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反常。
这样的季节一般被称为小阳春。
粉色的花瓣飘落零散,无依无靠,可怜可爱。
看见这纷落的桃花,穿着厚实鹤氅的宫装女子怅惘地伸出素白的手指,抚上一枝开着花骨朵的桃花,略长的衣袖划过空中,带起无声的风,泛着点点花香。
这熟悉的花香,让她莫名想起那年春天的皇子府。
彼时的她,心底还留有一抹柔弱。
只是像她这种人,根本不应该有心那种东西。
那时,先帝骤然逝世,野心勃勃的皇子青聿泽频繁地和谋士商谈政务,鲜少踏足后院,她就算想和对方一起赏花也没机会。
然而春天短暂,很快就到了冬雪漫天的时节。
她的心也好似被冬雪侵蚀了。
不过,幸而她心中的不是什么爱情积攒出的、渡不过寒冷冬天的小火苗。
而是欲望织就的火网。
那火焰,生生不息。
真是年纪大了啊,竟然回忆起了那些无聊的往事。
女子嗤笑一声。
收回手,转身离去。
身后那面湖水轻轻泛着波澜的湖面,好似这座表面寂静的皇城。
一波接着一波。
有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日关雎宫的客人有点多。
宫装女子走后,又来了一位客人。
“娘娘!”
远处走来一道人影。
傅玉儿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垫着厚实的靠垫的矮凳上,穿着一袭绣着桃花纹路的淡青色衣衫,素白的手指交叉置于膝上,整个人淡淡的注视着湖面。
听见有人唤她,才睫羽轻颤的转过头。
一张清秀的面庞带着温雅的笑意,十足的亲和善意。
珏嬷嬷犹豫了一下。
“他还没出手?”傅贵妃面色平静,仿佛心中一点都不着急。
“……是,无忧宫一切如常。”
“呵,还真是自信啊!”
傅玉儿袖中的手死死攥紧,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过,这座皇城里从来不缺少失败者,也不缺少自以为成功的失败者。”
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贵妃娘娘稳住心态,露出雍容的笑容。
目光幽幽地注视着这波澜不惊的水面,淡色的唇角勾起一抹看似柔和的笑意,心中的阴影却同这水下的波涛一般,正在徐徐酝酿着什么。
……
上好的长袖青衫称在白衣外,上面隐隐绣着雅致的竹叶纹,与头上的素白莲叶纹的玉簪交相辉映,腰间系着银色镂空花纹镶边的束带,一枚淡绿色的方形玉佩点缀其下,压着素白的衣角,格外优雅入画。
看着镜中之人,双臂张开的陈墨疑惑地眨眼。
总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见过。
“殿下,好了。”
后退一步仔细查看,明钰非常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外貌和气质真的太出色了,差点让她无从下手。
“殿下……使馆那边,您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吗?陛下之前好像特地交代过,要您和使臣们认识认识的。”
明钰小步坠在太子身后,目光担忧地看着身前之人的背影。
陈墨向外走去,柔软的衣袂垂在两边,就像清风吹动流云,让人内心安宁。
“齐王不是说他代我去吗?”
明钰隐晦地撇了撇嘴。
傅贵妃的想法,齐王的想法,这宫里有眼睛的谁看不出来?
就连北斗国的小公主都知道他想争太子之位。
这次又和太子殿下抢着去和那些使臣联络,用脚趾想想都知道他想做什么。
不就是扩大自己的党羽嘛。
也就是陛下心胸宽广,不在意皇子们结党,换个皇帝,齐王怕是早就被问罪了。
不过,最近皇帝对无忧宫这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即使齐王再怎么努力,也抵不过陛下的一句话。
还是自家太子殿下最厉害!
明钰得意地扬起下巴,愉悦地跟着太子身后,走到那颗熟悉的松树下。
那座六角凉亭还是一如既往的古朴优雅。
明钰之前听人说过,这座亭子是前几代一位非常风雅的皇帝修建的。
不过,如今在明钰心中,第一风雅的当属她家的太子殿下。
陈墨坐到榻上,明钰将四周的帷幔放下。
微风徐徐,甚是怡情。
陈墨闭眸,手指放到琴弦上,随心而动。
“铮~铮~”
引人入胜的音符在空气中飘荡。
一时间。
凉亭内的明钰,凉亭外的温总管,守卫在院门附近的侍卫,都侧耳聆听,感受着心灵的洗礼。
奏一曲高山流水,唯盼回首遇知音。
陈墨最爱知音一词。
他无意追求什么江山美人,只愿在天地间寻得二三知己,谈笑有茶烟。
凉亭的后方有一方荷塘。
陈墨很喜欢。
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不正和忠贞不变的友情相映成吗?
一曲毕。
陈墨缓缓睁开眼睛,淡笑着,眉眼带着温和,抬眸看着池中迎风而立的莲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不妖。莲花的高洁,为世人所敬仰。”
佛经中说,人间的莲花不出数十瓣,天上的莲花不出数百瓣,净土的莲花千瓣以上。
而莲花除了莲瓣,还有莲蓬、莲子,莲瓣、莲蓬可观赏,莲子可食用;莲子又可生长,栽培更多的莲花。莲花开放于炎热夏季的水中,炎热表示烦恼,水表示清凉,也就是在烦恼的人间,带来清凉的境界,这都是莲花所表征的美德。
佛以莲花为座,出离五欲六尘,方能解脱自在。
但可惜。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因果循环不息,难得超脱。
陈墨目光中夹杂着叹息,最后用手指勾了一下琴弦,松开手。
“殿下?”
意犹未尽的明钰疑惑地问道。
陈墨声音轻柔:“九弟最近可有来无忧宫?”
明钰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一个在皇家追求亲情的皇子,即使是平静止水如陈墨,也难免有几分好奇。
虽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就像在墨水里找一滴清水一样。
只能靠老天降下奇迹。
正准备去荷塘欣赏荷花,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墨循声望去。
戚安言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凉亭外的温总管率先迎了上去,询问道:“戚郎中这是?”
“九皇子出事了!”
戚安言抓重点的能力一向很强,他上来就把最重要的信息告诉了陈墨。
“九皇子今早外出后被人打伤,凶手抓到了,是大日国的簇拥。”
然后朝堂里就有人开始攻击太子。
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因为之前太子怂恿皇帝用定北军威胁大日国,导致大日国的人狗急跳墙。
在他们眼里,大日国就是个宠物,没有什么威胁性,根本不需要那么重视。
结果太子非要去欺负人家。
现在好了!
兔子急了,要咬人了,你太子给个说法吧!
“我知道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墨的脸上无悲无喜。
人们总是只会去追求自己想得到的,却不去想,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或许。
只有当他们失去真正珍视的东西之后,才会开始反省吧?
“殿下!您要注意!”
戚安言脸色不太好,他那边受到的压力不小。
“陛下点了您明日上朝,他们肯定会在朝堂上发难,您务必小心谨慎!别中了他们的圈套!”
当然,他和戚相是绝对会保太子的。
但戚安言担心的是。
贵妃一系那边会趁机行动。
他抬头看向凉亭外的天空。
阴云逐渐笼罩。
就好像是如今的局势一样。
因为万国之宴的来临,各方势力都趁机浑水摸鱼了。
这京城的水,也从这件事开始,被彻底搅动了!
第13章 宫闱倾轧
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太子表弟,戚安言极其不放心,在亭子里来回踱步。
“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怎么突然想到要殿下参政了?之前不是一直都不允许的吗?”
要知道,即使是在齐王最得宠的时候,他也没有参与朝政的机会。
陈墨看了一眼候在凉亭外的温总管。
皇帝应该已经知晓了他和殷天枢针对大日国的计划吧?
收到视线的温总管瞬间明了了太子殿下的想法,对着陈墨微微点了点头。
明钰也看到了他们这个互动,顿时鄙夷地看向温总管。
这个老温,居然还做起了无忧宫的叛徒!
温总管:……他也很无辜啊,陛下特地叮嘱他的,他总不能当做没听见吧?
戚安言还在碎碎念地抱怨着:“那些只长胡子不长脑子的大臣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这么快就忘了去年,我爹差点被大日国那个蠢死了的王子砍到脚的事情吗?”
“那些人竟然认为,是因为太子殿下欺人太甚,陛下也被太子蒙蔽,让大日国蒙受了不白之冤,那几个人也是为了洗刷冤屈,所以才会狠心对九皇子下手!”
“这都什么逻辑啊?!”
当时听到这些言论的时候,戚安言差点被气死了!
“还说什么需要让太子亲自去大日国请罪,才能彰显大盛的大国气度?”
你家气度是靠自残彰显的?
确定不是脑残?
戚安言服了!
陈墨也被逗笑了,嘴角带笑:“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很多大臣都在替大日国说话,那他们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还挺大的。”
来回走的戚安言脚步一顿,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
“殿下说的不错!这次的意外,确实很有问题!”
“或许……不是意外。”
大日国虽是北方几个小国中比较有实力的国家,但人少,和大盛没得比。
虽然那里的人性格都毕竟古怪,但说白了,都是些二愣子,根本想不起来去经营什么人脉。
按理说,不应该有那么多人替他们说话的。
“等臣回去仔细探查一番!”
发现疑点的戚安言蹙着眉沉吟。
视线看向荷塘的陈墨语气平静:“不要着急,阴谋阳谋从来都只是表象,他们的欲望才是本质,你若只是查表象的话,可能永远都查不到主谋。”
“依你之见,他们这次的行动,目的是什么?”
陈墨微微回眸。
思维有所局限的戚安言一下被问住了,犹豫着回道:“这个……大臣们都觉得他们是为大日国复仇,但臣认为……”
戚安言面容肃穆地抬头,看了一眼陈墨:“或许是针对殿下。”
现在满朝风雨都刮向了无忧宫。
还有不少人同意让太子去大日国赔礼道歉的。
戚安言不傻。
这中间肯定有人在刻意引导。
陈墨眨了眨眼。
“当然是针对我,镇压了天下万国的大盛的继承人,他们能不针对吗?”
戚安言有些不懂:“为什么?他们不应该与殿下交好吗?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那当然是因为……”陈墨睫羽轻颤,唇边笑意渐深。
“新太子许给了他们更多的好处呀。” !!!
戚安言瞬间反应过来。
“是齐王?!”
他干的?
不会吧!
戚安言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咋舌道:“九皇子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这怎么下得去手啊?!”
在权利面前讲亲情?
陈墨垂眸,看着池塘里几条红色的锦鲤欢快地在荷叶下游荡。
然后,一个摆尾就搅碎了太阳投射在水面上的倒影。
只留下一片粼光。
“皇家的亲情,就像水面上的倒影一样,随便什么轻微的响动,都会打碎这份美好。”
陈墨在心中叹息一声。
奇迹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大家总是会迷失在所谓的“理想”当中。
看不见自己拥有的,只能看到自己没有的。
这人间。
看久了也就这样。
站在凉亭的栏杆处,陈墨一袭青衣宽袍曳地,长袖蔚然,背对众人的表情却是一片空白。
“……也是。”
听到陈墨的形容,戚安言神情复杂。
熟读史书的他也清楚皇家的特殊性,就仿佛是被诅咒了一样,皇室每一代的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都错综复杂。
为了一个位置,所有人争得头破血流。
而失败者最后的结局,只要不是当即处死,就能道一句“陛下仁慈”。
远的不说,就说当今陛下。
一出精彩的人伦大戏,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那种。
“殿下。”
这时,院外的侍卫走到温总管耳边小声说了什么,温总管诧异了一下,随后禀告凉亭内的主子。
陈墨转过身。
“何事?”
温总管问道:“九殿下来了,您要见吗?”
戚安言瞳孔一震,立即转头看向温总管。
“你说谁来了?!九皇子???”
“他不是受伤了,在太医院修养吗?怎么又跑来无忧宫了?”
这个“又”字就很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