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能拿到绿鹰,但这再不会是一只雄鹰,而只是一只失去翅膀的火鸡。”
“这和强硬地杀死亚当斯,直接夺取绿鹰,完全没有差别。”
“欧洲的会议还在进行,法兰西传出这样的事,压力并不会小。战争的损失也相当巨大,他们会想要从华国的土地弥补,但绝不是战事刚刚结束,一切未稳的现在。”
詹姆斯放松肩背靠进了软椅里,接上皮特的话:“所以,叫嚷着杀死那两个华国人的声音很多,但真正能伸进手来,做出一些什么的,就只有那些狡猾的东洋人。”
皮特起身,为詹姆斯倒了一杯英式红茶,与他一同望着窗外金黄飘香的桂花树。
“那么詹姆斯,你猜,这个结果在那两个华国人制造出昨夜的意外前,是否已经想到了?又或者,可他们的铤而走险,是否是因为已经得到了那个消息——东洋人准备南下的消息?”
醇厚的茶香与浓郁的奶味融合,溢散在午后的花厅。
詹姆斯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端起了陶瓷茶杯,于升腾而起的热汽中,与皮特相视一笑。
其实海城的局势,常常便和这个时代一样,变化莫测,暗潮汹涌,似乎时刻都埋藏着噬人饮血的刀刃,与波澜壮阔的争锋。
租界乱起,海城县辖区对峙,报纸纷纷扬扬。
电车穿过进步人士的高呼,狭窄的玻璃上印着一张张麻木的脸,与一双双明亮的眼。
弄堂里的鸡毛蒜皮,臭水沟里流浪儿的尸体,大烟馆里痛哭流涕的哀嚎,苏州河畔的风情万种,闸北天空下的工厂林立。
便是小心地数着铜板,过着有今朝没明天的日子的小老百姓,也都嗅到了那片自海面上吹来的腥味的风。
——暴风雨就要来了。
两日后。
广来茶楼二楼,临街的雅间息掉了最后一声枪响。
堆在茶楼门口张望的客人们等了会儿,便瞧见楼梯上下来了四个短打汉子,两人抬着一具尸体,快步绕去了茶楼后门。
躲在柜台后的掌柜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又过了半分钟,楼梯口出现一名士兵,笑着同大家赔礼。
到了这时,掌柜才直起身来,两三步冲出柜台,指着门口的一堆客人便大声喊道:“都是熟客,老张我可都记着脸呢,谁也甭想赖账跑了!”
客人们哄然一笑,调侃了两句掌柜,掸了掸长袍,又都没事人一样迈步回了茶楼里。
只是重新坐下时,之前刚刚好的茶便不免有些凉了。
就有人小声叹气:“唉,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要说从前也有刺杀那位郁先生的,但好歹隔得时候长些,十天半月的。眼下倒好,三天两头闹动静。要是搁我身上,我还不如把自己往屋里一关,门都不出了。”
“说得轻巧。”另一人道。
“那样的大人物,事情多着呢,怎比得了咱们?况且,这些动静那位处理得可是一直都不错,刘兄你瞧,不是连你这样胆小的人都敢在枪声底下站着看半小时热闹了吗?”
“习惯便好,更何况,又有谁还不知道这些刺杀突然多起来的缘故?”
“那些洋人委实可恶!”
之前那人咬牙道:“我工作的地方,那位总经理便是东洋的奸细,昨儿老板听说,连夜来查了账,才知道那奸细挪空了十多万大洋,全是去献给了东洋人!”
“不仅如此,大刚报的赵先生你可知道?早前他常在报端为东洋人歌功颂德,我便看得不快,心想留日归来的留学生也并不少,怎的就他一个说话这样古怪,恨不能去舔东洋人的脚趾头!如今倒是明白了,他竟也是个奸细!”
又有人插言进来:“说这些,都算干净的,有不少谍子为了获取身份,要杀人取而代之!再狠一些的,灭门的事也许多!”
“这些谍子要拔,想必也拔不到一干二净,但总比过去好。一想到往些年总有些谋算狠毒的眼睛盯着我们,我便浑身都不自在。”
“所以忍忍吧,这刺杀的事,总不会是不知疲倦的。而且,我可不觉着那位凶人是个能一直忍耐的主儿……”
“哎,慎言!”
二楼雅间内,临街的两扇窗子重新支开,浓郁的血腥味渐渐散去。
淡淡的茶香随着沏下的热水溢出,氤氲着袅袅的恬淡桂花味。
楚云声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接过郁镜之吃到一半就不喜放下的半块点心,对海城百姓的适应能力和接受能力感到万分佩服。
在黑帮横行、洋人众多,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的海城,和平与枪战从来都不是冲突的存在。
而极善于接受新事物的海城人,也很能趋利避害地对这些事件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从窗口望下去,那些被战斗吓跑的行人和摆摊的小摊主,也都在观望中陆陆续续挪了回来,重又走动、吆喝开。
“你约高澜来见,他应该不会来。”楚云声看了看对面的郁镜之,开口道。
郁镜之弯起眼睛,笑道:“他当然不愿意。他大张旗鼓地进入海城,见的第一个人却是我,那我敢保证,他死得绝对比我快。但见不见我,不是他说了算。”
看着郁镜之的神色,楚云声想到了什么一般,抬眼朝窗外望去。
这条街道的前方正是官道入城之后,前往租界的必经之路。看来郁镜之得到了消息,高澜不会按原计划从水路抵达海城,所以,他要在这里拦截高澜。
想到这里,楚云声忽然记起原剧情中关于李凌碧和他的四个情人之中的高澜的相遇,那是江边码头处一场非常巧合的相撞,应当被归为一见钟情的戏码。
而现在,高澜改变了进城路线,那他和李凌碧还会相遇吗?
这个问题刚刚冒出来,街道的尽头就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和马蹄踩踏声。
很快,一支有百名士兵的队伍出现在楚云声的视线范围内。
这支队伍装备算不上精良,但匪气强悍,颇为慑人。
周遭百姓匆匆避让,小心地打量。在队伍的最前方,行着三匹高头大马,为首的矫健黑马上,跨坐着一名面容刚毅冷峻的军装男子。
这名男子身材伟岸,肤色古铜,眉心横着一道伤疤,平白增添暴戾之色,与相片上相比,气势更盛。
楚云声认得出,这就是强势地占领了赣北省,还给自己封了个大帅名头的高澜。
郁镜之同样抬眼望了过去,神色变得戏谑冰冷。
而就在两人同时观察着气势汹汹进城而来的高澜时,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一道人影仓皇地从一条弄堂里奔出,看也不看地,直冲高澜那匹黑马的马蹄之下。
第182章 穿到《民国梨园》 26 我是从百年……
“李凌碧?”
楚云声还未辨认出那道莽撞冲出的身影,耳畔却已传来了郁镜之讶异的声音。
说起来,楚云声来到这个世界至今,除照片外,真正见到过原剧情中的主角们,竟只有白楚和杜七两人,多算一个的话,便是眼前的高澜。而这位穿书主角李凌碧,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只是比起原剧情中对李凌碧骄横美艳、意气风发的描述,眼下的李凌碧却好像要憔悴许多,身形也显出佝偻嶙峋之感,肤色蜡黄枯败。
若单单只是办厂不顺,绝不会成这种情态。
楚云声目光微凝。
“白楚离开凤湘班时,便和李凌碧断了往来。路允去套过话后,除一些简单的观察外,我也没再派人严密监视,不成想,这李凌碧竟成这副模样。”郁镜之低声道。
楚云声已经得出了判断,道:“沾了大烟。”
郁镜之眼珠微动,看向楚云声,但神色间却并没有显出什么惊讶来。
他虽不是医生,但见过的大烟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看到李凌碧的情态时,心中便有了怀疑。更何况,他虽只是在调查宣家时远远看过一两眼,但还是清楚李凌碧正常时候是何种模样的。
郁镜之想了想,道:“亚当斯死后,宣家没落,宣清河不知所踪,疑似被人杀了。在宣清河失踪后的第三天,他的同窗顾齐书去宣家要来了李凌碧。顾齐书是顾峰的儿子,应该还没这么蠢,要用大烟控制李凌碧。”
宣清河可能死了?
楚云声微微皱眉,却也不太意外,甚至他和郁镜之这番话里的言外之意猜测相同,怀疑是顾齐书发现了李凌碧的不对劲,杀了宣清河,将人夺取。
在原剧情中,李凌碧认识顾齐书,便是因为顾齐书是宣清河的同窗,常有往来。
而顾齐书之所以不像原剧情中一样选择和宣清河共同拥有李凌碧,原因也很简单。
原剧情的四人共享,是建立在一定的时间和感情基础上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那时候的李凌碧早已展现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四人的利益都与他紧紧捆绑,彼此忌惮、掣肘。
没有了太多太多的前提条件和共同利益,自然也就谈不上其他。
而现在,李凌碧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巧合,还是其他?
楚云声心中暗叹,继续看着茶楼下的街道。
而就在楚云声两人短暂交谈的这空当里,高澜已经勒马停下,避开了慌不择路撞过来的李凌碧。
高澜的队伍行进本就不快,并非是在纵马狂奔,所以想停便也能立时就停得稳稳当当,这也是楚云声及周遭的行人都没有想要出手去拦李凌碧,将人救下的原因。
只是哪怕高澜的马蹄连碰都没碰到李凌碧,这位裹着一身亮红色绸缎长衫的少年依然弱不禁风般,一个趔趄摔倒在了马前。
“警戒!”
“保护大帅!”
对于这突然撞来的不速之客,行进的队伍立刻警惕起来,齐齐拔枪。
有卫兵冲过来,二话不说就将李凌碧按住。
高澜迅速勒马后退,冷冷盯着李凌碧,居高临下道:“你是什么人?”
抓心挠肺的痒意与欲望刚刚退去一些,李凌碧脑子尚还恍惚,根本来不及反应什么,便被一把抓起,死死按着,力道大得令他低叫起来。
“嘶——疼!”
他晃着身子挣扎,却被更紧地压住:“好疼……放开,放开我……”
其中一个按着他的卫兵用枪托敲了下李凌碧的脑袋:“老实点!我们大帅问你话呢!”
“大、大帅?”
李凌碧摇了摇头,面色茫然地抬起头。
渐渐清晰的视野内,十几杆黑洞洞的枪口指过来,一名挺拔冷峻的军装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正阴沉怀疑地看着自己。
浓重的硝烟味从一支支枪口间散发出来,李凌碧怔了怔,用力眨了眨眼,终于确定这并不是幻觉。
霎时,他混沌的脑海变得冷静清醒起来:“大帅……您是赣北省的高澜高大帅吗?”
高澜微微皱眉:“你认识我?是谁派你来的?”
努力忽略这些几乎要戳在自己脑门上枪支,李凌碧直直盯着高澜,一副诚恳之色,道:“我不是谁派来的,我的背后也没有任何势力,这一点高大帅尽管放心。我之所以出现在这儿,是为了请高大帅救我,而作为报酬,我也将会倾力助您,拿下海城。”
说着,李凌碧微微抬起脸,满是疲惫倦色的眼眸亮起,流露出超然自信的光芒。
“你……助我拿下海城?”
高澜一愣,简直要笑出声来。
不说别的,单看这少年的年纪,和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无数街边行人的注视之中说出夺取海城这件事的愚蠢举动,高澜就压根儿不会相信这番话。
同时,他也散去了几分怀疑。
恐怕不会有哪方势力选择这样愚蠢的探子或杀手,这应当只是一个大烟吸多了,把脑子都给吸坏了的富家公子哥儿。
李凌碧看出了高澜毫不掩饰的好笑和不在意,这并不令他意外。他知道单凭三言两语绝不能获取高澜的信任,所以他早有准备。
“大帅前来海城,可曾听过退热丸、止血散,以及那些在高官之间传言 的抗生素?”李凌碧压低声音道。
高澜到了嘴边的一句拖下去硬生生止住了。
他倏地看向李凌碧。
退热丸之流,平常的海城百姓都知晓,算不得什么辛秘,但抗生素这个相当新鲜的名词,就连他都是费了大力气才从洋人口中探知出的,普通人绝难清楚这些。
而眼下,这个人竟能说出,且一副极为熟悉的模样。
骏马不安地原地踏起了蹄子。
见高澜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不说话,李凌碧又道:“只要大帅相信我,抗生素只是一个起点。便是目前那些洋人都发明不出的新式武器,炮火弹药,机械器物,也都是唾手可得。”
高澜的眼神闪了闪。
便是北平那些留洋归来的大师,可也不敢说出这话,这少年有什么底气放言?是真的不同寻常,还是大烟抽多了,实在不清醒?
“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片刻,高澜问道。
李凌碧笑了笑,知道高澜虽仍不相信他的话,但却已经对他产生了兴趣和更大的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高澜只要不傻,那就必会将他留下,而只要留下,以他脑子里的东西,他早晚都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叫李凌……”
“凌碧!”
李凌碧话未出口,就被一声急切的呼喊打断。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名穿长袍、戴眼镜的文雅青年拎着一个小书箱从一辆在街边停下的黄包车上下来,匆匆赶向这边,见到李凌碧被压制的情景,面上担忧焦急之色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