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千忆笑笑,“他只是不常出门。”
掩映的庭院树林里传来沉重的门响,看来这里真的住了人。从穿过树林的脚步声判断,这家的院落比想象中大上许多。
不久后,他们身侧的铁栅门平移打开,从中走出一个人。
魏灵诉好奇地打量他。
这人年纪和千忆差不多,高高瘦瘦,微卷的中发刚过眉眼,阴郁苍白得像几十年没见过阳光,看起来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人。
这人出门后,波澜不惊地看了千忆一眼,一个字也没说,看起来和千忆完全不熟。
他这幅态度千忆倒是毫不介意,笑眯眯地冲他介绍:“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魏灵诉。魏灵诉,这是叶辞柯,昨晚你妈妈要给画室打电话验证,正是他救了我。今天,你就是要拿他打掩护。”
千忆带着魏灵诉和叶辞柯串供。
两人统一口径,昨晚魏灵诉一出门,就一直待在几百米处的叶辞柯家里,今天想通了才由叶辞柯领着回家。串词细节具体到叶辞柯家里的装潢、住宿、两人聊了什么话题,细致到天衣无缝。
过程中,几乎是千忆一个人在说话,叶辞柯沉默地站在一旁,只间或点头认可。
可能有缺陷?或者不太会说话?魏灵诉心里泛起一丝同情。
正在此时,叶辞柯的目光转向他,声音平和而稳重:“你都记住了么?”
魏灵诉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微微一怔,不过这点慌乱被他立即压了下去:“记住了。”
叶辞柯轻轻嗯了一声:“我们先对一遍。”
边对细节,叶辞柯还丰富完善一些背景设定,比如两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认识叶辞柯从没告诉过家里等等,细致得不像串供,反像在完善一个故事。
千忆在旁边悄悄说:“我说这人靠谱吧。而且,我觉得,他会是你妈喜欢的类型。”
魏灵诉打量他,高瘦、清爽,气质好,看起来十分稳重,如果学习再不错,魏夫人可能要按头他俩做好朋友了。
设定补充完后,叶辞柯又带着他,从头详细对了两遍细节。等他强迫症般核对完毕后,千忆推着自行车,和叶辞柯一起送魏灵诉回家。
离家越近,魏灵诉脸色越白,显著地紧张起来,快到大门口时,千忆安慰般拍拍他的肩,竟让魏灵诉肩膀一颤。
“别紧张。”千忆拍拍他的肩,让他放松,“实在担心,你就不说话,交给叶辞柯说。”
魏灵诉仰起脸看他,如水般的瞳孔略带请求:“千忆,你能不能……能不能跟我一起进去啊。”
“我很想,但我去会适得其反。”千忆耐心和他说,“不过,我就在大门外等你,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带走你。”
千忆同他挥别,魏灵诉简直一步一回头,但当门铃一按响,魏灵诉略微挺直腰背,瞬间恢复了骄傲清贵小少爷的模样。
千忆站在对面的街角,遥遥看着魏灵诉和叶辞柯进入庭院。
他们还没走到门口,大门猛地打开,魏夫人在门口愣了一瞬,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拥住了魏灵诉。
看魏夫人的反应,十有八九是成了。千忆掉转单车龙头,后座还拴着杰拉多尼的气球,悠悠闲闲往福利院骑。
*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离福利院院外。
千忆刚拐过最后一个街角,一眼看到福利院外站着的人,脚下的单车戛然停住。
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扣着顶鸭舌帽站在院外,从脚下烟头的数量来看,这人在院外至少站了小半天。
千忆在原地站定几秒,而后放轻手脚,无声退后,足足绕行三条路,确认那人彻底离开之后,才从后门进入福利院。
他刚把单车推进院门,厨房后门吱呀一声打开,清明看见他后座上的气球,眼睛一亮:“杰拉多尼!给我给我!”
每次千忆打工回来,总会带上些小礼物,不过今天,在清明扑上来之前,千忆先他一步解下气球:“这个不行。这个是别人的。”
清明在一边撒泼打滚问为什么,立夏却安安静静站在后门口,轻声问:“他不一起回来么?”
千忆愣了愣,才明白立夏问的是魏灵诉。他摇摇头:“他回家了。”
“我就说吧!”清明炫耀般看向立夏,“他不可能住这里的。立夏今天一直在担心,怕他彻底住下来。”
“这怎么可能。”千忆随口说。
“因为你看起来特别喜欢他。”立夏答。
“有么?”千忆揽着他俩往里走,“你们哪个我不喜欢?”
没几步,千忆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抽出古旧的翻盖手机,是个没存的号码。
“你们先进去,我接个电话。”千忆把二人推进客厅,顺手关上客厅通往厨房的门,在门即将阖上的刹那,一句极尽温和的话语漏了出来:“……知道,我当然猜得到是你。还顺利么……”
立夏站在厨房门外,通过透视口,看到千忆随手玩弄着气球彩绳,脸上挂着极度温柔的、好像在逗弄柔软可爱的小动物的笑容。
他都不用看来电号码,都能猜到电话对面是魏灵诉。只有面对魏灵诉的时候,千忆才会绽放出这样既放松又温和的笑容。
立夏抱紧怀里的小熊,那是千忆上次打工顺手带回来的。
“还说你不喜欢他。”他出神自语。
第八十四章 City of stars (8)
自从离家出走的事情解决后,千忆就像从魏灵诉的生活里消失了。
短信不回,电话打不通,魏灵诉每天下午都去学校铁栅栏处从六点等到七点,也不见人。
莫名其妙被冷落,魏灵诉足足恼了好一阵,决定在千忆联系他之前,再也不去找他了。过了好几个月,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千忆不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想明白后,他立即抽时间去了趟福利院——自从那次矛盾,他和母亲的沟通也有所改善,至少魏夫人不再24小时盯着他的行踪了。
结果到了福利院,他还没开口,反被清明质问一番,问他把千忆拐到哪儿去了。
四处都找不到人,魏灵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敲叶辞柯的门。
头三次都没遇见叶辞柯,第四次,魏灵诉顶着太阳等了大半天,终于在傍晚时遇见了回家的叶辞柯。
知道他是来打听千忆的去向之后,叶辞柯沉默了。
见他这副反应,魏灵诉愈发忐忑,他还以为今天也要无功而返时,听到叶辞柯说:“你跟我来吧。”
叶辞柯带他来到附近的一家剧院,他似乎对这里很熟,直接略过“非准勿入”的告示牌,带着魏灵诉从后台上了二层阁楼。
最后一扇门打开,桌前的人听到响动回头,对上魏灵诉的目光后缓缓地站起身。
似乎没想到他会找过来,千忆诧异之外有些局促,但他很快微微笑了一下,说:“你怎么来了。”
魏灵诉脸色微沉。这几个月来他迅速长高、成熟,原先稚气的部分全部褪去,愈显得冷淡锐利。
他推门进入室内,又轻退一步抵住门板,锁上大门。他尽可能平静道:“几个月没见,你就想说这个?”
千忆一直保持着微笑:“辞柯这边有点忙,我过来帮阵子忙。走得急,忘记和你们交待了。”
他不提这个倒罢了,一提起这茬,反倒让魏灵诉蓦然抬首,晦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神尤其明亮。
“我和叶辞柯有什么区别。”他问,“为什么可以告诉他,不能告诉我?”
叶辞柯有些无奈,没想到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他留下句“你们聊”就赶紧离开了。
室内一片寂静,一束薄薄的阳光从斜上方倾泻,隔开两人,无数微尘在其中浮游。
千忆欲言又止,最终低头,什么都没说。
魏灵诉定了定,重新开口:“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没有。”千忆笑笑说,“怎么可能。”
魏灵诉的目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审视般检查他每一处异常。他没对千忆的说法发表任何言论,只是上前一步,跨过那束阳光,站进千忆所在的黑暗里。
“那天之后,我妈的脾气在渐渐转好。谢谢你当时推了我一把,不然,继续躲下去,家里还不知道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千忆只说:“我也没做什么。”
“我去了几趟福利院,你都没在,不过他们过得都不错,我知道你有让叶辞柯去关照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缺,但我还是送了些吃的喝的过去,以后这件事也可以交给我。”
千忆盯着他,似是想说什么,又将唇紧紧抿住了。
“……还有这个。”魏灵诉从包里拿出几本笔记本,“这是我托你们班长借的笔记,我知道他们成绩没你好,你先将就着用。”
他把一叠笔记本递给千忆:“不管怎么样,学习不能落下。”
千忆缓缓接过笔记,随手一翻,里面整整齐齐,按科目和时间分类,全是魏灵诉的笔迹。
千忆讶然抬首:“这都是……你手抄的?”
魏灵诉轻轻嗯了一声:“原本的笔记比较乱,复印下来,你还是得二次整理,还不如我一次帮到底——反正,我在预习IBDP课程,里面很多知识都是相通的。”
千忆盯着他,黯淡的眼神里映出些渺茫的光,他喉结细微滑动数次,才艰难开口:“谢谢,真的麻烦你了。而且,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这没什么。”魏灵诉说,“你真心对我,我也想……”他顿了顿,极小声地说完后半句,“……真心对你。”
千忆垂在身旁的手彻底蜷紧,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魏灵诉上前半步,两人的距离被拉得很近,只需要千忆稍稍低头,他们的额发就能亲密相缠。
千忆沉默了会,也许是那三个笔记本太沉甸,也许是那句剖白让人不敢再隐瞒,他掐头去尾,只挑扼要的东西告诉了魏灵诉,说的确遇到了些麻烦事,为了不牵连其他人才暂时避避风头,可能几个月,也可能一两年。安全的情况下,学校会尽量去。
“究竟什么事?”魏灵诉略微皱眉,“找过警察么?”
“找过。”千忆低声道,“别问了,过阵子等我处理好了,如果能说,我会告诉你的。而且,叶老师给我在这边找了帮工,在学校登记了,也算是勤工俭学,你不用担心。”
别的问题,不管魏灵诉问得再多,他也不说了。知道多说无益后,魏灵诉只要有空就会抱着作业过来,至少能多陪陪他。
千忆的房间不大,书桌很小,窗户也窄高,即使有台灯,也只能两个人挤着坐。床也很窄,有时千忆教他弹吉他都只能勉强挤下。从春到夏,由夏入秋,这间屋子狭小而灰暗,但却在他的记忆里越来越鲜明。
暑假倒数四天,魏灵诉难得起了个大早,不到八点就来到剧院。千忆的门虚掩着,他原想猛然推门吓一吓他,谁知还没走近,门内却隐约传来一阵谈话声。
“……真的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不要再在我身上花精力了。”说话的是千忆。
“为什么?”一个陌生女声问,“水你收了,书签也收了,为什么挂坠不可以?”
“……水是旁边围满了人,我照顾你的面子,这件事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书签……书签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夹进去的,那算不上收。而且,我已经有挂坠了。”
魏灵诉心头蓦然一突。千忆说的挂坠,难道是他送的那个?
“我不明白。”那女生的语气冷淡下来,“学校里对你有好感的人是不少,可哪个像我这样尽心尽力?千忆,我今天认真问你一句话,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室内诡异沉默,魏灵诉的心却莫名加速起来。他听到千忆低声答了句“有”,轻得像开在夜晚里的秘密。
紧接着,那门忽然被拉开了,魏灵诉猝不及防和那名女生打了照面,他怔了一秒,对方却眼圈泛红,全无要理他的意思,匆匆从他身侧离开了。
剩下魏灵诉和千忆面面相觑。
魏灵诉装作刚到的样子:“她怎么了?”
千忆惊讶地看着他,整个人都相当紧绷,但见魏灵诉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他很快恢复镇定,只答没什么。
以往魏灵诉都是晚上才过来,这次来了个大早才知道——即使是暑假,千忆白天也得打工。
“我就在一楼后台,有事可以去叫我。”临走前,千忆交待道,“好好看书,午饭我来叫你。”
他的理由这么上进,魏灵诉都没好意思说今天没带作业,就是来找他玩的。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千忆还是没回来,他主动出击,去后台找人。
顺着几名演员的指引,魏灵诉来到道具室,发现千忆正在认真改装一台架子鼓,连有人走进来都没察觉。
千忆单脚踩在支架上,举着焊接罩侧对着大门,他没穿上衣,露出侧腹肌理漂亮的鲨鱼肌。火花噼里啪啦在他身旁炸开,汗水在皮肤上细密地闪,力量与性感在他身上杂糅,令人挪不开眼。
一部分焊接完毕后,他单手就将偌大的金属架翻面,看起来毫不费力。千忆的上臂很结实,用力时肌肉结实收紧,背肌线条也被流畅牵动,至腰部又对比鲜明地收紧。
屋内有人轻咳了一声,魏灵诉立刻心虚地瞥开目光。