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宣亦曦去号令军队,燕肃澜和司空焕还在那里站着,燕肃澜道,“司空军师不妨和他们一起撤走,这里一会儿会很危险。”
司空焕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铮得抖开,剑身薄如蝉翼,却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司空焕淡笑道,“对我来说,天下间还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燕肃澜颔首,望着司空焕的眼神顿时带上了欣赏,单是用内力振起软剑这一手,世间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司空焕看似柔弱,武功修为却绝不在他和花间照之下。
“燕子!——”花间照运气朝他们大喊,“第一批人已经快到河中了——”
“动手。”燕肃澜长啸一声,手腕翻起,一蓬金针便夹在指尖。
司空焕递给他一把匕首说,“金针总有用完的时候,这匕首是我爹的遗物,削铁如泥,无坚不摧,你先拿着防身,等仗打完了再还我吧。”
燕肃澜顿了顿,突然想起柳居奇那句“现在你不光有我,还有泉儿”的话,终于还是接过司空焕的匕首,道了声,“多谢。”
司空焕朝他淡淡一笑,两人一黑一白腾空而起,蛟龙一般旋落向风浪不断的河面……
第四五章 一见倾心
黑云低压,白昼如同泼墨一般被浸了个沉透,除了两岸的营火和偶尔噼过天际的闪电,不见一丝光明。
柳居奇赶制的半自动连放弩发挥了极大的功效,百八十架大弩夹在土墙后,射程强劲,足可以越过河岸两百米开外,放弩的士兵都背着箭镞筒子,冒着雨点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河岸,只要南怀一方的木筏行至可视处,他们便会开弩射人,这连放弩一次可以射五只箭出去,而且威力很大,别说是射死人,就是射散木筏也不值得惊奇。
按照司空焕之前的改进,不少箭镞后头还接了两尺长的棉绳,全部用灯油浸过,放箭之前先点燃火绳,就能让那些畏火的木筏好好尝尝滋味。
花间照率领两队勇兵继续设置拦坝,他要死守河岸线,好给宣亦曦争取更多的时间。
燕肃澜和司空焕身姿轻盈的落在河水上,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踏水而行,仿佛是行在河面上的两叶扁舟,一黑一白的身影分左右守在土墙两端,如同铁壁。
河水被越来越重的雨幕打出零碎声响,湍急的河流被狂风吹起波澜,南怀军的木筏队穿透黑暗,整齐划一的唿喝声渐闻于耳。
一时间火箭齐发,弓弩手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再加上弩上配有柳居奇特质的瞄准器,百分之八十的火箭都击中了目标,火龙逐一划过天空,接着便传来南怀军慌乱的落水声。
侥幸逃过火攻的木筏才行了一段,便突然破裂,引起敌军一阵张皇,它们的木筏被水下暗藏的水刺矛割断了绳结,人落水之后也会碰到低置的竹刃,轻者受伤,重者穿心丧命。
一时间翻滚的河水腾起朵朵血花,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浮殍残肢不时掠过,阴雨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饶是牺牲如此惨烈,南桁下定决心要趁风过河,后续的木筏军不断来援,火弩总有用完的时候,水刺矛总有被前人死尸覆盖的情况,三三两两的木筏已经顺利过了埋伏区,向着触手可及的河岸摇来。
司空焕踩水一跃,如矫健白蛟般滑将出去,一柄软剑剑尖柔似蛇尾轻颤,发出噬人心魄的可怕嗡鸣,他在水上穿梭不断,长剑划过许多人的脖颈——蝉翼薄的剑身入肉没有痛楚,血肉分离还需等上几个弹指,等那些南怀士兵的脖颈里喷出血柱,才后知后觉的倒了下去,司空焕始终是一尘不染的白衣,谪仙般俊美的脸上只有冷淡疏离,眼中则是无忧红尘的出世之态。
他杀的不是人,是孽债。
燕肃澜的金针出神入化,一蓬飞散出去,几只木筏上操藁的人全都中针落水,没了方向的木筏胡乱漂流,燕肃澜便挥着匕首,如雨燕一般迅疾而过,动作凌厉的斩杀了木筏上剩下的几个人,远处的南怀军见了不禁大骇,这男人暗夜修罗的嗜血模样实在叫人畏惧,他们纷纷掉头,企图从正前方靠拢河岸。
“后撤!”花间照看到土墙已经筑好,剩下的土雷也已经埋在浅处,便命令那两队士兵迅速熄灭火把,朝着宣亦曦撤退的方向离去。
“这里没有人设防,快登岸!”千夫长大喊一声,密密麻麻的木筏便沿着土墙停靠,木筏上的南怀士兵迫不及待的踩上陆地,不光是军令如山,更是因为害怕身后一黑一白的两个追命阎罗。
花间照展开从不离身的折扇,扇柄处竟然伸出五只锋利的刃片,旋转飞出时便如滚转的刀盘,所过之处溅血飞肉,让势头正劲的南怀军滞了一滞。
折扇似有灵性,绕了一圈又飞回花间照手里,花间照摇着扇子微微一笑,桃花眼在闪电下晶亮如星,“好心提醒你们一句,从哪儿来的都给我滚回哪儿去,再往前一步的话,就等着粉身碎骨吧。”
南怀的千夫长头皮发麻,仰望着站在高地的花间照,虽然这男人语气玩世不恭,但他却看得出来,对方绝对没有在开玩笑,可若就这么鸣金收兵,就算他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南桁治军严苛,手下的人无一不知。
“都给我上,不要理他危言耸听!”
千夫长振臂一唿,南怀军便在土墙上挖出踏脚处,接二连三的翻过来,谁知第一个人的脚刚刚踩在地上,便听”嘭”的一声巨响,天地都为之一震,强烈的火花和呛人的黑烟使南怀军傻在那里,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完整的土墙被硬生生炸断了十几米,巨大的凹坑里躺着几个人的尸体,尸体都是乌黑烧灼,死相凄惨……
“是火药——”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南怀军顿时大乱。
火药一物,曾出现在南怀六十年前的北疆战役里,威力之霸道,一直都被人津津乐道,只可惜失传已久,那雷鸣般的轰响和强大的攻击力,都成了传说中的一笔。
如今火药现世,最了解火药威力的南怀人当然清楚后果,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比一般人更怕。
花间照在雨中看着南怀军抱头鼠窜,老神在在的摇着扇子,不知是谁从土墙上被挤下来又碰到了土雷,南怀军更是乱上加乱,叽叽喳喳的全部退回了土墙那边。
燕肃澜和司空焕也从水上撤回来,天神一般威严的踏在土墙上,一个执长剑,一个执短匕,闪电撕裂天空的瞬间,映照着他们完美的脸,他们就如同执掌地狱之门的黑白无常,将生的一面和死的一面用土墙牢牢分割,威慑着每一个妄图进犯的士兵。
南怀人多势众,却无人敢越过那堵简陋的土墙,这里只有三个男人,却和几千士兵打成平手,僵持不下。
正当局面无解之时,远处山上突然火光大作,连绵不绝的火蛇渐渐形成包围之势的半圆,放佛照亮了整个天空,雨势愈勐、惊雷愈急,那火光却见多不见少,安静的席卷了数不清的山峰山岭。
接着,鼓声阵阵,浓烟滚滚,旌旗摇动,气壮山河的吼声盖过雨水和辽河的咆哮,震慑了每一个站在敌土上的南怀人……
几个千夫长面面相觑,突然神色大变,“遭了!有埋伏!”
在侧方险滩登岸的探路先锋兵也回来了,焦急道,“千夫长,营帐都是空的,没有生火做饭的痕迹,风岚军的大本营根本不在此处,他们大约是想诱敌深入,我们被骗了!”
对岸的南怀阵营自然也看见了这边被动挨打的情况,没过多久,便听见撤兵的号角响起,刺耳之极。
听到撤退的命令,所有的南怀军都放弃了争斗,前唿后拥的奔向了为数不多的完整木筏,有人咒骂着被挤下水,还有人不惜手刃兄弟来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
司空焕看到他们抱头鼠窜的模样,轻轻舒了一口气,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块丝帕慢慢擦拭着心爱的软剑,之前冰冷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柔和。
燕肃澜几个轻跃到了司空焕身边,将匕首交还给他,“佩服。”
司空焕接过匕首,淡淡笑着点头,算是应了燕肃澜的赞美,他们和花间照共同望着南怀军撤回对岸,才放心走下了土墙。
宣亦曦已经带着少量人马率先返回,他看见三个战场兄弟,立刻高兴地跑过来,“他们退兵了!太好了!司空焕,可真有你的。”
花间照望着他身后长长的队伍,“安安呢?”
“我怕南怀杀个回马枪,所以让他和大哥走在最后头,放心吧。”宣亦曦刚说完,花间照便迫不及待的朝队尾走过去,那份挂念夫人的狗腿样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虽然这次成功退敌,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一旦南桁发现有诈,依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不管顺不顺风都要来出口气的。”燕肃澜也是心有余悸,幸好刚才的先头部队被吓退,不然等南桁的大军过来,就算他们再聪明再能打也无济于事,两方人数差异过大,实在难以匹敌。
“我知道,山上的火把我派人慢慢熄灭,会做出样子来。”宣亦曦颔首笑笑,“这次我们损失极小,南怀却伤筋动骨,算是打了个大胜仗,还要多亏司空军师……原先我还有些怀疑你,抱歉。”
司空焕无所谓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也没什么。”
说话间,雨势渐收,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渐渐透出微光,浓重的乌云向更西方飘去,云间的间隙被暖金色的阳光照透过来,如同利剑穿透黑暗,给予人无尽的希望……
云破日出,又是一片万里晴空。
司空焕不喜岸边的血腥气,便自己向着远处的山林去了,在一座幽静的矮岭上,秋日放佛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雏菊绿草正挨着水潭静静生长,仙境一般。
司空焕坐在水潭边的大石头上,撩着清水洗净手上的血迹,他不喜欢杀人,可却不得不杀,他的父亲司空竹说过”舍小取大,是当你不得不做一件事时的手段”,他并非伤春悲秋的性子,所以也没有什么失落自责的情绪,最多只是不喜欢而已。
他突然停下动作,双耳微微动着,远处正有一大群人马过来——
司空焕重新握着长剑,警惕的站起来盯着山口,直到那一队打着”宣”字旗的骑兵队过来,他才垂下了长剑。
有一个人紧紧跟在骑兵之后,身着软甲,明黄的披风在湿润的空气里舒展如蝶翼,胯下白马赳昂贵气,自带着高人一等的矜傲。
那人凤目粼粼,白净俊美,温润的眼神却坚定不移,透着风骨。
他看到站在水潭边的司空焕,怔了一下便朝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兀自驾马朝司空焕的方向折来,司空焕望着他的身姿,一时间竟有些失神,手里的剑柄越握越紧,直到花纹硌手,他才回过神来,然而那人已在近处下马,温和的朝他笑笑,“阁下便是司空焕军师?”
声如击翡,和他温润的相貌很相配,司空焕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恍惚的点点头说,“我就是……”
宣亦辰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惊为天人的样貌、惊采绝艳的智慧,居然还有一双干净纯粹的眼,实在难得。
他不由伸出手去擦掉少年脸颊上的一点血迹,温柔笑道,“亦曦大概正在摆庆功酒,缺了你这个头号功臣可不行,跟我一起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宣亦辰就是不想对司空焕用那个疏离严肃的”朕”。
司空焕不喜欢热闹,这次却鬼使神差的点头,任由宣亦辰握着他的腰,将他轻轻抱上马,身后贴上一具温暖的胸膛,惹得司空焕别扭的红了脸,他从未试过和别人这么亲|热过,宣亦辰身上有种淡淡的竹香,倒不惹人讨厌。
战后宁静的河畔山水中,宣亦辰拥着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策马奔腾,太阳只剩半边侧脸悬在山头,羞怯的看着那少年渐起波澜的一颗心……
第四六章 腹背受敌
初战告捷,宣亦辰率领的后续部队也赶到了边境,风岚帝和肖蒙则留在凤城,替宣亦辰处理朝中诸事。
两日后平羌援军也顺流到达,七十万大军成功会师,将辽河西岸守得滴水不漏。
宣亦辰把大本营设在南边小城里,小城里自带哨楼,方便他们随时观察对岸南怀军的情况,初尝甜头的风岚军士气欲盛,南怀军则偃旗息鼓,仿佛和风岚一方比起了耐性。
这年冬天来的格外早,不过十一月中旬,刺骨的北风便席卷了辽河一带,鹅毛大雪在深夜突然降下,给犹带青黄的边陲披上了一层雪白的甲衣,更糟的是晨起时分天降冰雹,虽然只是指节大的冰雹,但砸在身上也够痛,甚至还毁掉了两成的军帐,使得紧俏的住所愈发紧张起来。
风岚不好受,南怀那边更是如此,他们的百万大军里不乏老弱年少,这一场毫无千兆的骤冷冰雪,让许多士兵都发了寒症,别说是上场作战,就连站起来拿刀拿棒都很勉强。
好在风雪虽大,风岚的物资准备的也很齐全,储存在襄彤城的粮草和冬衣第一时间便运送到了前线,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柳居奇由杨青一路护送,带着赶制出的第一批合格火器、战车赶往河畔,离那座司令部小城还有五里远的时候,便看见燕肃澜黑衣黑马,如同寒风中的雕塑,静静站在路口处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燕肃澜!”柳居奇掀开棉帘子,他裹得像只大雪球一般严实,刚一张嘴,白雾就从嘴巴里飘出来,冻得他鼻尖都红了。
外头冷的要命,燕飞在马车里劝他,“主子,当心受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