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宣唏嘘了几声,一边看向王沐之,他是知道王沐之的打算的,然而他扭头看去,却见自家老祖宗表情温和,言语之间态度自然,丝毫看不出半点杀意,一派正人君子之相。
言谈之间,三人走到了茶馆门口,点了一壶茶之后,三人依次落座。
茶水上来之后,王沐之的话题一拐,拐到了修建边防城墙一事上。
“如今我燕国一统,那几个边陲小国完全不成气候,根本无需特意修建边防城墙……”王沐之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哦?”赵亦泽目光探究地看向王沐之,“木兄不看好这项举措?”
“我觉得此举完全是劳命伤财。”王沐之掷地有声,一旁的王承宣瞥了一本正经的王沐之一眼,心道,之前不知道是谁整天在他面前吹嘘天子如何如何有远见。
“区区蛮夷不成气候,天子到底是年幼,竟然怕了这些蛮夷。”
一路上两人相谈甚佳,对方不论文采还是见识都让赵亦泽心生敬仰,哪怕先前把士兵的贵人之言当做笑谈的赵亦泽,都不免有些动摇了。
或许真是贵人也不一定。
然而此刻,在听到这番话时,赵亦泽却否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即便是贵人,但志不同道不合的贵人,即便遇见了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此,赵亦泽脸上的笑容疏浅了不少,“区区小民不通政事,虽然有些看法,但怕说出来引人发笑。”
“你我二人交谈甚欢,赵兄弟你文采斐然何惧之有?”王沐之摆了摆手,“赵兄弟你大可敞开了说。”
赵亦泽一手执起茶杯,也不喝只在手里转悠,“我与木兄看法不大一样,虽然目前来看修边防城墙略伤财了些,但是它的作用却大了去了,至于劳民……”
赵亦泽轻笑了一声,“那更是无稽之谈,木兄也看见了,只要一说征人,老百姓们都迫不及待地跑来报名了,若是劳民之事,恐怕早已怨声载道了。”
“原来赵兄弟是支持的一方,也难怪赵兄弟也会报名参加,听那小兵说赵兄弟干活还能一个顶俩。”王沐之勾了勾唇,故意露出一丝不屑,语气轻慢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以赵兄弟的文采,难道不觉得做这种苦力活有辱尊严吗?”
“家中亲人抚养我,供我识字,我在空闲之余用,自己的双手劳动为家中减轻压力,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羞辱。”赵亦泽大大方方地回答道,目光明亮。
“再者,这修建边防城墙,虽然是苦力活,但是给吃给穿还减免赋税,对于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反而是一件求之不得美事。虽时常从一些达官贵人耳中听闻一些当今圣上暴戾无道的传言,但是我却不那么认为,圣上若真如那些达官贵人所说,那么这即将惠及天下学子的国学院,守护边疆百姓安宁的边防城墙都不会存在。”
“看来你倒是对宫里那位暴君推崇的很。”王沐之冷笑一声,“本以为你我志同道合,现下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暴君之名不过是利益受损之辈强行污蔑,在下眼明心也不瞎,断不可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失去判断。”
赵亦泽神色疏离,说到这里他心里已经有了离去之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又如何,不过是目光短浅之辈,他根本无须为这人继续浪费搬砖的时间。
王沐之浑然不在意,他敲了敲杯壁,“若我有把握让赵兄弟一步登天,赵兄弟可有心动?”
赵亦泽眸光一厉,“你什么意思?”
王沐之微微一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在下知道,赵兄弟于洛泽一带颇有威望,难道就不想试一试做那人中龙凤的滋味?”
“胡言乱语。”赵亦泽起身甩袖,大踏步朝着门口走去。
一旁全程围观的王承宣指了指门口,又看向王沐之,“他他就这么走了?咱们不让人追吗?”
“走就走了呗,你要是想追就去追。”
“可可……老祖宗你之前不是想要杀——”王承宣将手横在脖子上,由左至右划了一下。
“哦?我有说过吗?”王沐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微微敛眉,这茶叶到底还是差了点。
“……”王承宣见他不承认无语了片刻,又问:“那现在人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客栈了?”
“走吧。”王沐之从袖中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子上,“老板,结账。”
不远处的茶馆老板将汗巾往肩膀上一搭,乐呵呵地就朝着这边走来,在看到桌上的碎银时,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
“茶水不过三文钱,公子给的……这,这老朽找不开。”
“不必找了。”王沐之起身,朝外走去,茶馆老板一愣,抓起碎银朝着两人追去。
“公子留步,实在不行,这茶就当老朽请了——”
“人在这里!”刚踏出茶馆,数十几名官差便涌了上来,将王沐之二人围住,茶馆老板顿时被吓了回去退到一旁。
为首的官差手里拿着一张人像,照着王沐之的脸对比了一下,而后一挥手,大声道。
“就是这个人,给我抓起来。”
王沐之露出惊愕的神色,微微退了两步,拱手道:“不知我犯了何事,几位官爷这般架势?”
“有人举报你妖言惑众,试图密谋造反。”为首的官差露出轻蔑的神色,“你们这些富贵公子哥还真是活腻歪了,没见那些想要造反的世家都是什么下场吗!”
“老祖宗,他说的有人举报……该不会是那个赵亦泽吧?”王承宣拉了拉王沐之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王承宣说着,自己都有点不相信,历史上自己造反当皇帝的人,如今竟然去举报劝他造反的人?
王沐之见官差们朝着自己靠拢,不由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失策了,这赵亦泽竟然……
第46章
王沐之心情复杂地带着王承宣到了衙门,当地知县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姓曲,前两年调任到荒城,也有些能力也经常颁布一些怪招,荒城在他的治理之下,百姓们的生活逐渐好转。
之前来时,王沐之就听闻这荒城知县颁布了一个条令,但凡是举报可疑人物,例如造谣生事蛊惑人心发动叛乱之类的,一经查实赏银十两。
但王沐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亲身体验一遍,他还是被举报的那个。
王沐之随着官差走到公堂之下,发现赵亦泽亦是站在一旁,脸上半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
王沐之暗自咬牙,从前便听过新君有爱财之名,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区区十两银跑去做这种背后举报之事。
“赵郎君,你可看清楚了,是否就是这个人?”公堂之上的曲知县板着脸,声音铿锵有力。
赵亦泽淡淡地看了一眼王沐之,而后转身对着知县拱手道:“回大人,正是此人,小人以往在洛泽一带帮过不少人,蒙大家厚爱有点好名声,然而这人不知从哪打听到小人的消息,竟然想借小人的名头诓骗小人密谋造反。”
曲知县皱着眉头看向王沐之两人,这二人细皮嫩肉一身富贵之气,莫非是那些反叛的世家余孽逃窜出来了?
“你二人有什么要说的?”他问。
王沐之扯了扯嘴角,“我确实问过他,想不想要一步登天做那人中龙凤。”
“哦?”曲知县有些诧异,没想到此人竟然承认的这般干脆,“既然如此,那便不是污蔑了,来人啊——”
“慢着。”王沐之抬了抬眼皮,“我是这么说过,但是仅凭这两句,就能断定我有谋反之心吗?”
“一步登天比喻地位突然升高,人中龙凤意指非常优秀出类拔萃之人,所以从哪里断定我有劝他谋反之意。”
“似乎也有点道理。”曲知县语塞,看向王沐之,“……他还有说了别的什么吗?”
王沐之淡淡瞥了赵亦泽一眼,接着开口:“我不过是有点门路,听闻赵兄弟才华横溢,想要替他指一条发挥他自身才能的路而已。”
“木公子说话的艺术令在下望尘莫及,既然木公子想要为我指一条明路,那么在下倒要洗耳恭听一番了。”赵亦泽皮笑肉不笑地看王沐之一眼,那目光里充斥着倒要看你如何狡辩几个大字。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想说了。”王沐之气定神闲,“在下又非圣人,赵兄弟凭什么觉得你想听就能听?”
赵亦泽噎了一下,“你这就分明就是编不出来在此强词夺理。”
“停停停。”曲知县打断二人,“公堂之上,不可争执喧闹。”
王沐之哼了一声,微扬起下巴,“在下的时间宝贵的很,既然这位赵兄弟没有别的证据,在下可要离开了。”
“慢着。”曲知县沉吟了一会儿,“两位公子只怕还不能离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我们还需要查清一下两位公子的身份。”
“查我的身份。”王沐之轻笑一声,“行啊,那你就好好看看。”
王沐之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举起,赵亦泽眯眼看去,那是一块镶金的玉牌,周身雕刻着龙纹,至于其中雕刻着的字,以赵亦泽的方位却是看不太清。
然而,与王沐之正对着的曲知县却是脸色一变,他可看的太清楚了。
那是一枚天子令——
如朕亲临。
王沐之将令牌收了起来,对着面色不安的曲知县笑的温和。
“知县大人这下可相信了?”
曲知县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闻言连连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王沐之瞥了赵亦泽一眼,“我有要事与曲知县商议,不知知县大人可否让不相干之人退避?”
曲知县一愣,连忙对着周围的官差道:“还不退下。”
而后又看向赵亦泽,有些微赫,“赵公子,本官知道您也是一片好意,只是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
“既然是知县大人确定误会,在下也不多说了。”赵亦泽淡淡开口,曲知县的为人他是最为清楚的,而现在他这番态度转变,赵亦泽约莫也能猜到面前之人不仅身份没问题,甚至还大有来头。
但既然身份没问题,那就是他误会了对方,赵亦泽素来有错就认,遂转身对着王沐之赔了一礼。
王沐之一怔,“赵兄弟这是何意?”
“知县大人素来公正清廉,既然知县大人确认公子身份没有问题,那么便是在下之前误会了木公子,所以在下特意向木公子赔罪。”赵亦泽保持着赔礼的姿势,不卑不亢地说道。
王沐之先是有些诧异,而后眼中升起一抹欣赏之意,这样敢作敢为的性格,也难怪上辈子会有那么有能之士追随于他。
“既然是误会一场,解释清楚就好。”曲知县说和道。
“既然木公子与知县大人有事相商,在下就不多打扰了。”赵亦泽说完再一躬身,而后退了出去。
赵亦泽甫一离开,曲知县便迫不及待地整理了衣袍,走到距离王沐之仅一步之遥的地方跪下。
“下官恭迎钦差大人。”
“曲大人,起来吧。”
曲知县闻言起身,伸出双手指向上方座椅,“大人请上座。”
王沐之也不客气,直接走上去坐下,王承宣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下官让人奉茶——”
王沐之抬手打断他,“不必,本官只是微服巡视,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不能在路上耽搁了。”
他说着,又露出一抹笑,“曲大人将这里治理的不错,国学院也完工的不错,等本官回京,定然如实上报。”
曲知县却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反而有些忐忑,“方才那赵亦泽也只是按例行事,大人您——”
“无事,他也只是为了排除隐患,本官不会放在心上。”王沐之摇了摇头,“倒是曲知县这个点子不错,可以让其他州县效仿一下。”
这下,曲知县安心了,忐忑的神情也消去了。
“不过那个赵亦泽……”王沐之又挑起了话题,曲知县心一紧,“他有什么问题吗?”
“别紧张。”王沐之笑了一下,“他是个人才,曲知县不妨好好注意一下,陛下设立的科考将在后年春正式开考,曲大人可以让他试试。”
“没想到大人这么看好他。”曲知县微微一愣,心道赵亦泽这回倒还真走了运,在钦差面前都漏了把脸,还得了对方的看好,只怕这往后还真是一步登天了。
王沐之眯起眼笑了一下,既然赵亦泽没有那份心思,那便先不杀了,不过上辈子赵亦泽坐在金銮殿上刁难考生,这辈子让他自己试试也不错。
王沐之想及此,又对着曲知县好生叮嘱了几句,而后才带着王承宣从另一边门离开。
出了衙门,王承宣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老祖宗,我们现在是回京吗?”
“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回京。”王沐之背着手走在前头,他眯起眼睛望天,心情愉悦,“我替陛下找了个苦力,陛下想必不会拒绝。”
赵亦泽上辈子能以农家子坐稳皇位,其手段能力自然是不差的,至于能不能压得住赵亦泽未来的野心,用人之道想必小外甥应该比他厉害。
王沐之带着赵亦泽回到客栈,立马吩咐人准备回程。
而另一边,尚未离开衙门的赵亦泽再次被人带到了堂下。
“曲大人。”赵亦泽拱手行礼。
“彦文啊,你这回是真遇见贵人了啊。”曲知县笑眯眯地喊着赵亦泽的字,“你可知道,那位是天子特使?他手里拿的那块令牌便是天子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