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见——
那颗明亮至极、撼动了整片星空的星星,在粲极的光辉之后、彻底暗淡下去。
……它消失了!
他死去了?!
——怎么会?!
拨动星盘、打乱命运……
他用突破桎梏得来的能力一次又一次尝试。
然而……没有用。
极致的璀璨之后迅速湮灭,好似那颗星星从诞生起就注定的命运。
又一次的“蚍蜉撼树”。
就如同回到了一次次尝试点亮那片漆黑夜幕却终究徒劳无功的幼年。
他尝试了太多太多次、连自己都数不清的次数。
某一日,突然恍悟——
不对、是“人”不对。
宿家只是见证一切的“旁观者”,他并非那个撼动命轨的人。
但就这么旁观下去吗?怎么可能?!
……
——找到了!!
那是……
无数次地拨动星轨,无数次的打乱命运、制造相遇之后,唯一有可能的一线生机。
……
…………
宿星沉伸出去的手遥遥接住了那一抔星光。
那光芒不再像最初看见的那般耀眼夺目,甚至需要仔细辨别,才能察觉那几乎被夜幕掩盖的光辉。
但是它亮起来了。
确确实实重新亮起来了。
*
另一边,因为江亦西察觉无妄海的动静中途跑路,继续查探眼下小秘境的就变成了谢荆一人。
秘境之中,阵法层层嵌套。
有江亦西这个用阵法的祖宗在,两人自然可以在不惊动主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逼近中心区域。
但是现在只剩了谢荆一人……
——他当然也有他的法子。
凛冽的剑意撕开层层叠叠的防护,直抵秘境的中心。
这种毫无遮掩的浩大声势,当然无可避免地惊动了秘境的主人。
但对于谢荆来说,这些并无甚要紧。
他从来不是遮遮掩掩的性子,只要动作快到了敌人来不及逃脱,那就同样可以达成目的。
比一个呼吸还短的间隔,几乎剑芒炸开的瞬间,他就抵达了秘境的中心。
但是眼前所见的情景,却让他身上的剑气骤然倾泻而出,在这一次冲击之后,中心处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石窟彻底的塌陷。
与他相对的那个人,或者说那具傀儡……从容地从废墟步出。
一身白衣,连声音都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他温和地吐出那两个字——
“师弟。”
谢荆:!!!
……
…………
心境到他如今的境界,七情六欲都已淡漠,谢荆也已经很少表露出明显的感情。
但是这一次,他几乎控制不住从胸腔涌上的磅礴怒气、他也不想控制……
——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
与升腾起的怒气同时,是他脸上极端冷静的表情。
身周的气势节节攀升,一柄巨大的长剑虚影在他身后凝结,剑气四溢,就连身后的空间都隐约有扭曲之兆。
他抬手——
剑影旁的空间扭曲到极致,甚至都有隐约剥裂崩塌的痕迹。
——斩下!
伴随着那巨剑压下,整个秘境被一分为二。
从被劈开的中央地方,黑沉的混沌空间裹挟着时空乱流,将秘境的残骸吞噬殆尽。
最后的最后,在和所处那方空间残片一起被吞噬的前一刻,那具傀儡抬头看向谢荆的方向,嘴角往一边拉扯、显露出一个绝不该在那张脸上出现的怪异笑容。
——[可惜]。
谢荆辨认出了那道口型,但是脸色却越发阴郁难看。
——可惜什么?!
*
“真可惜……本来以为还能合作呢……”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另一处的宫殿内响起,带这些遗憾的意味。
“枉我把最像的那个留在秘境……”
第114章 掌门21
“……枉我把最像的那个留在秘境……”
清亮的少年音在地下宫殿内回荡, 带着些埋怨的腔调,却因为格外轻快的声线,并不显得惹人讨厌。
不过, 同处一室的另一个存在却对此毫无感触,只听那个声音嗤笑了一声,语气里的不屑意味相当明显——
“不过是一个连力量都没有的躯壳……为此引得情绪波动,修界真是安逸久了、比之当年、真是不如……”
宫殿内只有少年一个人的身形, 这一段话好像凭空从大殿内响起, 诡异极了。
不过少年却并未因此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 他听到动静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散漫,恭谨地朝一个方向俯首,“天魔殿下,您醒了。”
而他朝向的方向,黑雾涌动着形成一个恶兽头颅的模样,而在雾气最外侧的边缘、是已经显出残破模样的金色符文,那是摇摇欲坠只剩下最后一层薄薄外壳的封印。
少年脸上恭谨表情做得十分到位,但是那黑雾并无任何反应。
它“视线”落到大殿内另一边黑茧上, 雾气凝成的模糊兽面上并不能显示什么表情, 但是那股不耐的焦躁却让整个殿内都显得压抑起来, 甚至连地面都显露出细微的崩裂痕迹。
少年几乎立刻捕捉到这些迹象,看着那个黑茧熟练的开口,“殿下息怒, 这具躯壳孕育已趋完善,至多再有三五个月、便可将尊上的神魂纳入其中……”
“……毕竟是尊上以后要用的躯壳, 总要费些功夫……”
“殿下也不想待到尊上苏醒, 再度交手酣战之际, 尊上却为躯壳所累吧?”
大殿内的气氛并没有因此缓和, 甚至越发沉重了起来,少年模样的魔修承受不住这种压力,重重地跪倒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也不似方才的轻松,而是露出一种明显忍耐痛苦的神色。
“别耍什么花样。”
那道低沉的声音警告。
少年魔修深深俯首,但是这次却对向的是黑茧的方向,他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狂热来。
“复生尊上之念……某与殿下一般无二。只此一点、殿下不必担心……”
魔修的承诺从来做不得数,和魔修谈信任更是可笑。
但是那恶兽的眼瞳扫视了少年一眼,宫殿内迫人的气势却渐渐消散下去。那并非信任,而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是相信这个少年模样的魔修在他手下无法搞出什么小动作来。
——是“傲慢”啊。
在又一次催促少年魔修之后,那团黑雾重新回到封印阵中、陷入沉眠。
虽好似与以前每一次一般无二,但见渊却听出了那其中的不耐。
他知道,倘若自己在对方下次醒来再予以相同的理由,必定会被撕成碎片。
这位天魔殿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啊。
三百余年。
见渊在一次次试探底线中拖延到这个地步,说实话、他已经足够惊讶了。
他本以为以这位殿下的耐心,拖个百余年已经是极限了。
果真不愧是……令华尊上么……
见渊的视线再一次落在那个漆黑的茧上。
他的目光再度热切起来,并非那些只用一点神识制造只外貌相似的劣品,而是以那人三魂之二“胎光”、“爽灵”孕育而成。
他知道被包裹其中、渐渐孕育成型的躯壳是什么样子的。
那具躯体是如此强大。
以一己之力、横扫整个魔界的姿态堪称耀眼。
让人忍不住为之惊叹着迷……
然而,这本该完美到毫无瑕疵的存在,却会因为那种可笑的原因陨落。
见渊盯着那个巨大黑茧的神情有一瞬的阴沉,但是很快就转为另一种沉醉的笑。
——没关系、马上、马上这具几乎完美的强大躯体就是属于他的了。
他会将那些缺点一一抹去。
然后……成为一位真正的魔尊。
……沉醉于力量、屈服于力量,并为之狂热。
他确实忠诚、忠诚地折服于那强大的力量之下。
但想方设法将为之着迷的、狂热的握在自己的手中,这不才是“魔修”吗?
“见渊”注视着那封印出再度陷入沉睡的存在,唇角上拉、咧开一个略显诡异的笑。
太傲慢了。
这位从诞生起便有强大力量的天魔殿下。
他不会注意弱者,也不会在意蝼蚁。
所以这位殿下,恐怕到现在还没发现,那个女人早就将最后那一刻封存着“幽精”的魂珠偷梁换柱。
真是个好母亲呢……
为了那个本该被处理掉的残次品。
明明当年哭着求他定下了誓约,说是只要能救道侣便什么都能付出,但最后最先违背的却也是她。
……道修?
呵,道貌岸然罢了。
不过那能够适应神魂的体质,还着实是帮大忙了。
*
经过无妄海这一行,等楼空鱼重新赶回奉匣山庄附近,差不多快到了取剑的日子。
楼空鱼自然是赶着提早到的,但是想到那日的情形,碍于这位青大师的奇怪脾气,也不敢提前过去拜访,只能暂时在山庄附近一个城池住下。
因为守着鼎鼎有名的奉匣山庄,坊市上贩剑的格外之多,从普通凡铁到上品灵剑应有尽有。
然而,楼空鱼只逛了一圈儿,因为刚刚那到任务报酬而稍微雀跃、觉得自己早晚都能负担得起即将到手的那柄长剑的楼空鱼一下子蔫了下去。
——他真的能还得起吗?在他死之前……
……
…………
受了这么一场打击,楼空鱼也没有继续逛的意思了。
他本已打算回去了,但是他正失魂落魄地走神期间,不知经过了何处,人群陡然密集起来,他艰难地在其中穿行、却发现人越聚越多、他最后被生生堵在了中间、寸步难行。
碍于城中不能御剑的规矩,他这会儿要是不想被生生踩死、只能跟着人群一同行动,最后停在了一处。
层层叠叠的人围着一间占地宽阔、富丽堂皇的院子等待进去,楼空鱼看里面的情形似乎是等着拍卖。这显然不是他这个身上还背着债务的赤贫修士能承担得起的,但是被挤在人群中,他又不愿意伤人,一时也进不去退不出。
似乎是因为真正的贵客都有雅间包厢,大堂的进入资格很松,楼空鱼这个被推挤在人群中的,竟然就这么混进去了。
楼空鱼:???
他本以为自己没缴入场灵石,会被门口守备拦下呢。
——他在麟州也偶尔遇见过拍卖会,每次周围都是守备森严、连入场的请帖都要再三验过,实在没有哪次是跟现在一样。
还是这是荒州本地民风之故吗?竟然能让人能混进去?这真的是拍卖?
不同于楼空鱼的疑惑迷茫,楚路倒是看见了缘由。
楼空鱼前面那一位来客大堂中人比较阔绰的,缴纳的入场灵石要比旁人多上不少,而楼空鱼当时被拥搡得都快贴到对方身上,估计被守卫默认为两个人是一起的了。
等到真正进来以后,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楼空鱼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拍卖压轴的有一柄已生出剑灵的灵剑。
灵剑择主。
万宝阁早就放出话来,若是这剑在拍卖会上择了主,拍卖行分文不取、就将这柄剑送出去。
消息一放出来,整个荒州的修士都蜂拥而至,就算不是剑修也愿意掺上一脚,也怪不得现下如此热闹的情形。而且或许是抱着“离得近些、被灵剑看上的机会就大点”的想法,比起雅间来,反倒是大堂人满为患,。
这么想来,这大堂内座次的安排倒是有些因由在了,也怪不得大堂入场的灵石需得不多,但进来的人却有不少给得有数倍富余。
那位在楼空鱼前面的“好心人”果真身家丰厚,楚路瞧见他几乎就坐在贴近拍卖台下的最前面。
被认定为“同行”的楼空鱼,则是因为衣衫简朴,显然被当做了跟着少爷同来的随侍,被安排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估计着是抱着挤掉一个是一个,少一个名额、自己的机会就大一些的想法,此行过来带着仆从的委实不少。楼空鱼混在里面,穿着打扮丝毫不起眼,就连那显然觉得这场拍卖和自己无关、对台上拍卖品没什么兴趣的态度都和周围别无二致。
注意到这一点的楚路:“……”
他还是第一次养崽养的这么磕碜。
他突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注意孩子的生活水平了。
而他之前在这个世界养的那两只:一个是掌门首徒、太华宗未来的继承人;另一个是天命之子——虽然这个世界天道的钟爱方式有点奇怪——但也确确实实是天命所系……
因为身份之故,就算楚路不注意,也有的是人替他们操心。他这个师尊就只要关心他们的修炼就可以。甚至因为两人的天赋本就万里挑一,同代人中无处其右,他就连修炼都不用多上心。
楚路觉得这次出去以后,他该让楼空鱼再重新考虑考虑月望楼楼主的收徒邀请了。
……
…………
楚路稍稍走神的这会儿,楼空鱼已经毫不起眼地融入周围、小声和身边人交流起来。
上面的拍卖也终于开始。
最开始拿出来的东西价格都不是那么夸张,但饶是如此,也让楼空鱼时不时的倒吸一口凉气。而他们旁边这些虽是仆从,但到底跟着少爷小姐们见识多了,倒还都显得十分从容。但看见楼空鱼这一惊一乍的模样,都一副明白懂得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