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空鱼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切态度受宠若惊。
而且关系稍微近一点之后,就很容易发现,青年并非他一开始所以为的没有丝毫修为在身的凡人,恰恰相反,是修为太高、甚至到了他察觉不到的程度。
楼空鱼本来应该因为这个心生警惕的,但是他回忆之后,却发现对方似乎从未说过自己没有修为在身,从一开始就只是他误会而已。而且不管这位前辈修为到底如何,身体差这一点确实是真的,这甚至比凡人还不如的身体素质,如果想要去无妄海深处,确实是需要人照顾陪同的。
楚路就眼睁睁地看着楼空鱼自顾自说服了自己,竟然再多一点怀疑都没有。
楚路:“……”
但楚路终究没有问出来宿星沉过来的原因。
似乎就真像是宿星沉之后所说的那样,“只是想过来看看”而已。而他确实也除了“看着”并未有其他作为。
楚路不是很理解他的做法,但是也确实没有从宿星沉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
最差的结果,要么是这片神魂被打散,要么是被拘走。
前者他说不定可以就此脱离这个小世界,而后者不过是换个地方呆着。两个后果对楚路来说都没甚所谓,也因此他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态度。
*
因为同行的是宿星沉,楚路查看封印的时候并没有刻意躲避。
先前的猜测果然成真,封印确实出问题了。
楚路站在原本封印着天魔、现在却只成了一个空壳的封印所在地,眉头紧皱。
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以灵力追踪,却立刻意识到这里是无妄海。
而他这引动灵力的做法,却引发了另一个后果……
看着身边被触动的法阵,楚路神情一凛,当机立断地破坏了作为阵眼的灵石。
*
荒州。
正和谢荆一块儿找“老鼠洞”的江亦西脚下一顿。
谢荆转过头来看他。
江亦西笑:“我留在无妄海的法阵被动了。”
他抬手掐诀,想要借助那边的法阵传送过去,但是另一边骤然中断的灵力反应却让他的传送中途失败。
江亦西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来。
——这么快就破阵?精通阵法吗?
有意思。
*
楚路对阵法一道虽然也有涉猎但却没什么过深的研究,他只是熟悉江亦西的习惯而已。
下意识反应,却立刻找到阵眼之后,当然也瞬间发现留下这个法阵的到底是何人。
真说起来这还是件好事。
起码这个法阵在这儿,证明了修真界对封印的状况不是一无所知,只希望他这次的动作不要误导对方的调查方向就好。
而就在江亦西转瞬之间到了无妄海边缘,并财大气粗地以灵石驱动灵舟驶向封印所在时,楚路已经回到了楼空鱼这边。
他问宿星沉,[你早知如此?]
依照宿星沉的能耐,肯定早就看见他这次来无妄海必定无功而返,要是动作再慢一些,说不定还会招惹一个大麻烦——此处特指江亦西。
宿星沉似乎没想到楚路会给他传音了,愣一下才答应道:“是。”
似乎并不习惯与人传音,他下意识的答应出声,惹得正和他说话的楼空鱼疑惑,“宿前辈?”
“不、没什么。”
他先是应付过楼空鱼,才传音对楚路解释,[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楚路:???
这真的是一个修真界人士,对一个叛逃修真界、甚至之后差点把修真界推了的大反派该说的话吗?
……
…………
回程的时候,是宿星沉带的路,一行人正好和江亦西的灵舟擦身而过。
魂珠幻境中的楚路似有所感的抬了一下头,又忍不住向宿星沉的方向“看”了一眼。宿星沉似有所感,脚步轻顿,转过头来、露出点细微的笑来。
楚路:“……”
明明这次之前,他和宿星沉只见过一面,为什么对方能表现得跟多年好友似的?
……
…………
两人一魂一出无妄海,一群身形单薄、衣服上缀满星辰日月的月望楼修士立刻迎了上来。
场面一时有些壮观。
据那次楚路潜入月望楼后观察的结果,这一次估计整个月望楼弟子都出动了。
而且看他们脸上又是惶急又是焦躁的表情,显然这位楼主大人这次出行并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一个人,或许连直言片语都未留、直接从月望楼消失了也说不定。
拥簇过来的众人看见宿星沉和他旁边的少年,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在拜见过楼主之后,齐齐朝着楼空鱼,“见过少主。”
楼空鱼:?!!!
楼空鱼满脸震惊慌张,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差点原地起跳。
魂珠中的楚路也是沉默,他忍不住怀疑。
——这群人真的能看见“天命”吗?
*
……看不见。
也正是因为看不见。
就如他们看不见楼主的天命一样,他们看不见站在宿星沉旁边这孩子的天命。
再加上宿星沉这次无故离宗,自然而然地、他们就生出了这种猜测——楼主离开是感应到了继承人的存在。
听他们这么一说,宿星沉却好像被提醒了一样,转头看向楼空鱼。
“你——”
“要不要做我的弟子?”
楼空鱼:?!
第113章 掌门20
在无妄海同行的这一路上, 楼空鱼已经充分见识到这位宿前辈的豪奢作风,对对方的身家和身份地位也隐约有所认知。这会儿突然被这么一位大佬问要不要当他的徒弟,对于不管来修真界前还是来修真界后、生活一直在贫困线上下浮动的楼空鱼来说, 应该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然而楼空鱼几乎想也不想,立刻就拒绝了。
等见围过来众人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楼空鱼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快拒绝似乎有损宿前辈颜面。
他忐忑看向宿星沉, 却见对方好像也只是随口一问,甚至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对他的回答毫无意外, 只是淡淡地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楼空鱼一时都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生气。
应当是没有吧?
就这同行来一路的观察,宿前辈并不是这么没有气量的人。
但是对方之后的行为,却让楼空鱼对自己的猜测不那么确定了。
因为等他再度回到散修盟驻地交任务的时候,才得知宿前辈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楼空鱼有些迟疑问楚路,[宿前辈没有生气吧?]
楚路安慰他:[按照他的性格, 不会的。]
应该说宿星沉果真如他先前说的一样,只是过来看看而已。
现在看完了,自然就准备离开了。
这种能看见未来、或者说能预知“天命”的人,不管在哪个世界都奇奇怪怪的,追究他们行为的原因, 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不过, 楼空鱼这边……
楚路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这孩子解释一下,他先前到底拒绝了什么。
他简单地解释了几句月望楼在修真界的特殊地位, 又道:[月望楼很少对外招收弟子。]
不是不想, 应该是很难找到有这样天赋的弟子。
毕竟就算在修真界, 也不是人人都有灵根、能踏上修行之途的,而月望楼这种“能窥得天命”的天赋应当更加稀少罕见了。
既然宿星沉向楼空鱼提出收徒,那就说明楼空鱼有这方面的天赋。考虑到月望楼内弟子的稀少程度,找到一个继承人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所以,就算是楼空鱼现在反悔追上去,对方应当也仍旧会同意。
虽然到修真界好几年,但是一直在底层摸爬滚打,消息仍旧闭塞的楼空鱼听了楚路的介绍后,一脸长见识的表情惊叹——
[原来还有这种修士啊!]
然后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楚路的意思,他腾地坐直了身,磕磕巴巴地试图解释:[不、前辈、我、我……不想……不是,我觉得……宿前辈他可能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是……]
楚路没对他蹩脚的借口发表什么看法,他本来就是为免得这孩子以后知道情况后悔才多提了几句,这会儿既然对方确实没兴趣,他也不再多说。
到是楼空鱼露出点欲言又止的神色,但是他最终还是死死闭上了嘴。
——不、不行……
前辈先前都已经透露出不收徒的意思了,他若是这会儿提出来,不是就显得像是胁迫吗?
楼空鱼第三千四百七十六次压下了自己已经到了嘴边请求拜师的话。
等他修为再高一些……
不、就下次。
等下次……
下次一定要说出来。
*
楚路的猜测确实没错,能窥得天命的天赋举世罕见,楼空鱼如果反悔之后追上去,确实能让对方答应下来。
就算是现在,回程路上,亦有月望楼弟子无不担忧地小心询问:“楼主,就将少主留在那儿吗?”
这群人根本没把楼空鱼的拒绝放在心上。
虽然月望楼楼主几乎是宿家代代相传,这会儿突然出现个宗门外人有些奇怪,但既然是宿星沉亲口说的,这些月望楼的弟子便毫无怀疑的相信了。
“天命”的指引从未出错,而在月望楼弟子眼中,宿星沉几乎和“天命”等同。
所以这会儿,就算楼空鱼拒绝,他们也只以为是时机未到而已。
而被问的宿星沉只是仰首望向夜色下的浩瀚星空,并未答话。
那弟子也自知失言,楼主的决定必有深意,并非他们能妄自揣测的。
但是若将月望楼下一代继承人就这么放在外面,也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他甚至想到派人过去暗中保护。
只是既然楼主都没有做什么,他们再这么做未免多此一举。
那弟子想了想,最后问:“不知我等何时可以将少主接回楼中?”
这次宿星沉总算有了回应,“不。”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他不会来的。”
那孩子确实有些天赋,但是却并非他的继承人。
按理说他不会开口,但是在那个人身边,他总是忍不住做一些“白费功夫”的事儿。
那可是……能打破“天命”、撼动命轨的存在啊。
……
宿星沉说完,也不管那弟子一脸震惊、接着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脸上变成“天都要塌了”的恐惧表情,他径自往前走了几步,像踩着空气中无形的阶梯、踱步向上,最后稳稳地立到灵舟最前方凸起的尖端上,抬手似要触碰星辰。
这一次,他看见了。
——那颗命星。
虽然极暗极淡,但它确确实实重新亮起了。
他想到幼时被父亲带着辨认星辰时的情形……
夜空浩瀚,点点星辰点缀其中,光芒或明或暗,但都只是沧海中一粒粟米。
像是天命之下,全无反抗之力的芸芸众生。
每看一次星星,心中模糊的念头便越发明晰。
——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再如何的挣扎反抗,终将被淹没在滚滚洪流之中。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与父亲听,却只得到了对方一个微笑。
宿星沉隐约意识到父亲是不赞同的,但却不明白父亲有什么反对的原因。
他能看到星辰的轨迹,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能力也越发卓著。
然后,他看见了这片星空的终焉。
——那是一片黑暗、毫无光亮的夜幕。
沉闷压抑、一颗星也无。
宿星沉试图找寻光亮,但是他那被父亲盛赞为“宿家历代无出其右”、甚至可以和宿家老祖比肩的天赋在这一刻好像失灵了。
不、并非失去,而是太过弱小。
——天命如此,岂是个人之力所能撼动?
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最后至于那个一片漆黑的结局,好像并不意外。
宿星沉又尝试了几次,却无论如何都亮不起最微弱的星芒,于是,他放弃了……
蜉蝣朝生暮死、蝼蚁亦只一夕之生。
天命如此,本该如此。
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就好像蚍蜉撼树,多么不自量力、又多么可笑。
*
然后,某一日,突然有什么不同了。
明亮、太过明亮了。
——那颗突然出现的命星……
亮到了灼目的地步。
暗淡的夜空在这光芒下,几乎像是白日。
突兀的、他明白了。
这就是父亲曾经说过的、那所谓“撼动命轨之人”。
而原本他所注视的终结,那目之所及一片沉沉暗色的夜空,终于亮起了稀疏的星点。
一颗、又一颗……
那光亮稀疏又暗淡,但倒映在少年眼底时,好似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一般。
不、不是“好似”,是“确实”。
——被点亮了。
自那颗灼目的星辰亮起之日。
星空的终焉就再也不是一片荒芜的黑暗。
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然蝼蚁亦有求生之能。
……
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细响。
好似一直以来桎梏他的某种屏障被打破。
这片星空从未像是现在这般明晰,每一颗星辰的脉络都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他能够一眼看出它们的过去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