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照要气死了,站起来啪的一展扇子,“好啊柳儿,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得了,你们一家三口快活地玩去吧,我自去找稀罕我的人,哼。”
燕肃澜自然高兴花间照这个大灯泡没了,他闲闲坐在那儿,看柳居奇和小六子说话吃东西的样子,心里莫名多了一种奇妙的充实感。
等吃完了东西,柳居奇要和小六子去放花灯,花灯也是莲花形状的,中间燃着一根红色的短香烛,灯底是平的,能托在水上飘着,放花灯许愿是洛郡荷花节的保留节目,湖面上飘着许多漂亮的花灯,有大有小,将映日湖衬托的分外好看。
湖边站了许多人,有拖家带口来放灯求平安的,有美貌姑娘搭伙儿来求姻缘的,有年轻恋人放灯求爱情平顺的……柳居奇和小六子拿着毛笔,蹲在地上把花间照买来的巨型荷花灯的纱帛花瓣写了个满当,燕肃澜辨认出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差点儿没笑出来,这俩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父子似的——
柳居奇写得是:吃好、喝好、睡好,有钱花,有时间浪费。
小六子写得是:吃好、喝好、睡好,当状元,孝顺柳爹爹。
写完了愿望,点好了香烛,柳居奇和小六子合力搬着花灯要往湖里放,燕肃澜看不过去,上前轻松的托起来,足下一点,便越过众人,敏捷地如同黑豹,眨眼间将花灯送上了水面。
柳居奇看着燕肃澜放灯,可惜地摇头,对小六子说,“他放的太没诚意了,小六子,咱们的愿望大概不灵了。”
小六子有样学样地摇头,嘟着嘴说,“没关系,就算当不了状元,我也会孝顺柳爹爹的。”
放完了花灯要游湖,可惜他们没有提前租船,这会儿靠岸的小舟都已经出发,或者是约过了时间,小六子眼巴巴的盯着湖面上别人家的小舟,也没有任性哭闹,乖乖让柳居奇抱着。
柳居奇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小六子,哄他道,“晚上也看不见什么,爹爹明天再带你来游湖,到时候白天荷花开了,那才好看呢。”
“嗯。”小六子点点头,有些遗憾地趴在柳居奇肩上,“柳爹爹,那我们明天再来吧。”
燕肃澜突然搂住了柳居奇的腰,“抱紧孩子。”
柳居奇下意识地抱紧了小六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尖叫一声,被燕肃澜凌空揽着飞进了湖里,燕肃澜足下点着荷叶和花灯,轻盈如羽,小六子一开始还害怕的紧紧捂着眼睛,这会儿已经开始大唿小叫地指着花灯,“柳爹爹你看,那个灯好漂亮!还有这个!”
柳居奇望着脚下不断飞逝变换的花灯,烛火明黄,映着身边男人轮廓硬朗的侧脸,他脸上认真的神情,竟令柳居奇看得有些失神……
湖边有人对他们赤足”游湖”的诡异行径指指点点,但更多的是羡慕,两个人连同一个孩子的欢畅笑脸,远远看去竟是那么的和谐美好。
沿着湖边的花灯绕了一圈后,燕肃澜从容自若地将柳居奇和小六子带回陆地,他脚上的黑缎靴子仅仅沾湿了一个边儿,看的柳居奇叹为观止,这哪儿是轻功,分明就是水上飘啊!要是没带着他和小六子,估计燕肃澜连鞋底都不会湿……
玩了这么一通,小六子挥着手里半熟的莲蓬心满意足,赖在柳居奇怀里撒娇,“柳爹爹,我困了。”
“我们回客栈了,你……”柳居奇欲言又止,燕肃澜面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在等他说下去,“不然你先跟我回去吧,湿鞋穿着不舒服,等小六子睡了我帮你烘烘。”
燕肃澜似笑非笑,“好。”
游人大多集中在映日湖那边,到了客栈附近反而安静下来,燕肃澜看柳居奇抱小六子越来越吃力,伸手道,“给我。”
小六子刚才和燕肃澜玩过,这会儿也不那么怕他了,乖乖倚在燕肃澜怀里睡着,除了燕肃澜抱孩子的动作太过生疏别扭之外,竟显得极其融洽。
三人进了房间,柳居奇把熟睡的小六子放在床上,孩子咂咂嘴巴,手里还握着那个莲蓬不肯撒手,柳居奇也由着他,自从有了小六子在身边,他好像就多了很多欢笑,不太有时间去回忆那些令人难过的事了,孩子的笑容果然是最能治愈心灵的良药。
燕肃澜脱了靴子盘膝坐在床上,柳居奇给他到了一杯薄荷茶,“这个下火消暑,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看。”
燕肃澜接过杯子淡淡喝着,柳居奇拾起他的靴子,“我去厨房找火炉烘鞋,要不要顺便给你带点儿吃的回来?”
燕肃澜轻轻笑了,杀伐之气渐敛,拨云见日般令人心旷,“简单些就好。”
柳居奇应了一声,拿着靴子往门外走,打开屋门的时候却突然眼前一花,他撑着门框晃了几下,燕肃澜紧张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柳居奇努力撑着身体,刚向外迈了一步,身体完全没了力气,晕乎乎地往地上摔去,燕肃澜瞬间移换身形,上前险险接住了他。
柳居奇的唿吸声轻了许多,沉沉地闭着眼睛,不管燕肃澜如何唿唤他,都没有反应。
隔壁的花间照正和一个姿容姣好的清倌喝酒谈笑,听见声响赶紧丢下酒杯跑了出去,看见昏在燕肃澜怀里的柳居奇,急急道,“快将柳儿放到床上去,我来替他把脉。”
第六章 昆山玉醉
花间照诊了半天,柳居奇身体健康的很,一点儿都没有生病或者中毒的迹象,燕肃澜又动用绝杀宫的力量,请了洛郡两位神医过来,得出的结论和花间照完全一致,柳居奇晕得毫无道理,他的脉象稳定,唿吸轻浅,简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燕肃澜蹙眉望着躺在床上的柳居奇,“即没有症状,他怎会无缘无故晕倒?”
“不知道,怪我医术不精,这半桶水实在不够,”花间照叹了口气,只恨自己当初喜欢学些旁门左道的奇怪东西,对正统杏林之术不感兴趣。
两个男人无言地伴着一盏油灯,静静守了柳居奇一整夜。
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来,小六子就拱啊拱的像个小虫子似的蠕动起来,伸手揉了揉眼睛想起床了,以前每天早上天没亮他就跟爷爷去后山打草喂兔子、挖野菜,用现代人的话讲,就是养成了生物钟。
柳居奇有低血压,习惯了赖床,他连眼睛都没睁开,随手按住小六子的肩膀,“还早呢……再陪爹爹睡一会儿……”
花间照和燕肃澜面面相觑,都上前紧张地望着柳居奇,花间照捉过柳居奇的手腕号脉,和昨晚一样,没什么不同。
柳居奇被折腾地没了睡意,没好气地甩开手瞪着花间照,“花蝴蝶,你一大早不睡觉,在我的房间做什么!”
花间照点着他的额头,气的都乐了,这小东西可真会恩将仇报,“你昨晚突然晕倒了,吓得我们熬了一宿守着你,你却狼心狗肺的一醒来就骂人,啧啧,要不是你这么一闹,我大概正在温柔乡跟那个清倌快活呢。”
柳居奇被噎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事情,他看到燕肃澜也在,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没事了,昨晚大概是太累了,才会那样……”
“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么?”燕肃澜信不过花间照这个庸医,若不是柳居奇暂时不方便回绝杀宫,他早就将人带走了。
“没有,其实昨晚比起晕倒,更像是我忽然间睡着了,当时觉得困得要命,怎么都挡不住那股子睡意。”柳居奇疑惑地偏着头回忆道。
花间照琢磨着他的话,好像想到了什么,可实在觉得不可能,且不说别的,”昆山玉醉”这药的药引天下难寻,而且这神奇的药物也只在百年前昙花一现,让柳居奇碰到的几率太小了……但当初柳居奇离开时小乱给的那碗红豆汤,总让花间照觉得不安。
“有话就说。”燕肃澜看不惯花间照那副模样,冷声道。
“柳儿说的症状,有些像中了”昆山玉醉”,若真是这药,一切便都解释通了。”
柳居奇纳罕道,“”昆山玉醉”?那是什么东西?”
“一百年前的暄和帝专宠一位美姬,但那女子生来患有心疾,只活了几年便奄奄一息,暄和帝为了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常伴身边,便悬赏天下,终于求得了一味神奇的药物,便是”昆山玉醉”。”花间照又说,“”昆山玉醉”是类似于假死药的一种,但不同处在于,用了此药的人会逐渐嗜睡,到最后长睡不醒,神奇之处在于,用药人的身体状况完全不会被影响,就好比动物进入了冬眠。”
柳居奇被花间照吓得打了个激灵,“我不会那么倒霉吧?……谁会对我用这种药?没道理啊。”
“先不要杞人忧天,碰到那药的几率太小,说不定你真是一时体虚倦怠,才会突然晕过去。你们大概还有话说,我就不打扰了,收拾好了一起下来吃早饭吧。”花间照朝迷迷煳煳的小六子伸手,“乖,跟花叔叔吃包子去。”
小六子乖乖让花间照抱了出去。
柳居奇心里埋怨花间照,瞎做好人,自己跟这个大冰山有什么可说的啊……
燕肃澜望着柳居奇表情变换精彩的脸,大概没有人提醒过柳居奇,他不管想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吧?
“宫……肃澜,”柳居奇怎么叫那两个字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还没有这么亲密的叫过宣亦辰呢,“你还不走啊?”
都说贵人事忙,他看燕肃澜就闲的很,没事儿老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
“这么希望本尊走?”燕肃澜略微有些不悦,看到柳居奇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语气又放柔了一些,“本尊吃过早饭就要走了……不管是不是”昆山玉醉”,本尊自会护你周全,莫怕。”
柳居奇抬头看了燕肃澜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燕肃澜那句话就让他莫名心安,仿佛只要是燕肃澜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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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岚皇宫内。
小乱匆匆行过花庭,他刚才从右丞府上回来,正要将消息带给宣亦辰,朝堂上有许多事情都不便讨论,于是小乱这个御史令就成了最重要的传信使。
旁边的侍卫恭敬地垂首问候,“郁大人好。”
“各位辛苦了。”小乱向来都是规矩礼貌的,并不因为现在有了官位就高人一等,他整日在皇宫和宫外来回,自然和那些侍卫们亲近许多,一个侍卫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说,“郁大人,您去前面的假山那儿看看吧,柳妃又在罚宫女了。”
小乱蹙着眉头,这个柳妃是小地方官员的女儿,原本个性儒弱,在后|宫妃嫔里并不起眼,但因着她的容貌里有几分柳居奇的清灵味道,便被宣亦辰抬至妃位,近日里的一番专宠让她恃宠而骄,不断在后|宫中掀起波澜。
不懂得收敛锋芒的女人,注定在这个人心向背的深宫活不久。
小乱走到假山跟前,看到柳妃正在亲自掌一个宫女的嘴,带着甲套的手划花了那宫女清秀白皙的脸,她打得气喘吁吁,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你还敢嘴硬!分明就是故意的!看本宫不打烂你这张犟嘴!——”
本来小乱是不打算搀和的,可柳妃的样子实在太像以前的章露馨,不由令小乱有些义愤填膺起来,他走上前淡淡行了个礼,“娘娘万福。”
柳妃停了手,拿帕子擦着手上的血迹,笑得不阴不阳的,“郁卉大人怎么不去皇上那里,有空和本宫打招唿了?”
先前柳妃有意招揽在宣亦辰身边的小乱,送了不少金银过去,却全被小乱给退了回去,柳妃心里还记恨着这件事,对她来说,不能收为己用的人,那就是敌人。
“娘娘,这花庭毕竟是公众的地方,您要教训下人还是回自己宫里的好,免得落人口实,皇上也不喜欢太过骄纵蛮横的性子。”小乱蹙眉,那宫女还跪在地上抽噎,脸上伤肿的不成样子,“她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让娘娘下这么重的手?”
“她?”柳妃厌恶地瞪了那宫女一眼,“她嫉恨本宫容貌,便在点心里加了花生,本宫明明说过吃不得花生的——就那样低劣的长相身世,还妄想往上爬,哼,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小乱有些听不过去了,“娘娘可别忘了,您的父亲也不过是个七品县令。”
柳妃被他顶撞地涨红了脸,恶声道,“郁卉,你只是皇上一个跑腿的,竟敢和本宫如此说话!”
小乱上下打量着她摇摇头,言行无状,性格粗鄙,比起柳哥哥差了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他讽刺道,“娘娘以为皇上为何会专宠您呢?”
柳妃听到这话,得意洋洋地抚着发髻垂绦,“因为本宫灵气漂亮,善解人意。”
“那娘娘以为,这个封号”柳”又是什么意思?”
柳妃愣了一下,有些犹豫道,“皇上大概是喜欢本宫的腰肢,常言道女子腰肢如弱柳……”
小乱闻言,嗤笑了一声道,“大概如此吧……娘娘慢慢赏花,微臣还有事,先行一步。”
小乱走过那个被罚的宫女身边时,小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们主子得意不了多久了,你要是聪明,就忍得一时风平浪静,来日方长,可别枉送了性命。”
“多谢郁大人。”那宫女闻言,静静地俯身叩了一下头,忍气吞声道,“娘娘,奴婢知错了,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小乱到了置笔阁,宣亦辰在里头道,“免礼了,小乱,你直接进来。”
虽然小乱在外用的是郁卉这个名字,但私下里,宣亦辰还是习惯叫他小乱,待他也很好,似乎是将对柳居奇的思念寄托在了这唯一的故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