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寒气从盒子里涌出来,在空中凝成冰霜,甚至有冰碴子掉在地上。
江与眠看着盒子里的白色圆珠,探手摸上去稍一辨认,就想起来这应该是《异宝录》上冰系宝物里所记载的冰凝珠。
没想到百年前失去踪迹的冰凝珠是在云泽手中,他当初看异宝录的时候因为自身偏冰系的原因,多留意了冰系宝物,也曾找人打听过冰凝珠的下落,但一无所获。
裴溟早在云泽将纳戒交给他的时候就查过戒指,知道里面有东西,但江与眠还没看过,他不好提前打开。
现在看江与眠对他毫不设防,心里不用说都是满意的。
为防止徒弟不知道这是什么,江与眠合上盖子的时候顺口说道:“冰凝珠。”
“对师尊有益,他也算费心了。”裴溟开口道。
“嗯。”江与眠轻颔首,明白这是云泽的谢意,就收起了木盒还有纳戒。
“后天一早我要随门派去东洲无定山庄。”他说着,就被裴溟引到了圆桌前坐下。
江与眠看着裴溟端茶倒水,心想他徒弟确实乖巧,继而缓缓说道:“随行的弟子名册里我还没有报你的名字,你看……”
茶壶和桌面发出一声轻响,裴溟说道:“我和师尊一起去。”
江与眠原本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只要裴溟和他待在一起,就不会被人钻了空子陷害。
至于后面,如果裴洺没有被赶出雪山派,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和原书剧情完全相悖的事情,他思考了一下,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完全无法预测,不如只看眼下,一步步往下走就是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奈,只能顾得上眼前。
来到这个世界十年了,他现在所经历的不是文字叙述的故事,而是活生生的生活,对剧情的不甘让他想做出一些改变,他没有办法看着裴溟被陷害,而自己无动于衷。
“也好,总该出去多历练些。”江与眠答道。
解除了禁锢的裴洺飘过来,一听他俩又要出去,就拽了拽兄长衣袖。
“你不能去,除妖大会有很多修士,你去了会被灵气灼伤。”裴溟说道。
这其实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裴洺不能碰到东洲人,保不齐就有哪个是曾经裴家的“熟人”,要是认出了他绝对是件麻烦事。
裴洺和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兄弟俩不愧是孪生,毕竟他也经历过裴家被屠一事,立即就知道他不能去的真正原因,于是就不再纠缠了。
裴溟洗了盘果子端进来,笑着说:“师尊,尝尝这个,昨日李执事送来的,说是新采的灵果。”
“嗯。”江与眠点头道,经过这八天的入定沉思,他已经能够直面在涵虚洞天里发生过的事情了,不过是裴溟神志不清时的意外。
徒弟也十八岁了,不再是小孩子,青春期可能会有些意外发生。
他边吃果子边漫无边际地想,是不是到了这个年纪,裴溟也该找个女孩子谈谈了。
现在想想,他总待在云遮峰是不是给徒弟做了个不太好的榜样,都不知道出去找同龄人玩。
书里裴溟好像一直都没有女朋友,他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世界是怎么称呼男女关系的,女朋友这么精准形容的三个字自然而然就出现在脑海里。
好像是未婚妻。
江与眠思绪一时延展到天马行空的程度,啃果子的速度都慢下来。
“师尊?”见他一副想事情的模样,裴溟忽然出声,问道:“师尊在想什么?”
“没什么,不过就是后天去东洲的事。”江与眠找了个借口,神色看起来无异。
他其实知道自己刚才神游天外的原因,嘴上说已经放下了那件事,实际面对裴溟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自在,这才用发呆掩饰了那份尴尬。
或许后面多跟裴溟说说话,接触的多了,自然会彻底放下。
他又想到了这个办法,心道现在的不自在比起八天前已经很好了,要是能做到面对裴溟不会产生任何紧张或者僵硬,那就彻底解决了。
江与眠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好歹能让他直面裴溟,于是他压下离开的心思,转而找话和徒弟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可能就好了。
“你也十八岁了,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
想法固然是好的,就是找的话题诚然不怎么样。
这话连裴溟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忽然就聊起这个,直白而让人措手不及。
他沉吟一下,试探着开口:“师尊,若我说没有呢?”
江与眠只点点头没有多想,徒弟这么说他并不意外,成天待在云遮峰,能去哪里认识女孩子。
“师尊是想帮我牵线?”裴溟笑着问道,然而眼神里全是警惕。
江与眠哪里能想到他深藏于心里的龌龊,还认真说道:“你要是想的话我以后帮你多留心,或者托人打听也可以。”
裴溟忽然冒出一股无名火,他俩亲都亲了,放在寻常人身上怕是早已拜堂成亲,而江与眠分明记得却装作不记得,这会儿还要急着帮他找人。
他心下恼怒,但还得维持着笑脸说:“师尊还没给我找个师娘回来,我怎能在师尊之前就娶妻。”
他用玩笑话试探,暗中咬牙切齿地想江与眠是不是有个心上人,才想让他尽早成婚将他赶出云遮峰,好跟那不知在何处的心上人长相厮守。
第50章 师尊,若我说喜欢男子……
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 江与眠一愣,随后摇头说道:“我并无娶妻的念头。”
这话不假,他确实没想过这件事, 再说他和裴溟一样,都没接触过太多女修,又去哪里找人成婚。
就算世间之人嫁娶是常态,修士也不例外,但终生不娶不嫁的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
话说到这里, 他顺着往下思考,如果真要成婚的话……
江与眠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连成婚这两个字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对他的话,裴溟不疑有假,因为在外人眼里江与眠清冷卓然,根本不会被俗世情感所束缚, 更不会踏入其中一步。
思及此,裴溟才算稳下心来,露出个稍显真心的笑。
但他很快又生出另一种隐秘的担忧, 江与眠无情无欲, 他要想做到心中所念, 又该如何是好。
房里一阵沉默,裴洺敏锐地觉出哥哥心情似乎不太好, 就趁两人都不备直接窜出去自己玩耍了,省得他在眼前晃悠,惹来“无妄之灾”。
江与眠没有察觉到徒弟的坏心情,他还在想刚才的问题,如果想帮裴溟找女朋友的话, 还得问问他喜欢哪种类型。
不等他开口,裴溟就说话了。
“师尊,若我说我喜欢男子,并非女子,师尊还要帮我找吗?”
江与眠消化了一下他的意思,很快就反应过来,说:“喜欢男子还是女子,都要看你自己喜好,无需为旁人眼光所累,若你愿意,我自然会帮你找。”
见他对喜欢男子一事也接受良好,裴溟眉头微挑,倒是稍稍放心了。
他露出个灿烂的笑,说:“师尊,我跟师尊只是在说玩笑话,师尊好意我心领了,我如今尚未及冠,也并无成就功绩,婚娶一事有些早了。”
江与眠点点头,确实,就算是放在上辈子十八岁也太小了,既然裴溟不愿意,他也就掠过了这个话题,不再说了。
喝了半盏茶后,裴溟再次开口:“师尊,我日前听人说七星岭一带的幽深处长有阴冥花,这次去东洲还不知何时回来,所以我想趁还未启程先去一趟七星岭,最迟后日一早就回来。”
找阴冥花不用想都知道是给裴洺的,江与眠点点头,边起身边说:“记得小心。”
“知道了,师尊。”裴溟没有耽误,跟着他一起往房外走,言罢就离开了云遮峰。
江与眠看着徒弟身影消失在天边,他收回目光,心想自己刚才还算不错,和裴溟坐在一起聊天已经没有了那种紧张感,看来还是有用的。
他心情总算舒坦了些,至于裴溟说喜欢男人而非女人,这一点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他回忆了一下那本书,剧情里裴溟身边无论男女都没有,甚至连任何感情线都没有描写,不过那本书烂尾了,在裴溟建了揽仙台后,以他坐在宝座上俯视众生戛然而止。
站在院子里出了会儿神,江与眠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修士之间寻找同性伴侣的事情并不算罕见,也不会招致异样的眼光,所以对他来说无论裴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能够接受。
“洺儿,我去弟子堂一趟。”他对在屋里玩耍的裴洺说道,这个称呼是他跟裴溟学来的,也是为了区分兄弟俩,平时喊徒弟都是连名带姓。
见小孩乖乖点头,神情和小时候的裴溟越发相似,心情就更好了些。
*
七星岭。
一道极狭长的山体裂缝出现在眼前,草藤树木长满两边,将裂缝遮挡住,如果不留神脚下,误踩上去就会坠入裂缝深处。
裴溟用剑劈开眼前丛生的杂草,从露出来的黑暗缝隙里感受到阵阵阴气。
按打听到的消息,阴冥花就开在这底下。
他来七星岭是真,但也不全是为了阴冥花出来,他特意跟江与眠说最迟后日早上才能回去,其实是想去一趟隐龙谷。
陆童和陆茵茵去了隐龙谷,也不知灵眼修炼的如何了。
前世他没见过陆童的时候就曾听人说过她修成了一双灵眼,可破世间一切幻象虚妄。
遗憾的是,陆童后来被人刺瞎了双眼。
他后来也见过陆童,可惜人已经有些疯癫了,正常时还没什么,一旦陷入癔症之中嘴里就不断说什么都是假的,人是假的,父亲也是假的。
和对方原本只是一面之缘,但要离开时陆童再次陷入了情绪魔障之中,他本来还不在意,可听到陆童说父亲是假的,还有假人这两个字,就引起了他注意。
他试图和正常时的陆童谈话,想问出她究竟都见过什么,但一无所获,陆童只有在疯癫时才会反反复复说那些话,正常时似乎遗忘了一切。
不过还好,这辈子他提前找到了陆童,甚至救下了本该命丧西风亭的陆茵茵。
只要在陆童修成灵眼后护住对方,就能知道她那双灵眼能不能看破假人赝品了。
这是他前世就有的猜测,可惜一直无法证明。
很快裴溟就找到了裂缝较宽处,足以让一个成人下去。
裂缝相对来说还是窄了,让他无法御空而行,只能攀在山体上往下移动。
越往下越是黑暗寂静,这种环境对他来说无比熟悉,所以并无不适,打听到的消息不假,在裂缝逐渐宽敞起来后,他看见了底下幽幽摆动的深蓝色花丛,幽光点点,仿佛生长在阴冥地狱里。
对寻常人来说阴气太重还得借助法宝才能采摘的阴冥花,在裴溟手里跟拔草一样,几下就薅走了一大片。
阴冥妖花还在抵抗,试图以阴气笼罩吞噬闯入它们地盘的人,但没有丝毫作用。
这些对裴洺来说完全够了,他就不再耽误,爬上去之后就朝隐龙谷方向去了。
*
无渡河波光粼粼,时而有鱼儿跃出水面,咚一声又掉回水里。
有人引了河水在田地里开辟出一片荷塘,深秋时节已然枯萎败落了。
裴溟戴了面具站在河边等待,及至太阳逐渐西沉,终于有两个身影出现在远处。
此处离隐龙谷尚有一段距离,隐龙女脾气古怪,他并不想多生是非,就在这里等候。
从那天救下陆童和陆茵茵其实还不到一月,他这次来一是想询问灵眼的事,二来也是确定一下这两人真的到隐龙谷了。
“恩公。”陆茵茵带着妹妹行了一礼。
裴溟颔首示意,客套地问道:“在隐龙谷如何了?”
“多谢恩公当日指点,我和妹妹再无性命之忧,隐龙女与其他姐姐妹妹待我二人也极好。”陆茵茵回答道。
她目光在裴溟面具上停留一瞬,尽管心里很好奇救了她们的人到底是谁,但本着对救命恩人的敬重,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好奇。
“那就好。”裴溟点点头,他看向陆童。
修士五感敏锐,哪怕他所戴面具连眼睛都没露出来,但陆童知道他在看她。
“恩公,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办吗?”陆童年纪小,问话时脸上也显出几分天真,那双眼睛明亮而清澈。
不过裴溟没有察觉到她修炼出了灵眼,他一顿,心道或许是自己太心急,这会儿陆童还没有开始修炼灵眼。
“你的眼睛。”他柔和了嗓音,说道:“我观你双眼清透,不似世俗愚目,我曾见过一个同你眼睛很像的人,修出了能够勘破一切虚妄的灵眼,或许你也可以。”
他这话听起来倒像是个世外高人在指点修行,陆童明显有些惊讶。
“不知你们在隐龙谷有没有听到近来的传闻?”裴溟问道。
陆茵茵想了下,缓缓开口:“恩公所说可是泥人分l身一事?”
“正是。”裴溟点头。
被亲生父母追杀一事是她们最大的不解,甚至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哥哥被杀无能为力,父亲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而最为让她们寒心的是,陆家竟没有丝毫风声泄露出来,连母亲和哥哥被杀的消息都没有,陆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不逢的追杀让她们暂时躲在隐龙谷里,也不敢随意暴露身份,以防陆不逢带人埋伏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