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从未去过的海边,有一座白色高塔;看不清景物的漆黑阴影里,飞舞着无数锁链;冰冷寂静的寒潭下, 掠过一道斑斓虚影。
还有那个始终出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男人面容。
虞煜伸手摸了摸身旁的被窝,一片冷清, 整齐得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系统以为他会生气。
然而虞煜没有。
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铺就暖玉的地面,走到窗边, 窗外漫天飞雪, 他兴奋地趴在窗口。
“下雪了!”披散的墨色长发垂落身际, 衬托得虞煜的肌肤似雪一样霜白,又因为他脸上溢于言表的开心, 整个人都变得闪闪发光起来。
系统:?
“恕我未能跟上您的思路,京城里的大雪, 下了已有两三日了吧。”
“今天是不一样的。”虞煜没回头,专注地欣赏着变幻莫测的雪花在空中飘摇,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今天是成亲以后的第一天!”
“特殊的纪念日,不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吗?”
他伸出手, 试图去触碰从檐下飘落过来的白色小精灵,然而指尖与雪花总隔着一段距离,于是虞煜一直努力地向外探。
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专注到连轻薄的白衣从肩头滑落都未曾在意——
在他的努力之下, 指尖与雪花依旧错身而过,却触碰到了另一片雪白衣角。
!
虞煜抬起头,吓了一跳, 反射性缩回屋里去,结果躲得太急,没站稳,摔了一跤。
屋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声。
冻得通红的鼻尖与透出绯红的白皙肩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谢愁飞捏了捏鼻梁,黑着脸拔腿往里头走。
面对虞煜时,他好像总无法自如地控制住情绪。
“你刚刚在做什么?”
谢愁飞俯身纡尊降贵地拉起地上难得露出生无可恋神色的一长条,把人揪到床边坐着——
室内就近的桌椅板凳刚好被虞煜踢了个翻,床铺是最好的选择。
顺手把人衣襟拉好,他眉头紧皱,逼问虞煜:“谁教你用这些手段来勾引人?”
“?”
自觉丢脸摔倒弄坏一看就与有钱标签挂钩的许多家具,虞煜蔫蔫静等训斥,结果竟等来这句!
他一脸迷惑,思索着,马上get到了“正确”的关注点!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
“你懂个屁!”
谢愁飞硬生生被他一脸恍然大悟的反应弄出了心理阴影,直接打断虞煜的话。
现在的谢愁飞,不再像那个全京城的高岭之花。
冷清的君子因盛怒染上烟火,落入了人间。
愠怒的谢愁飞拂袖离去,只留下虞煜一个人在原地嘀嘀咕咕。
“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被我说中了就心虚,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他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叹口气,“真不让人省心,以后怎么和别人交朋友?”
说完,虞煜又想起什么,重新跳下床。
他刚想打开门,门外站着两排手中拿着不同器物的下人、
谢愁飞怒气冲冲离开前,还不忘替虞煜唤来替他梳洗,束发,穿衣的下人。
“谢谢!”鱼鱼很有礼貌地向他们致谢。
接过盛有清水的铜盆,他谢绝了下人要服侍他的念头。
关上门之前,虞煜又从门里头冒出小半个身子。
鬼鬼祟祟左顾右盼一圈,见谢愁飞不在附近,他才小声问:“你们能不能替我取些纸墨和笔来?不许告诉夫君。”
下人连声应是。
几分钟后。
虞煜提出索要纸笔的消息就摆上了书房案头。
这家伙又想做什么?
谢愁飞扔下笔。
苍劲有力的笔迹,断在最后一撇。
这不是谢愁飞的风格。
他要做就力求完美,必须要有始有终,方才能纾解郁结胸口的一股气。
然而,似乎只要和虞煜对上,他的思绪总被这个看似天真纯粹的青年牵着走。
原本打定主意要冷处理,虞煜总能搞点新花样出来,扰乱他的心神。
在书房里又静坐了好一会儿,谢愁飞起身走到门口。
步伐停滞片刻。
他重重关上门,复又回转,在案后木椅落座,提笔开始临摹书法。
这一次,他终于平心静气,不再去想晨日所见的那一幕。
满地散落纸张。
虞煜伏在暖玉地上,持狼毫墨笔在上好宣纸勾勒出一笔又一笔,浓淡相宜,用笔稳重而不失细腻,用最少的笔墨渲染出一瞬间捕捉到的意韵。
分明是静止的画面,却拥有着强烈的动态与张力,流动的气势从定格里迎面扑来。
空白纸张越来越少,叠起的宣纸逐渐堆高。
“宿主,你到底想干什么?”
系统看着虞煜终于放下笔,躺在画作边痛快地哈哈大笑,笑完一骨碌爬起身,捻住一角,开始一张一张翻动宛如连环画册一类的画本,忍不住发出和谢愁飞相差无几的灵魂呐喊。
自从虞煜失忆以来,它就没跟上过宿主天马行空的思路。
“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虞煜说,“虽然不知道脑子里那些画面是从哪来,但总觉得应该趁那些转瞬即逝的灵感消失前……记下来。”
……
接连几日,卧房里的大门都紧闭着,下人会定时把洗漱用品或吃食摆在门口。
大部分时间听到敲门声,虞煜会很快打开门,从里头接过东西,并对下人道谢。
来送东西的人不免受宠若惊,心想一点也看不出传得满城风雨的哑巴与傻子之名,不过是话少了些,态度却比寻常贵人要宽容温和得多。
只可惜王爷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很是“特别”的王妃,连日来宿在书房,包括大喜之日那天,半分同床的意思也无。
今日已经过了午时饭点,负责送饭的侍女去敲了好几次门,里头都无人接应。
惶恐不安的她赶紧想去报告王爷,跑到半道,与匆匆赶来的谢愁飞撞了个照面。
“知道了,下去吧。”
吩咐侍卫封锁附近,不要靠近后,谢愁飞独自来到自从大婚第一日后就未曾踏足的婚房。
他先是敲了敲门,耳朵注意倾听——
里面有人,有极其细微的浅浅呼吸声,离门离得很近,但没有打算起身的动静。
“虞余,我派人查过你的资料了……早在我向陛下请求赐婚以前,我曾在河畔见过你一面。”谢愁飞垂下手,附加几分内力,他确信自己的声音能够传到屋内。
“那时你在画画,画的人,每一张都是我。”
“但我们没有见过面,所以,一定是谁给了你我的画像,又特意教你这种吸引人注意的法子,果然随后引起了我的关注。”
“京城里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我不信。你那些胡言乱语的喜欢,我也不信。”
回忆起曾翻阅过的那些文字资料,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暗沉,声音放软了:“你的病,从还不知事开始就是如此模样。这段时间,是谁利用了你?他还教你要说些什么,是不是还对你下达了什么任务,告诉我好吗?”
里面还是没有打算开门的动静。
……也许是在害怕?
“你放心,不会让其他人威胁你的。”谢愁飞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我也不会再把你赶回虞家……以后你就安心的住在王府里,不会再有别的人伤害你了。”
似乎传来翻身的声音。
——翻身??
谢愁飞没说完的话,瞬间顿住。
摘下腰间玉佩,指尖运起几分力,随意抛去!
哗啦!
门应声碎裂,木屑纷扬落下,从破开大洞里露出里面的景象——
满地画作之上,枕着一个青丝散落、衣衫凌乱的墨发美人,头对着门,单腿支起,白色的衣服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飞溅墨痕,像极了一位风流洒脱的醉酒狂客。
少了美酒作伴,却像是醉倒在了墨画里。
即便睡着了,骨节分明的玉白纤指还牢牢夹着一只细长毛笔,冻得朱红的嘴唇在蠕动,似乎在梦呓。
虞煜似乎这些天累得狠了,即使是砸门的巨响,也只让从熟睡中被猝然吵醒的他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
逆着光,他倒着瞥见来人的身形,与一剪熟悉的凶凶廓影。
“夫君。”他露出一个朦胧笑容,笑容里流露出的完全信任,令谢愁飞紧绷神经,下意识后退一步。
虞煜打了个哈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继续补眠。
下一秒,他就被人捏住了脸。
有点疼。
“呜呜……凶老虎!”被吵醒有强烈起床气的虞煜一下子没能控制住情绪,强光刺激之下,酸涩泪花倏地涌出,迅速红了眼。
带着抑制不住的沙哑哭腔,他反手扣住擦过脸颊的强健手腕,一个用力就把人拉下来,掷倒在地!
气流吹开,纸张如同漫天飞雪,恰似屋外纷纷。
“你——”
谢愁飞挣脱开虞煜的手,情急之下反射性用上了内力。
意识到自己没控制住力道,他抬头,又想去看虞煜的情况。
……没人?
当脑海里出现这个两个字的同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翻过来压在他身上,以浑身重量带动大腿肌肉,钳制住他的腰际。
脊背拱起,从后颈到尾椎骨绷直弯成一个漂亮的月弧形,充满了蓄势待发的攻击性。
“夫君,你的腰好细啊。”
虞煜坐在谢愁飞身上,眼神湿漉漉的,像极了一只无辜的小鹿,然而他的手却如两柄钢钳,死死把住谢愁飞拼命挣扎的张开手臂,摁在地,不容许抬起。
“不要动,好不好?”一滴摇摇欲坠已久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温热的液滴打在谢愁飞的喉结上,滋生出明暗破碎的特殊分量。
他不是柔弱的黄鸟。
这分明是一只懒洋洋收敛了羽翼,停驻在巢穴边,看到猎物才会一瞬暴起,全力捕食的凶猛雪鸮!
“你想杀了我?”危险预警令谢愁飞浑身肌肉都绷得极紧,他试图用话语哄骗,削弱虞煜的防备心。
屋外的大雪与寒风跳着浪漫的乐曲,冷冽而沁人心脾,地下的暖玉持续传递着融融暖意,谢愁飞紧贴的脊背热得渗出汗水。
“不。”虞煜毫不犹豫的回答,没有让多疑的野心家放松丝毫警惕。
可他还是失去了冷静,假面在情绪的洗刷下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我要爱你。”
虞煜在他眉心落下一个轻柔而虔诚的吻,露出一个灿烂而明亮的活泼笑容,“坏夫君,打扰我睡觉是要接受惩罚的。”
吻落下的地方,像是烧起一团火!
好烫。
烫得灼人,心乱成一湖微波荡漾的春水。
第118章 谋逆王爷(5)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天还亮着, 门大开着,侍卫团团封锁了这座院子,谢愁飞咬住了大拇指根部的掌肉, 不让一丝一毫的声音从喉咙里泄出来。
周围看不见人,可身负内力的暗卫还在。
他们也在院子以外默默等待着命令,一旦察觉到不对劲为了护主很有可能冲进来。
这是绝不能发生的事。
谢愁飞眼神沉邃, 闪过一丝阴狠,随后很快被蔓延全身的反应冲撞得支离破碎,尽数被难堪所取代。
他的经脉里流淌着浑厚的内力, 他的肌肉强健而柔韧有力, 他身上还藏着无数种暗器。
即便受制于人, 他也不该像现在这般,被人俯身咬i住胸口, 伸进衣服,抚i摸着腰腹, 整个人就酥i软得如一滩烂泥。
身上这个狐狸精似的墨发男人,弯着一双含情似水的桃花眼,惯常的灿烂笑脸里, 竟然隐隐透出几分狡猾与恶劣。
他驾轻就熟,像是重复做过无数遍这样的玩弄动作, 比谢愁飞自己还要熟悉他的身体。
汗液沿着绷紧肌肉所形成的纹路一路下滑,缓缓渗落在脊背后。
每一处得到指尖流连的地方,都燃起不受控制的烈火。
明明都是人, 同样的十根手指, 虞煜的指尖就会传递出电流,激起体表绒毛细微的战栗。
不对劲。
一点也不对劲!
屋外吹来一阵寒风,裹挟着簌簌雪粉, 在屋里掀起一阵漩涡,谢愁飞的理智也像是陷在焦i灼而黏着的情i热漩涡里,昏昏沉沉,无法挣脱。
嘭——!
各自裂了一半的木门,随呼啸冷风重重关上。
雪花嬉笑着从木门裂缝跳进去,融化在屋内蒸腾翻滚的热意里,化为萦绕于室的雾白色水汽。
……
风停了。
尚未点灯的漆黑卧房里,地面,墨发肆意混在一起,压在身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
虞煜的肩膀动了动,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到手肘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小臂更是酸涨异常,仿佛一口气做了成千上万次俯卧撑……嗯?俯卧撑是什么东西?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攥住某物的并拢四指因长久弯曲而僵硬,血液不流通物带来的麻痒感,令他陷入了暂时性的触觉失灵。
什么东西啊……笔,还是墨砚?
指尖恢复一点点知觉,虞煜在半梦半醒之间尝试着移动手指,从似乎光滑的地方逐渐移到了凹凸不平的位置。
胶感般的柔韧,细小的凸起颗粒,怎么把圆圆的球体按下去,凹陷的地方都会迅速恢复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