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石头看去,嶙峋怪石绵延千里, 远处山峰犹如一笔浓墨在沾水的宣纸上晕开,极淡的轮廓融在雾中。
耳边潺潺流水不绝, 却不见鸟兽鱼虫, 冷清得好像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程煦:哇啊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吗???我被抛弃在荒野了吗???离我最近的人在哪里???】
【868:离您最近的人大约在左边100公里处,哦现在在前方100公里了……宿主你跑什么?!】
【程煦:QAQ我害怕,八八,陪我聊天嘤嘤嘤。】
【868:……?】
有话好好说, 别认爹, 会折寿的。
868为了阻止程煦嘤嘤,开始播放简介。
世界S02中,有不少修真者脱离俗世,穿行于天地之间, 摒弃贪欲,除去杂念,期盼得道飞升成为真正的仙人。然而成千上万年来,修真界众人勾心斗角,剪不断七情六欲,从无一人飞升。
程煦寻到溪水边端详自己,一副精雕细琢的皮囊,一身清癯玉立的风骨,水中虚影轻轻一碰,便随着水花碎了。
程煦穿越成了一位名叫孟云驭的修仙者,人称孟仙君,法力深厚,连当今修真界的仙尊也要让他几分。孟云驭性格孤僻高傲,从不参与修真界的斗争,一个人以顽石为枕,清风为被,露水为餐,终日潜心修炼,隐居避世。
而这个世界的主角韩蓦是俗世中的皇帝,颇有修仙的根骨,但皇帝被千万种唾手可得的贪念纠缠,是红尘□□利心最重的人,恰恰也是最难入道的人。
【程煦:给我指路,我要去找主角。】
【868:宿主,所有修仙者去凡世都必须经过仙尊批准,您二十年前才去过一次,百年内的下凡限额已经用完,需要在修仙界再等五年。】
【程煦:这也太久了吧?直接去会怎么样?】
【868:您现在的法力比仙尊强,他不敢把您怎么样。】
【程煦:……那你提它干嘛?】
程煦一边想着任务如何完成,一边盯着100TB大的“原主记忆与技能安装包”,陷入了漫长的思索。
这么大的文件要加载到猴年马月啊?
先睡吧。
于是程煦睡着了。
他恍然间置身梦境,盯着眼前的一处小窗向外望去,重重宫殿楼宇缩在小窗中,琉璃瓦映着夕阳。室内金碧辉煌,他躺在平坦的床榻上,暖帐半遮,床边小炉熏着香,正闻着香气出神,忽然有脚步声远远传来。
程煦只听脚步声一步比一步沉重,转眼进了屋子,一道影子透过纱帐渐渐靠近,骨节分明的手攀上了软帐边缘就要掀开。
他莫名心虚,却没处可躲:“等等……”
谁知那人比他还怕,手一下子就抽了回去,颤声问道:“来者何人?为何在朕的寝宫?”
程煦一听就明白了,这人是皇帝,本世界的主角,怎么跑到自己梦里了,还这么怂,连个纱帐都不敢掀开?
“这里是本仙君的梦境,你又是怎么闯进来的?”
“仙君?梦?”皇帝韩蓦自言自语,轻轻踩了踩地板,咬了自己手臂一口,喃喃道:“真的是梦……”
而后他倏地掀开纱帐,把程煦吓了一跳。
韩蓦看上去十□□岁的年纪,一双半月形的笑眼冲程煦眨了眨,眼睛慢慢张大,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仙君真是好看。”
程煦猝不及防就被调戏了,蹙眉斥道:“放肆。”
“朕在自己寝宫里都不能放肆些吗?”韩蓦眼眸低垂,十分委屈,“仙君占了朕的床榻,还说朕放肆,好生无礼。”
程煦:“……”苍天啊,他好像没法反驳。
韩蓦刚才还怕生,这会儿却坐到程煦旁边,知道这是梦,就肆无忌惮地打量程煦。目光上下乱窜,手倒是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没乱动。
皇帝的寝宫里一个随侍的人都没有,窗外的景象也亦真亦幻。程煦心里奇怪得很,尝试召唤系统没人答应,只能和小皇帝大眼瞪小眼,坐了没多久就烦了。
修真者能通过梦境与人传音入密,但程煦没有使用法术,不该在梦里见到别人的魂体,于是他也只当这是梦里的幻觉。
他对梦里的人不用客气,说话也不加修饰:“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从我的梦里出去,做梦的时候大脑皮层活跃,不利于提高睡眠质量。”
韩蓦愣了:“朕自惭形秽,不懂仙君话中玄机,还请仙君指教。”
程煦也愣了。
这个天根本没法聊下去,太尬了,还是赶紧睡醒吧。
见程煦不答,韩蓦倒是自顾自地接了话:“既然在梦中相见,想必仙君与朕有缘,不如仙君陪朕说说话,梦醒后朕为仙君搭设祭台,供奉香火,如何?”
“亡魂才设祭台,我活得好好的,供什么香火?”
“那仙君想要什么?”
程煦望着小皇帝晶亮的眼睛,想起自己要让韩蓦得道成仙,就得助韩蓦斩断红尘中的烦恼。
眼前的人太过生动,他一时忘了这是在梦里。
“我是修道之人,自然无欲无求。你倒说说,你有没有什么烦恼?”
韩蓦笑着答道:“朕的烦恼数也数不完,仙君想听哪一件?”
没想到小皇帝心思还挺多,程煦立刻兴致高昂,却故作平静:“随便挑一件。”
这次韩蓦答得不假思索:“母后要朕娶她族中的女眷,朕不愿意。”
说来也怪,随着韩蓦低声抱怨,窗外就起了风刮来几声蝉鸣,静谧的梦境忽然鲜活起来。
“怎么不愿意?”
“朕年幼即位,母后听政十余载,至今不肯放权。朕前些天刚刚提拔了一批心腹,她就明里暗里给人使绊子,为她娘家的亲眷封官求爵。如今还要借婚事来监视朕……”
韩蓦的窘境与程煦所知分毫不差,程煦越听越入神,终于意识到眼前并非梦中幻境,坐在他旁边的正是皇帝的魂体。
韩蓦不是太后亲生的,少年皇帝与权倾朝野的太后,非得拼出个高下不可。程煦如果不帮韩蓦,恐怕他恨意难平。帮了,又怕他沉迷权术,更不可能潜心修道。
头疼。
再说眼前的婚事……答应了婚事,以后拖家带口的,还怎么修道?
“凡俗之事,污了仙君的耳朵,还请见谅。”
韩蓦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听厌了,赶忙停下。他还不知道眼前的仙君满肚子坏水,只想拉他入伙。
他的一双大眼睛泛着水光,看得程煦心里柔软了几分。
“你若不愿大婚,拒绝了就是,如果太后逼你大婚,我帮你。”
韩蓦又惊又喜,忙问:“仙君此话当真?”
“当真。”
“为何?”
程煦随口说:“你合我眼缘。”
“敢问仙君尊姓大名?”
“孟云驭。”
“可否留个信物?”
程煦披头散发,身上什么都没有,原主连个武器玉佩都不戴,摸了摸也就只有长袍上的束腰带能拿下来当信物。
他不假思索地去扯腰带,韩蓦顿时脸红了。
“仙君这是做什么?”
道袍有两层,白色里衣紧贴肌肤,青色外袍松散地垂落,左右一敛便又遮上了。
程煦把腰带递到他眼前:“你要的信物。”
韩蓦目光躲闪,如履薄冰,没敢伸出手去接。
程煦忍着笑,有意无意地瞥过韩蓦红透的耳根,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小皇帝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还是太单纯,对人没有防备。
他心念一动,道:“我的东西不能轻易给人,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五年之内,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你的愿望我都可以满足。但五年后你必须离开俗世与我一同修炼,如果你流连红尘,我会直接取走你的魂魄。”
韩蓦不敢轻易答应,试探道:“怎么个修炼法?”
“每日风餐露宿,潜心研究道法,清苦异常。但能炼出千百年的寿命,最终得道成仙。”
韩蓦听了摇摇头:“这样清心寡欲,得道成了仙也不过是踏进另一层囚牢罢了,能活千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程煦佯装发怒,起身就要走。韩蓦赶忙拉住他:“孟仙君留步。”
程煦松了口气,其实连不上系统,他也不知道怎么从自己的梦境里出去,还好韩蓦拦得快,否则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朕有幸与仙君相会,生怕这是大梦一场。仙君可否赏个面子,三日后与朕在御花园竹林中相见?”
要了信物又要私会面谈,这小皇帝真没安全感,程煦默默吐槽。
“可以。”
他懒懒地坐回榻上,没看到皇帝神色一变,懵懂无知的模样里藏着心事,漆黑的眸子也晦暗下来,好像刚才的无辜都是装出来的。
韩蓦笑道:“一言为定。”
忽然眼前景象褪去,韩蓦的身形渐渐模糊,程煦坐着的床板也成了冰冷硌人的石头。
【868:宿主醒了?刚才您发动法术找到了主角的魂体,我和您的连接就断开了。】
【程煦:我自己用的法术?我怎么不记得了……算了,帮我监视一下主角的行动。】
修真界中众人各安一方,一起一落便能穿行千里,所以百里千里之内往往找不到活人。程煦无聊,索性找了一处清潭,把韩蓦的画面投影上去。
小皇帝在朝堂上吃尽了亏,他要为边关拨粮草,太后不让,转而提大婚之事。韩蓦面对太后和一众朝臣,阴鸷狠戾藏在眉间,唇角挂着温润的笑意,却丝毫不肯让步,只说日后再议。
下了朝,韩蓦便在御花园的竹林内忙前忙后。几名宫人跟着他,手里捧着几个被绒布包着的东西。
【程煦:他们拿着什么?】
【868:是皇家祭祀时用的法器。】
皇家的法器融汇了天下百姓的信仰,其法力深不可测,也不知道韩蓦拿这么多法器来做什么。莫非是见了仙君,有意修道了?还是真的要给他摆个灵台供奉香火啊?
程煦默默盯着韩蓦忙了三天,竟然也不嫌无聊。约定的时辰到了,他从潭水中见韩蓦早早来到竹林中等候,忍不住笑出声,凝神闭目,片刻间就落到韩蓦面前,带起一阵轻盈的风。
竹叶沙沙作响,望着天空的韩蓦猛地转头,只见仙君衣袂翩然,长发如瀑,眉目如画,比梦中更引人遐想。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脸红了,这次从脖子红到耳根,整张脸红成了柿子。
【868:主角爱意值+999,当前爱意值999/100。】
【程煦:???】
这世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从没变过的,是你的套路。
程煦懵了。
更懵的事情还在后面。
韩蓦嘴角勾起,满眼仰慕和期待:“朕斗胆冒犯仙君,还请见谅。”
他忽然迫近,握着程煦的衣袖拼命往前一拉,紧接着竹林四周鸟雀惊散,灵气上涌,无数条锁链似的虚影向程煦冲过来。
程煦反应极快,双脚在地面上堪堪站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灵力从胸口迸发包裹全身,将锁链尽数逼退。
原来韩蓦刚才趁其不备,要将他拉到阵眼上触发法术。
程煦面含怒意:“你从哪里学来的锁仙阵?堂堂人间帝王,心思如此诡谲狡诈,既然没有诚意,本仙君就不奉陪了。”
韩蓦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程煦会轻易破解锁仙阵:“朕从小受尽欺凌,身边没有一个可信的人,不能牢牢抓在手里的,朕都不放心。朕冒犯了仙君,仙君大可离开。若仙君看重朕,仍想与朕一同修炼……梦中的承诺还远远不够。”
程煦确实非要带韩蓦修炼飞升不可,但他从来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人,当即把怒火化为冷笑:“我还可以杀了你。”
韩蓦闭上眼视死如归。
程煦只觉得气血上涌,无暇细想韩蓦为什么不怕死。
“好啊,你能布下锁仙阵,我也能给你施咒。不如我用连心咒和你共享气运,我心情好了,就送你些修为法力,我魂魄受损,你会立刻毙命……可是如果你死了,我只损失十年修为。”
程煦有压倒性的法力,能任意修改咒文,将韩蓦的性命捏在手中。
“本仙君对修为法力锱铢必较,分毫必取,为了十年修为,我保你性命无虞,这个承诺如何?”
韩蓦默默听完不平等的“盟约”,喃喃道:“仙君的修为珍贵无比,倒也算合理。”
说罢,他伸手铺开掌心,就这样认了命。
“仙君请。”
“你想好了?”
“想好了。”
程煦哭笑不得。
该说这小皇帝太阴险还是太天真?
刚才一时气上心头,说得重了些,现在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感觉,就像捡了只黏人的猫,刚抱回家三天,猫就长成了小豹子。他一时气急,要把小豹子锁起来,结果小豹子收起一口獠牙,讨好似的献出爪心柔软的肉垫,说:我觉得被你关起来不错。
程煦把心一横,抓过韩蓦的手,指尖指划过一串古老难解的咒文,行云流水般地缠住彼此的臂膀。
用最简单的连心咒共享气运,程煦可以把控流向韩蓦的法力,好在适当的时候推他一把,助他飞升。至于什么一方受损另一方当场毙命、十年修为,就不必写上了,他没必要那么狠心。
单纯共享气运的连心咒,在修真界形同婚约,代表两人结为道侣——天地同证,日月可鉴,山海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