心,谄媚笑了两声,赶紧奉了杯茶递过去,希望大人不记小人过,把这篇翻过去。
顾封接过苏悔倒的茶,猛灌了一口。
冷静过后,他道:“也就是说,其实师尊什么都知道?”
顾川行摸着茶杯杯沿,面色如常。
“凡人又怎么知道仙人是如何想的呢?”
“医仙、医仙,这个名号喊了那么久,但直到如今,我们才明白其中三昧。”
苏悔在一旁拼命点头。
“可不是!都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因为名字是父母起的,只代表他们对孩子美好的祝福,而外号是同行起的,代表着人们的认可和尊重,所以,外号才是一个人的标志!”
顾封眉毛一挑,你们之前可都不是这么说的啊!
他扫了苏悔一眼:“是吗?但你这名字听起来,可不像是美好的祝福啊!”
苏悔梗着脖子:“怎么不是!苏悔苏悔,意思就是我爹他后悔了呗!肯定是希望我以他为鉴,日后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多美好的祝福啊!”
“但你的名字是师尊起的啊。”顾封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提醒道。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苏悔洋洋得意,“我爹临终前把我托付给师尊时,特地给我取了名字,要是师尊取名,那我现在肯定姓顾,不是吗?”
顾川行笑了一下:“我被师尊收养的时候虽然小,但家里早就起了名字,只是改了一下姓氏罢了。”
毕竟,和皇族一个姓还是太显眼了。
顾封摊手:“你们别看我啊,我跟着师尊的时候都十几岁了,没给师尊取名字的机会。”
“鱼儿也不是,他本来小名就叫鱼儿。”
好家伙!
转了一圈才发现,他们几个的名字,没一个是师尊取的。
顾封的视线在苏悔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我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师尊会收留你们两个?”
一个是太子的子嗣,一个是刺杀了太子的刺客的遗腹子。
这要是其中有一个人的脑子没转过来,不是妥妥的自相残杀吗?
“我本来也不理解的,不过。”苏悔看了眼楼下几乎没人的萧瑟街道。
“在和师尊聊过后,有点明白了。”
“我那可怜的爹一心在暗中维护安朝秩序,觉得只要能让天下太平,百姓过得好,哪怕无人知晓,也死而无憾。但当他发现自己那次刺杀的目标是太子后,他迷茫了。”
旁边的顾川行和顾封都安静地听着。
“当年的太子有多优秀,你们大概也都听闻过,齐王、魏王、燕王,现在光辉正盛的三王,在当年的太子面前,就好似妄想与日月争辉的萤火一般微弱无名!”
“我爹也不是傻的,他知道太子不该死,但服从皇帝的命令已经是他的习惯了,所以,他最终还是去了。”
“他希望皇帝的决定是对的。”
“但结果让他失望了。”
不用苏悔往下讲,其他两人也都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那场侵袭朝堂和江湖的红莲业火,烧掉了一切。
苏悔微微抬头,目光放空,像是能见到那位自己从未谋面过的父亲一般,他只觉得父亲那关怀爱护的目光穿透时间与空间,与他对视。
“他一生都在维护秩序,但直到最后才发现,原来,皇帝的存在,才是最破坏秩序的那一个!”
“噗!”此言一出,顾封差点又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咳咳咳!”
“我说,你就这么当着你二师兄的面说这话,真的好吗?”顾封掩嘴呛咳,面容古怪地瞅着这两人。
顾川行抬头,露出真诚的微笑:“没关系的,说实话,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现在可是非常想弑君呢!
“咳、咳咳咳咳!”顾封呛得更厉害了。
这下他彻底没话说了。
“你们两个……厉害!”
顾封还能怎么办,只能对着自家两个师弟猛点头。
他低头喝茶,在心里暗道。
他们几个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到底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
陈墨坐在靠窗的椅子旁掰草药,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的茶楼。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几个做师兄的都不知道去把鱼儿带回来,就那么放心小师弟一个人在外面,也是心大!”
“放心,不会有事的。”
温一青掰断手里的根茎,放进另一个筐里,随口应了一声。
收敛了一身戾气的温一青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帮他掰,乖巧恭顺地简直就好像是他的另一个徒弟一样,即使是手背蹭到了根上的泥土,也不嫌弃。
他眼角一挑,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对面的那座茶楼。
虽然他和白真一样,也不承认这几人是陈墨的徒弟,但名义到底是有几分关系,知道陈墨在意,所以,他便分神看顾着的。
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你这越来越明显了啊,你是希望我探究呢?还是希望我当做没看见?”瞥了他一眼,陈墨相当好商量地问道。
温一青低头笑了一声,手里的动作不停:“随你喜欢。”
陈墨侧眸看他,挑了一下眉。
这么随便?
“既然你不着急,那就……随缘吧。反正答案早晚会揭晓的,先让你保留一点神秘感。”
见自己身前的原材料已经空了,陈墨将手里最后的几片叶子丢进筐里,高兴地拍了拍手里的尘土。
“好了!应该差不多了!”
温一青面前还有一些,他抬头,视线在这些草药上转了一圈:“这些就够用了吗?”
陈墨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够了!质到了就行,量不需要那么多。”
这药可不是越多越好,讲究一个适量。
“这局也不是很难破嘛!”陈墨悠然地倚在椅背上,随手拿起之前天机阁主送给他的蓝色封皮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