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笑盈盈道:“这里是温陵,散修盟的总盟。萧公子您从试炼秘境出来后便昏迷不醒,我家小姐一时又找不到上清山的诸位长辈,便做主将您带到散修盟来了,还请您莫要见怪。”
萧逆道:“我这衣裳和身上的东西……”
“小姐说秘境随机传送时遇上了空间乱流,您和小姐都受了些伤,吃了疗伤的丹药才复原的。您身上的不少物品也都遗失了,法袍也毁了。”侍女说着,从旁捧来一个盒子,里头装的赫然便是萧逆已变得破烂的弟子服和储物袋残骸。
“竟是如此。”
萧逆扫了一眼,没露出自己的怀疑,又道:“除了这些外,我记得我还有一个储物盒,落凤仙子可曾见了?”
侍女摇头:“您的东西全在这儿了,储物盒怕是遗失在了乱流中吧。”
萧逆的眸底飞快闪过一抹阴霾,但声音却还算平静:“我现下已醒了,不知何时能见一见落凤仙子,当面道谢?”
侍女笑道:“小姐被盟主喊去说话了,萧公子且待婢子传音禀告。”
萧逆点点头,侍女便又是一拜,转身出了房间。
看着房门合拢,萧逆原本还算温和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咬牙道:“器灵,我当真是遭遇了空间乱流?”
器灵沉默片刻,想着自己在萧逆那侍女娃娃上动的媚术手脚,回答道:“我未曾感知到。”
“散修盟果然是在骗我!”萧逆阴冷道。
器灵看着萧逆的表情,一时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了多一个掌控萧逆的手段,将那侍女娃娃上的一次性媚术以神识烙印一次次加深的举动,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若散修盟背后站的真是那位想来和他争功劳的老友,且还贪图了那侍女娃娃,那可就要怪不得他了。他烙印的媚术,可不是修真界蝼蚁们研究的那些雕虫小技可比。
房门外,侍女停在廊下,对着玉简传音道:“小姐,他醒了。”
玉简那边响起清越温柔的女声:“他有何反应?”
侍女道:“他果然对那储物盒甚为在意,一醒来便伸手去摸,发现不见时脸色立时就变了。之后婢子进去,他还对此事穷追不舍,看起来是信了婢子的说辞,但应当还怀疑着。”
“晚间我会过去。”落凤仙子道。
侍女:“是,小姐。”
传讯玉简收起,落凤仙子看向密室内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和几位长老,微微一笑道:“父亲,几位伯伯,可以确定了,那萧逆对着储物盒极为在意,离了片刻都不行。只是他似乎对我们有了些怀疑。”
密室内的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齐齐看向摆在玉桌中央的那只小巧的银白色储物盒。
散修盟盟主齐山压着眼瞳深处的灼热,开口道:“怀疑?若这储物盒内真是至阳珠,或与至阳珠相关之物,那这萧逆也便对我等无用了,随意拍死便可。区区一个上清山的杂役弟子,就算是单千秋的记名弟子又如何?只要处理得干净,他单千秋还能有回溯时光调查凶手的手段?”
一名络腮胡长老道:“凤儿一路过来,都是避着人的,知道萧逆在我散修盟的没几个人,大不了都杀了。”
“那若里面不是至阳珠……”另一名长老迟疑道。
他不太相信萧逆敢将七阶法宝大摇大摆地挂在腰上。
“若不是,那我散修盟便是他萧逆的救命恩人。”齐山哈哈笑道,“至少到眼下为止,散修盟可都是将他奉为贵客的。只要笼络住了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还能翻出天去?到时我自有主意打消这小子的怀疑。”
“盟主心中有数便可。”那名长老颔首道。
齐山笑道:“好了,接下来便由器老与阵老,在不惊动萧逆的前提下打开这储物盒。”
几人中出来两名白须长老,开始捧起那储物盒子研究,手中不时打出法印和光芒。
“这储物盒虽只有一阶上品,但其炼制手法实在精妙,绝对出自大家之手!”
“只是一个一阶储物法器,竟然刻进去了如此多的阵法和铭文,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炼制此物的炼器师恐怕在阵法和铭文上的造诣也不低于我二人……”
“能有此等储物盒,这萧逆果真不像表面上这般简单……”
“炼器一道没落多年,能炼制出如此精妙的储物盒的,兴许还真与至阳珠有关!”
赞叹的话语不断从两人口中传出,听得齐山和其他长老目中异彩连连,落凤仙子也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团扇,一瞬不眨地盯着那盒子。
楚云声给萧逆当赠品的这储物盒子虽说布置了挺多东西,但到底只有一阶上品,且炼得根本称不上用心,并不难破解。唯一的麻烦之处是不惊动萧逆烙印在上面的气息。
但即便如此,半炷香不到,这储物盒还是被解开了。
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银白盖子,齐山瞳孔微缩,抬手慢慢将其打开——一道娇小身影突地蹦了出来。
齐山吓了一跳,抬手一掌就将那东西拍了出去,轰的一声砸入墙面。
“什么东西?”
“保护盟主!”
“这萧逆胆大包天,竟敢暗算——”
因着开启储物盒突然蹦出来的身影,密室内混乱了一刹,但等众人看清那飞出去嵌在青石墙内的东西时,却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安静狭小的密室内,渐渐有一道比一道沉重的呼吸声响起,似乎翻涌着奇异而凶猛的浪潮。
半晌,这僵持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落凤仙子满目心疼痴迷,忍不住伸手抱向那头都被砸歪了的侍女娃娃。
但就在她的手指刚要触及侍女娃娃时,齐山却突然出手,一脚将她踹开,直接将侍女娃娃搂在了怀里。
鲜血飙飞,但落凤仙子却完全不惧,尖叫一声就祭出法器,朝着齐山攻了过去。
这父女相残惊醒了其他长老们,他们紧紧盯着那侍女娃娃的眼神一变,然后法术全出,一涌而上。
“放开我妻!”
“齐山你这个淫贼!”
“滚开!它是我的!”
建造结实,足能抵挡元婴一击的密室内轰鸣声不断,不多时便砰然一声,彻底坍塌。
院子内的护卫和仆从全被惊动,匆匆赶来时,却只见盟内几位长老的尸身横陈,盟主齐山一手提着遍体鳞伤的落凤仙子,一手珍爱地抱着一个被外袍裹着看不清面目的女子,从废墟中走出。
散修盟一日之间除盟主外高层全灭,可以称得上是修真界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按照散修盟传出来的消息,是散修盟被魔修偷袭,几位长老不幸丧命。
仙道闻听此言的修士们俱都人人自危,原本对于魔修虽敌视,但称不上杀之而后快的态度也立刻转变了,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魔修在修真界一时人人喊打。
消息传到上清山,楚云声粗略一扫,便知并非魔修所为。
原身做魔尊的时候,虽然不管事儿也不合群,但还算对魔修有那么点了解。大多数魔修行事肆意,打打杀杀不少,但除非心性残忍或功法邪恶的,一般都不会肆意屠戮什么,更别说大着胆子杀到散修盟去了。
而且散修盟盟主齐山是元婴修为,还有那么多金丹长老,魔修不比仙道人多势众,真能有这个修为做到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他这个魔尊了。
“此事恐怕与萧逆这段时日的失踪有关。”
从天寒清心洞回来,已变回人身的容岐随手将一枚玉简抛给楚云声,淡淡道。
楚云声:“散修盟一直在寻找至阳珠,并且得到了些风声。”
楚云声猜测着,但或许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切都是一具侍女娃娃引发的血案。
容岐眼睑半落:“你猜至阳珠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萧逆必然出了问题,单千秋前几日动用了弟子魂灯想要查探,却一无所获。散修盟如此变故,对修真界而言只怕是祸非福。”
楚云声微微颔首,心中有了丝莫名的尽快提升实力的迫切感,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山雨欲来。
之后几日,各仙道宗门都派了人去散修盟慰问,外界的传言也越来越多,平静已久的修真界也终于转动起了道道暗流。
不论外界是安是乱,楚云声回了上清山后的日子却无甚变化,平淡如常。
闭关三个月,彻底消化了玲珑真人留下的炼器传承后,楚云声便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炼器一道的突飞猛进,连带着修为也节节攀升。他有种预感,待到筑基之时,若他选择炼器为根,那元婴结成之日便能达成传说中化神、渡劫修士才能修成的以器入道。
这对他来说,只是临门一脚。
但术术可以选择许多学习,法术也可以选择许多修炼,唯独修仙的道一名修士只能有一条。若他选择了以器入道,就要放弃体内的剑种。
其实他的剑种刚刚完成凝结,尚还未筑基淬出本命剑,反悔完全来得及。
但一来这是容岐亲手种进去的,日日盯着期待着悄悄打磨的,他舍不得,二来,便是他从未想过专精炼器,而且他对练剑也有些好奇向往,人之一生总要体验些不同的风光才算无悔,是以他并不打算放弃剑道,转而以器入道。
这个决定楚云声并未告诉容岐,所以在他三个月后一出关就开始筑基,淬出本命剑时,心神一动匆匆赶来的容岐便气得恨不得再变成小猫挠花他的脸。
两日时间,筑基成功。
这对楚云声这具身体来说是轻车熟路的事。
一声剑鸣响彻刑堂后山,断崖外暗紫的云霞缓缓散去。
筑基气息收敛,楚云声睁开眼,手掌一抬,一柄泛着青光的长剑便出现在膝上,与容岐的本命剑竟十分相似。
还没来得及端详自己这本命剑,一片胜雪的衣角便飘入眼中。
容岐的脸色冷得如腊月寒冰:“不好好用你的机缘,修你的以器入道,偏要来吃这练剑的苦。”
“师尊教训的是。”楚云声执剑起身,道,“此剑淬出,还未取名,可否请师尊赐名?”
容岐微眯起眼,冷淡的薄唇轻轻抿出一点弧度,微垂的睫羽慢慢颤了颤,才清咳了声,道:“那便……叫思容吧。”
楚云声忍不住勾起唇角。
容岐被楚云声笑得脸色微僵,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不太自然道:“算到你今日便能筑基成功,为师备了些酒菜,算是为你庆贺,过来吧。”
说完,便率先朝外走去。
楚云声有点意外,跟在容岐身后出了洞府,走进夜色弥漫的枫林之中,很快便在两人常常钓鱼烤鱼的溪边看到了一片柔软的云锦,云锦上摆满了珍馐佳酿,色泽诱人,见之便令人食指大动。
只是吃起来——
楚云声咽下口中的饭菜,状似无意道:“不是珍馐阁的口味,师尊特意下山去白月城买来的?”
坐在对面的容岐喝了口酒,应了声。
楚云声道:“那师尊下次换家酒楼吧,味道不错,火候却有些差了。”
容岐冷淡低垂的眼倏地就瞪圆了,恨不得抬手把一壶酒砸在楚云声脑袋上。
他发现这逆徒自从自曝了魔尊身份后,便对他一点都不尊崇了,说话气人得很。
楚云声看着容岐的表情,发觉自己在这个世界想笑的次数真的是越来越多。
想了也便不忍着,他弯起唇角笑出声,眼见容岐一副要摔杯子捅他的模样,便也不再犹豫,抬手在储物袋上轻轻一按,然后道:“师尊,今日是你生辰。”
容岐一怔,攥紧酒杯:“快四百岁的老东西了,还说什么生辰……”
“师尊比弟子还要少上一百多岁,还小。”楚云声哄了声。
容岐下意识想笑,眼中却忽然映出了一点一点升起的光。
上清山云雾涌动,夜空辰星浩渺。
在这无边的深黑夜幕之下,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穿过飘飞的火红枫叶,徐徐升空。
晕黄却明亮的光划过雪白的袍角,映过天青的薄纱,从四野腾起,于半空中汇聚成璀璨的星河。溪流潺潺倒映着流转的光影,天水相接,灯火万盏,夜与明昼同。
容岐缓缓起身,在辉映的漫天灯火中走到楚云声身边,单膝跪下,一手强硬地压住楚云声的肩,恶劣地咬了上去。
气息纠缠,万灯掩映,楚云声的手没入容岐的衣底。
青纱白衣落在溪边,慢慢浸润了夜间微凉的溪水与清露,勾缠着飞扬的红枫与绷紧裸出的足背。
三日后,从枫林滚到断崖的情爱终于结束。
楚云声去登记内门弟子的信息,领取弟子服,容岐则一大早就来了刑堂。
他在刑堂各处姿势怪异地慢吞吞走了一圈,见无人询问他的走路姿势,便决定主动出击,找到一名执事长老,状似无意地道:“三日前刑堂后山的灯火,可见了?”
执事长老看着练剑仿佛扭了腰的大长老,不明所以地回答道:“见了,竟布满了整个刑堂后山,一夜未散,也不知得是多少人放的,却是没听其他人说起要放灯。”
容岐淡淡道:“是本座那不成器的弟子炼制的一样法器,名为万家灯火。本座从不过生辰,他却缠着闹着非要为本座庆贺。”
执事长老从容岐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迷之炫耀,思及这段时日一直流传的大长老收私生子为徒的小道消息,当下恍然大悟,开口羡慕赞道:“恭喜峰主得了如此天才又孝顺的儿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