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碧一愣,讷讷道:“你们是……”
楚云声没有回答,郁镜之则温润和气地笑了下,道:“郁镜之。想来,你是听过我的。”
郁镜之?!
李凌碧一个激灵,险些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对这位《民国梨园》里的渣攻男主的记忆太过深刻了,无论是他的冷酷无情,不择手段,还是他的狠辣强势,权势遮天,都给李凌碧留下了极为可怕的印象。
可以说,郁镜之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深沉莫测、喜怒无常的魔王。
他记得自己刚穿来时,曾远远瞧过这位传说中的郁先生一眼,相貌看得模糊,已辨不清,但那股子杀人不眨眼的狠戾劲儿,却是瞧得真真的。
他被吓到了,所以之后的日子便是能避开这位郁先生,便赶紧避开。
之前白楚接近郁镜之失败,他都没敢再去鼓动白楚,生怕说多了,把自己牵扯进去,搁到郁镜之眼前。
但眼下,这笑得一脸温和的人说他就是郁镜之——李凌碧慢慢地、心惊肉跳地将记忆里那模糊的五官同眼前的人对应着,心头的恐惧与慌乱几乎升到了最高。
好好的,他怎么就被郁镜之绑来了!
这个时候,来的人哪怕是顾齐书,都比眼前这情形要强。
“郁、郁先生,您找我来,是……”李凌碧压住自己脑海纷乱的思绪,不去想郁镜之的可怕,尽量平和小心地主动开口道。
郁镜之并不打算和李凌碧废话。
他打量了李凌碧几秒,开门见山道:“你说你来自百年后的华国,可是真的?”
“什、什么?”
李凌碧一惊,根本没想到郁镜之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郁先生,我听不太懂……我、我怎么可能是来自百年后呢,这完全是痴人说梦,太虚假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对,对了!您知道吗,宣家的药厂研制出了一种奇药,抗生素,您看您需要吗?只要您愿意帮我离开海城,我可以把那些……”
“不需要。”
郁镜之截断了李凌碧有些混乱的话语。
李凌碧神色一僵,目露恐惧地噤了声。
楚云声在旁听着,倒是也不意外李凌碧终于鼓捣出了青霉素,只是有些诧异他面对郁镜之时的紧张和惶恐。看李凌碧的表现,若是不知道的,还要以为郁镜之是个吃人的魔头了。
房内一时陷入沉默。
郁镜之微垂着眼,似是在思索什么,迟疑什么。
李凌碧低声道:“药物您不需要的话,那……枪炮弹药,新型机器,我也都可以……还有未来的局势,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您……”
“都不需要。”
郁镜之道。
他调整了下坐姿,抬起眼,却没有去看李凌碧,而是静静望着桌上那盏煤油灯摇曳的灯芯火苗。
静了片刻,他开口道:“你所说的,我都不需要。在来见你前,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但如今看来,却是没有必要了。”
李凌碧微微睁大眼,没有听懂郁镜之的意思。
而楚云声闻言,却大概知道郁镜之犹豫这么久,究竟是在想些什么了。
有些话,他不好去问楚云声,楚云声也不一定好回答,但他可以去问李凌碧,去听李凌碧的回答。而且他总有种感觉,楚云声和李凌碧不一样,他们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可话到嘴边,却也没有了去问的必要——东洋军南下,海城是否沦陷,这在现在并不是一段历史,也不是一个既定的剧情,而是一个未知的、仍要他们为之努力的未来。
一切都已不同,也必然不同。
最终,楚云声和郁镜之什么都没有询问,便径自离开了郁府。
三人中,只有李凌碧对这次见面完全摸不着头脑,看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不觉得有人真的能拒绝他一脑袋的先进东西,尤其是郁镜之这样一个野心家、大人物。
他思索再三,认为这次见面的拒绝和故作姿态应当是郁镜之驯服他的手段,或是欲擒故纵,或是施恩图报,等等,诸如此类。他一直等待着郁镜之露出真实目的。
而这一等,就是十天半月。
直到他服用完最后一份戒烟药,初步摆脱了大烟的控制时,李凌碧也没有再见到郁镜之第二面。
他开始有些不敢置信地怀疑了。
难道郁镜之那晚所说的不需要,竟是真的?他和宣清河、顾齐书、杜七他们,真的不一样吗?
但若真是让郁镜之来回答李凌碧此问,他的答案估计是与其他人并无两样。如果没有楚云声,而他又知道了李凌碧的蹊跷之处,那他必然要榨出李凌碧脑子里的东西,来壮大海城的力量。
比起其他人,顶多手段温和些,好看些,但所求的东西却是一样的。他从不认为自己算个好人。
那天他也很想问问李凌碧,在那个未来,新的华国,像自己这样的人还多吗?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过,答案应当不会太差。
李凌碧的事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飘过便算了。
把人关起来后,无论是楚云声,还是郁镜之,很快就将李凌碧忘在了脑后,记不起来了。他们有许多重要的事忙碌,而目前最为要紧的一件,便是高澜的接风宴。
八月廿四,天高气爽,秋意渐生。
高澜广发请帖,于望海楼宴请宾客。
楚云声翻看请帖,沉声道:“鸿门宴。”
第185章 穿到《民国梨园》 29 楚医生,你……
高澜这接风宴办得是挺有趣的。
首先若打出接风宴的名头的这类宴会,大多都是某某为某某接风。这是接待远来好友,接风洗尘的,便是在这样新旧交替冲击、稀奇古怪事层出不穷的时代,却也万万没听说过自己为自己设宴接风的事情。
但这也并非说高澜那些充文化的书当真都读进了狗肚子里,而是这场办在望海楼的接风宴,原本就是亚当斯办来迎接高澜,引高澜见海城显贵们的。
这早在月余前便准备了起来,但如今亚当斯这个主人遭了不幸,这场宴会却并没有就此终止的打算。
显然,高澜并不是连场宴会都自己办不起的人,所以他此举无非是表明态度,依旧是站在德意志的立场上。
来到海城近一个月,见了无数人后,高澜不论心中作何想,表面上却仍还是坚持了自己最初的选择。
或者说,是在被郁镜之坑了之后,不得不坚持的选择。
这对楚云声和郁镜之来说,虽算不上什么好事,但也绝不是坏事。
接风宴的时间定在了晚上七点钟。
到了这日,楚云声和郁镜之安排好一切,一个着正装,一个穿军服,踩着点儿驱车朝望海楼去。
望海楼名副其实,便是一间能掠过无数帆影汽笛、钢铁水兽,望见广阔大海的高楼。
这高楼道光年间建造,是幢立在无数洋房子中间的华夏传统建筑,红木搭梁,蓝底金字的匾,檐下挂着火红的灯笼。
这时候许多号称西餐厅的饭馆,都是将外头漆得洋气,里头却仍是八仙桌,长条凳。但望江楼却与这些饭馆恰恰相反,它表面修得与北平那些讲究的老酒楼没甚差别,而内里却西派得很,与享誉海城的浦江饭店、和平大饭店等也差不了什么。
楚云声一来到这个世界,便是遇到郁镜之举办的舞会。
那是在金公馆,北平不多见的半个洋建筑里边,场面气象已是富丽极了。若非那不是郁镜之的根脚儿所在,加之他有意低调,应当是更为热闹辉煌的。
但金公馆的舞会,却是不能和高澜这场接风宴比的。
望江楼的大门口已被一圈荷枪实弹的士兵围上了,里面并不仅仅只有高澜带来的队伍,还有许多洋面孔,看军服应当是德意志的人。
稍远一点,还有英法的与巡捕房的,跟个大杂烩似的戳在一处。
租界的巡捕房是绝不能被华国人握在手里的,所以自上次这力量被郁镜之清洗后,没多久英法就齐齐请郁镜之赴宴。
大家坐到一桌 ,扯扯皮,重新瓜分一下权利。
这是台面上的规矩,轻易不能坏。
饭店门口迎宾的,是高澜的副官和一名德意志的少尉。
见到楚云声与郁镜之联袂而来,不管真假,这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扩大了几分,热情非凡地引着两位贵客进门。
高大恢弘的拱券,雄伟典雅的廊柱,与精致巧丽的彩绘玻璃,在一片沉色的木质结构与雪白的漆面中,共同组成了这间辉煌大气的西洋大饭店。
造型繁复的吊灯高悬,洒出大片明亮的光亮。
望江楼最大的宴会厅里,接风宴已经开场,是西式自助晚餐。厅内长桌陈列,四处皆是人丛。入目者,大多身穿洋装,衣履整齐,意气风发。觥筹交错间,宾客谈笑晏晏,乐声盈耳。
楚云声和郁镜之入内,身后分别跟着路允和刘二。
如他们这般来得稍晚的客人并不多,所以宴会厅大门一推开,楚云声便感受到了许多投注过来的目光。
“是郁先生到了。”
高澜的副官嗓音不高不低地说了声。
便是他不说,这大厅里也少有不认识海城郁镜之的人。当下就有几人过来,姿态恭谨地朝郁镜之问好。
不远处被众星捧月着的高澜也快步走来,似是完全忘记了上次见面的不愉快,朗笑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郁先生来了,怪不得这厅内都静了几分,却是被郁先生的风采所摄啊。”
“不知这位是……”
他好客的目光挪到了旁边的楚云声身上,露出些许疑惑。
郁镜之笑得斯文有礼,口吻自然地道:“欢迎高先生来到海城。这是我的好友,楚云声。”
“楚云声——楚医生?”
高澜神色微变,下意识脱口道。
与此同时,大厅内有更多的目光注视过来,含义各异,但却没有太多陌生。
显然,在亚当斯之死里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楚云声,早在和路易撕破脸后,就被各方势力放到了重点关注人物的名单里。
只是在那之后,楚云声不再去医院工作,深居简出,知道他姓名、看过他照片的人不少,但真正见过他的,却并没有几个。
高澜眼里便带着一丝稀奇。
他顿了顿,一副恍然的模样,朝楚云声友好地伸出手,笑道:“原来这就是楚医生,久仰大名,难得一见呐。”
对在场众人的反应,楚云声早有预料,并不在意。他既然选择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所准备。
“高先生,久仰。”
楚云声面色平淡,同高澜虚握了下手。
高澜笑着又打量了楚云声两眼,亲切道:“听说楚医生留过洋,在大学中也成绩优异,是难得的天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得是青年才俊。归国后,可还习惯?”
“对了,有人告诉高某,说楚医生一直想自己办厂,这一年过去,可办成了?”
这话看似寒暄,却透着明显的引导和试探。
郁镜之似笑非笑地睨了高澜一眼,没说话,偏头从侍从端的盘子里拿过了两杯香槟。
“如今做实业的人多,做得好的却少。楚某自知不是办厂经商的料子,便弃了这个主意,改开了医院。”楚云声从郁镜之手里接过一杯香槟,看向高澜,淡淡答道。
他接的姿态自然寻常,但周围人瞧见郁镜之给他递酒这一举动,却都暗自惊疑难定——
郁镜之对这医生的态度并不一般,难道那份难以判断的情报确实为真?
“这么说,那厂子没办成?”
高澜目露讶异,笑着看了看郁镜之,道:“楚医生同郁先生相交莫逆,还能有办不成的事?这海城上下,谁不得给几分面子。若是海城这地界不方便,那楚医生不妨来赣北瞧瞧,高某也正在寻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想要座药厂。”
自抗生素的消息泄露出来,药厂这两个字不可谓不敏感,旁边人闻言,深神色都有了变化。
正在这时,宴会厅的门却又开了。
交谈一断,楚云声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却见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英吉利人皮特,携同法兰西明面上活跃在社交场上的大人物朱利安,和一名面孔陌生、身穿美帝军装的高大男人。
三人身后还跟着许久未见的杜天明。
自打天明会被郁镜之切过一刀后,便颇有些就此一蹶不振的感觉,许多产业与地盘都渐渐被九流会蚕食,若不是英吉利偶尔在背后出手,让九流会有所忌惮,这样的天明会恐怕早就失去海城第二大帮派的地位了。
而今时代洪流涌动,海城的地下势力也崛起许多,无数二流三流帮派都在底下虎视眈眈,想要一跃成龙。
这样的形势下,杜天明的压力可想而知。幸得他也是个跪惯了的人,对着皮特卑躬屈膝也并不觉着有什么丢人的,转过身,照样可以换副嘴脸,在那些黄色的面孔中跋扈起来。
只是势力的变动,让他在郁镜之面前腰板却不再那么硬了。
“这是美帝的詹姆斯,不久前,刚刚从欧洲的战场下来。”
走到一处,简单的寒暄过后,皮特介绍道。
高澜立刻很给面子地同詹姆斯握手交谈,并引着众人朝一处休息的沙发走去。
一路过去,宴会上的人纷纷微笑着,颔首向皮特等人问候,却是比面对高澜还更热情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