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蛇尾穿云而出,如闪电般刹那劈来。
楚云声见状,刀刃回转,在岩壁上飞速旋身躲避。
然而他的伤势还是太重,真气虽不断地阴阳往复,轮转生息,但却远远比不上他的消耗,只是慢上了一分,已经近乎废了的右半边身子便又受到了蛇尾的重击,骨碎之声犹如鞭炮炸响。
挥出的抚雪剑也慢了,被蛇尾余威扫荡,铮鸣颤抖,险些从谢乘云虚软的手掌中飞脱。
蛇尾一击之后,大片的毒物终于簇拥着云巧绿姗姗来迟,湿滑黄绿的岩壁顷刻便铺满了漆黑的潮气。
楚云声想要躲开,却完全来不及,眨眼工夫无数毒物便涌到了眼前。
谢乘云剑气挥动,也只是徒劳,这毒物就如源源不断的流水一般,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手指,小臂,双脚,腿前,齐齐传来阴冷细密的刺痛,毒物们争先恐后地顺着楚云声与岩壁的连接之处爬上他的身体,拼命啃咬撕扯,挥洒毒液,几乎想要将其噬咬殆尽。
楚云声眉心紧拧,挤榨出刚刚恢复了一分的真气,激荡出一阵强风,将毒物震落。
但这也只是一时的清净。
下一刻,更多的毒物爬了上来,节肢蜿蜒,啮足滑动,坠入万蚁之窟,饱受啄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云巧绿以毒物为攀附,置身峭壁,却犹如滑下起伏的山坡,从容自在,巧笑倩兮地缓缓行至他们上方。
“两只小虫子,倒是能蹦跶。”
她抚弄着黑蟒的鳞片,颇为惋惜地叹道:“罢了,本想好好同你们玩玩,喂饱本座这些小宠,但谁让你们半点都不识趣,竟然真去伤了李崇。本座可不想被那护短至极的李飞尘教训,便只好速速将你们杀了,赶去金陵城帮上一帮,将功补过。”
“你们瞧,本能活到日照天明,却非要自己找死,提前去见阎王爷,这又怪得了谁呢?”
“白龙榜榜首,含神期天下第一的谢家潜龙,便是再如何天才又能怎样?只要还未长成,那在本座这定丹眼里,便算不上什么,想杀,也就杀了。”
云巧绿勾着一抹嘲弄的浅笑瞥向谢乘云:“别的高手不敢动你,怕谢家报复,但本座可不怕。顶多那悬赏榜上的赏金翻上一番罢了,还能指望一群被抽了筋卸了骨的废物做些什么?”
“若没有游仙顶着,你谢家如今可早就算不上顶尖世家了。不过,本座听说那位游仙当年不忿,和‘北斗天’战了一场,却被‘北斗天’打得身负重伤,闭关疗养至今。”
“你说,他的伤可好了?又可愿意为你这小辈出手,出关杀我?”
谢乘云头昏脑涨,精神枯竭,急促喘息着,没有回答。
云巧绿呵了一声,唇角嘲讽的笑容还未完全扩大,却瞧见被毒物咬得遍体鳞伤的持刀青年忽然抬起头来,气息低沉,淡淡嗤了声:“杀鸡焉用牛刀。”
笑容僵住,云巧绿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必死之人,本座和你们废话什么呢。”
话出口,云巧绿抚在蛇鳞上的手掌也抬起,不需任何招式技巧,只轻飘飘拍出一掌,便是境界实力的绝对碾压。
一掌带来一道风雷。
浓雾,流云,若纸糊般霍然碎开,唯有这一掌,如山岳般砸下。
楚云声毫不犹豫,抽刀后仰,除了所有支撑,似一块落石般,带着谢乘云飞速坠下。
然而云巧绿的这一掌,却比他们更快。
黏腻的血水糊住了谢乘云的眼睫。
他竭力睁大双眼,直直盯着云巧绿,直直盯着这一掌。
他贴着楚云声脊背的身躯痛得不断痉挛着,血污遍布,此刻情状,当真如云巧绿所说的一般,狼狈似丧家之犬,全身上下,唯有手里的一柄抚雪剑仍是洁白雪亮的。
他看见了楚云声挥出的刀,那在云巧绿的掌风下被搅成了砂砾飞尘,一丝抵挡也无。
只是刹那,呼啸的狂风与窜动的电光,便随着这一掌抵达了楚云声的面门,他垂在那里的衣袖被鼓荡刮开,灼烧出火焰,他压在另一侧的抚雪剑崩出道道裂纹,剑尖无声炸碎。
这就是定丹后期的实力吗?
天渊之隔,摧枯拉朽。
这就是他的剑吗?
蚍蜉撼树,不堪一击。
身体渐渐失去感知,谢乘云木然地睁着眼,心想,当初我妄言要将李家游仙斩于剑下时的场景,该是多么好笑,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可当初唯一一个看客,却为何没有发笑呢。
没由来地想到这儿,他微微偏头,看向了当初的看客。
待模糊地看到楚云声的动作时,谢乘云略显涣散的目光却是陡然凝固。
楚云声沾满了血水的面容极其平静,仿佛看不到那落下的一掌,他垂着眼,干脆利落地落刀,在割断捆绑住两人的衣带。
接云巧绿一掌必死,但砸落水面,却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这距离仍是不够,所以在衣带断裂的同时,楚云声向后挥了一掌,枯竭最后一缕真气,将谢乘云向下打去。
承诺的同生共死,但若真是死到临头,他却还是要多护他一分。
这或许是楚云声生来第一次将自己的诺言自私地踩在了脚下,弃之不顾。
轻柔却不失强力的一掌落在胸前,谢乘云原本将要闭合的眼瞬间瞪大。
他唇瓣翕动,想要呼喊些什么,但却什么也喊不出。
浮光掠影,万事无常。
谢乘云的心神仿佛在刹那被抽空,天地于他眼中模糊成了无边的黑暗。
楚云声回身的那一掌,云巧绿必杀的那一掌,都在这一刻慢得不可思议,有水花在眼前飘起,湿漉漉一片。
错愕,悲痛,不甘,激愤,仇恨!
无数种情绪汇如滔天的洪水,在这一瞬间冲破了绝望蒙尘的堤岸。
谢乘云仰天大吼,嘶哑的嗓音刹那穿破滚滚云雾,震动深山飞鸟,宛若一柄锈迹斑斑的尘封古剑,蓦然刺出云霄。
气海翻涌,元神鼓胀,千疮百孔的丹田之上突现幽暗一点,凝缩万千光芒,犹如烈日横空。
谢乘云的气息瞬间变了。
他没有去看云巧绿变色的脸孔,没有去理会那已然拍落的一掌,只卷起一道真气,扯住了楚云声的衣摆,同时左手抬起,断裂的抚雪剑向上挥出了浩荡一剑。
这是冰封百里,雪落万物的杀生一剑!
亦是癫狂痴妄,绝处逢生的定丹一剑!
掌风与乌云被冻结,万仞峭壁岩壁霎时蔓延无尽冰层,无数毒物赫然凝成冰雕,云巧绿向下的身影顿时一滞,却再度抬手,欲要再落一掌。
然而一切说时迟,那时快,楚云声断衣带,谢乘云临阵突破,都不过是三四息之间,此时云巧绿被拦了一分,再出手,却只能望见两人被云雾掩埋吞没的影子。
旋即,一道遥遥的落水声传来。
云巧绿面色阴沉如水,掌风消融冰雪,立时便要不顾一切,也随其坠落,紧追下去。
但此时,云雾中却忽然响起了一声浩大佛号。
“阿弥陀佛——!”
一道苍老的声音压着低低的咳血声,伴随着光耀四方的金光传来:“施主,你的同伴已被贫僧超度,去往西天极乐,你手染鲜血无数,屠我铁山寺满门,罪大恶极,不若也随他而去吧。”
云巧绿脸色一凝,冷笑道:“好,好得很,你一个受了重伤的定丹初期老和尚都敢来拦截本座,本座今日便先杀你,再去宰了那两个小虫子!”
佛光与毒雾同时扩散开来,轰然碰撞!
其下,大河水流湍急,依山势向西而去,吞没鲜血,抹去痕迹,唯有两岸山石高耸,静默如常,万古不改。
山脚一队北漠商队正在林中空地扎营休息。
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蹲在河边,一边好奇地望着宽阔的河面,一边用小心地攥着树枝,搅动岸边的水流与沙石。
突然,小女孩好似望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手里的动作一停,稚嫩的童声兴奋地喊了起来:“爹!爹!你快过来看,河里有大鱼,有大鱼飘过来了!”
商队的首领闻言疑惑望来,却在渐渐看清河面景象时面色微变。
那可不是什么大鱼,那是人
第215章 闭关十年后我天下第一了 29 大老……
北出狼顾关,便是北漠。
时值中原的夏秋时节,塞上却早已风声凛冽,浑厚苍黄的无垠大地与湖蓝色的广袤天穹之间更是渐渐飘起了零星的小雪。
狂风绞着沙砾,卷席八方。遥望当空大日,皆是尘色昏昏,苍凉凝固。
茫茫平沙,黄天之下,一行数十人的商队正顶着狂风与细雪,如一列渺小的蝼蚁般向前行进着。
“楚叔叔,爹爹说我们马上就要到平远镇了!”
商队中央的一辆马车,车门开了一道缝隙,厚实的毡帘被掀起一角,一个浑身裹得毛绒绒的小女孩戴着一顶虎头帽,呲溜一下钻进车厢内,兴奋道。
车内昏暗。
毡帘漏入的一线光亮隐约勾勒出了周遭摆放的诸多杂物,与杂物对面一道靠坐在车厢壁旁的端正身影。
“楚叔叔,你来过平远镇吗?”
小女孩像只活泼好动的幼兽,灵活地绕过那些杂物,趴到那道身影旁边软软的长毛垫子上,嘴里好奇地念叨着:“小秋儿听文大伯说,这里镇子上有可多好吃的,还有头发像金子一样,眼睛却绿油油的怪人……楚叔叔,你见过那样的怪人吗?”
听着身边传来的动静,正在盘膝打坐调理内伤的楚云声吐气收功,睁开了双眼。
此时的他,与上京城时男扮女装的清冷美人,烟霞山上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皆已全然不同。
他去除了缩骨与易容,恢复成了本来的样貌,身穿暗青的麻布衣裳,腰佩双刀,木枝束发,打扮简拙质朴如经年行走江湖的寻常人,若非气质与相貌卓绝,丢进人堆里,便是毫不起眼,如水入海。
“金发碧眼,小秋儿说的是西域人,楚叔叔没见过。”
楚云声看向小女孩,淡淡道:“平远镇是狼顾关外大夏通向西北异域的最后一处集镇,北靠北漠,南邻西域,各色人皆有,各色美食、风俗也尽皆不同,等到了,小秋儿可以好好领略一番。”
小女孩抿嘴笑了起来,极为向往地幻想了一阵,表情颇为憧憬。
但紧接着,她却又忽地神色一黯,有些难过起来。
犹豫了半天,她才小声嗫嚅道:“楚叔叔,昨天在狼顾关,我听到谢叔叔和我爹爹说……说你们到平远镇就要和我们分开了,这……这是不是真的呀?”
楚云声从小女孩的神色中看出了浓浓的不舍。
他心中微微叹息,抬手摸了摸她被虎头帽盖得严严实实的小脑袋,颔首道:“是真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若是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眼中似有水光闪动,但最终却什么都未掉下来。
她闷闷地点了点头,压了压自己的虎头帽,又手脚麻利地爬过那些杂物,一声不吭地钻到车外去了。
楚云声垂下眼,从袖中取出两个木头雕成的小吊坠,一短刀一长剑。
他抬手将吊坠挂在车厢壁的木格上,算作留给小女孩的一个小礼物。
仔细算算,从他和谢乘云在烟霞山山脚下被秋家商队救起,到如今随商队入西北,来到大夏与北漠的交界地带狼顾关,竟已花费了足足半个多月。
最初被救时,秋家商队见两人身怀利器,似是武功不凡,又受伤颇重,跳河求生,都怀疑是卷进了江湖仇杀之中。
一部分人反对收留两人,担心平白无故惹来是非,另一部分人则觉得从两人衣着打扮来看,不见什么豪奢昂贵,纵使是有江湖恩怨,也没有严重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最后还是秋家商队的首领秋长天拍板做主,暂时收留救下了两人。
行走江湖,若不讲拔刀相助,不讲道义良善,只独善其身,自私自利,那便也与邪道魔门无甚差别了。
而之后,谢乘云率先醒来,稍稍打探了一番外界消息之后,便对与秋长天密谈,告知了身份,又以重金答谢救命之恩,方才算是彻底求来了一个临时落脚之处。
按照谢乘云的计划,本打算是要在商队途径陕北附近时,便脱离商队,前往上京。
但路途行至一半,谢家天鹰却带来消息,称金陵剑炉一事被揭破,朝野震动,武林大惊,全天下的江湖豪杰、世家门派都齐齐赶往上京,欲讨要说法,阻止李梧倒行逆施。
而皇宫大内却传出风声,北斗天李由真将要在九月初九重阳日破关而出,召武林盟,宴请来京的各路高手。
一时间,上京暗流汹涌,各方态度模糊,形势不明。
谢家劝谢乘云暂避它处,切莫现身上京。他作为引爆此事的由头之一,随意落入这漩涡之中,绝非好事。
既是如此,那谢乘云便索性不急着离开了,他与楚云声隐姓埋名,随着商队一路北上,远远走脱了中原,直接去往北漠。
夜宿山林,路遇马匪,一起风餐露宿过,一道并肩作战过,如此半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也总算是让楚云声与谢乘云同商队里的所有人尽皆熟悉了起来,成了称兄道弟的江湖朋友。
前两日在狼顾关中休整时,秋长天虽没有透露,但秋家商队里的人却似乎也预感到了别离的到来。
所以昨晚临行之际,商队里的一群人便拉着楚云声与谢乘云钻进了狼顾关最热闹的酒馆。数十盘大肉连上,上百坛好酒全开,猜拳斗武,嬉笑怒骂,一直闹到月上中天,才算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